父亲的记忆

父亲的记忆

父亲的记忆被那个小小的像框，那个安静的穿着中山装的黑白照片牢牢锁住了。三十多岁的我对于父亲的思念，总会停留在大雨中父亲那辆由自行车改装的小三轮车的红色雨蓬里，我和姐姐遮风避雨下的无忧童年。

父亲是个老师，是个敬业的老师，生活与工作的压力总让父亲特别“贪睡”，中午休息时间他总是辛劳得躺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得不醒人事般，呼呼的鼾声与屋外的知了声一应一喝。父亲是个好老师，他不是什么名人，却让那么多爱他的学生象我和姐姐一样地肆意哭泣与不舍，整个追悼会现场全部是孩子们的哭泣声，记得父亲去世很多年后都会陆续有些他教的孩子来看我和姐姐，现在想起来父亲究竟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使那么小的孩子们永记老师的恩情。父亲虽说是个老师可对自己信仰的理念执着得近乎天真，从他的日记中我看到一个思想纯粹似孩子，对信念忠诚得近于依恋的热血青年， 我真的难于理解，他甚至不允许他的思想有一点点的瑕疵，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简单得只有对与错，只有好人与坏人，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有点山楂树的味道,我无法理解那个年代是一种怎样的信念在支撑着他。

父亲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妈妈对父亲并没有所谓的爱的感觉，可是因为外婆的坚持妈妈还是无奈地嫁给了父亲。其时父亲真的是个非常完美的人，从事教育工作的他却是如此的多才多艺，尽管是家中唯一的儿子（十一个儿女其他都死了，只有一个妹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虽然性格内向，言语不多，但那些随处可见的才气无不散发着他个性的魅力，刚劲挺拔的毛笔字，透露着他大男人般的坚强意志，清秀隽永的梅竹图，舒展他小男人般的浪漫柔情，雕刻灵秀的印章，闪动着他的品位与精致，还有那一手漂亮的木匠活，彰显着他的文武双全，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老师。只是命运捉弄如果不爱，再多的优点妈妈也是看不到的。我也不知道父亲是否爱妈妈，因为他离开我们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并不懂什么是爱，但童年时父母触目惊心的争吵与打闹象那散落满地的玻璃碎片闪着刺眼的光芒，也深深灼伤着我对他们爱的印象。但父亲却是我们家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支撑着家里家外。黑夜来临时，那所老式的楼板房里，父亲如果还没回家，妈妈、姐姐和我就会害怕，直到他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家里就会亮起一盏温暖安全的心灯。直到有一天父亲真的“走了”，母亲似乎才醒悟了他所有的好，每夜打湿的枕头都是母亲对父亲的无比思念和懊悔，这世上父亲是唯一一个处处迁就她、不让她受委曲的人。父亲离去时如他的性格一般内向沉寂，无声无息，沉睡中走了，没有报怨，没有对自己感情只言片语的承诺和诉说。

我们一家也曾有过短暂的快乐，那是唯一一次真正留在心底的全家福，是父亲留给我们最后一次的快乐时光。那是全家到中山公园去玩，青翠的草地象记忆的屏风慢慢温暖地舒展开来……父亲背着一个黑色的塑料包，里面装着我们的午餐，身上永远都是标准的藏青色中山装，微眯的双眼好象怕见光似的。妈妈的表情不记得了，只是他们安静地坐在草地上，而我和姐姐却被草地上几个年青人的舞蹈吸引了，录音机里播放着让人全身都想跳动起来的音乐，据说是当时最流行的迪斯科，所以那一次最美好的记忆就全部被这迪斯科淹没了，而父亲的印象也就永远定格在穿着中山装，两眼微眯迎着阳光仰着头。

最后一眼的记忆是爸爸躺在殡仪馆等待火化的那个铁架子上，还是那件挥之不去的中山装，嘴巴红红的，脸白白的。象睡得很沉很熟一样，依然象他在办公室午睡时一样睡得人事不省。他没走，只是睡了，永远的睡着了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