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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

 还有一种 2010-11-18
学术探索
 
汉字与心理原型   [  2010-7-14  ]
发布人
: 申荷永 高嵐   关键字: 汉字、心理原型、中国文化心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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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中包含着心理原型,这种心理原型既具有深远的文化心理学方面的意义,具有其潜在的心理影响力;同时也具有认知心理学方面的意义,能够体现在概念形成,模式识别和原型启发等诸多方面。本文作者对于汉字原型的研究,是为了发挥汉字潜在的心理意义,尤其是汉字所包含的文化心理学的意义。

1 “原型”的心理内涵

心理学中所使用的“原型”概念,一般具有两个方面的含义:其一是侧重于文化心理和集体无意识范畴的“原型”,(Archetype);其二是侧重于认知过程和创造心理方面的“原型”(Prototype)。

作为“Archetype”的原型观念,主要是由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并且赋予其意义和内涵。根据荣格的分析心理学理论,人们的潜意识(Unconscious,或无意识)具有两种层面:其一是个体的潜意识(Personal Unconscious),其内容主要来自于个体的心理生活与体验;其二是集体的无意识(Collective Unconscious),其中包含着全人类种系发展的心理内容。而被描述为“Archetypes”的原型,便是这种集体无意识的主要组成部分或构成要素。

在把荣格的“Archetypes”翻译为“原型”之外,我们国内的学者还把英文的“Prototype”也翻译为“原型”。根据“Prototype”的原义,本来指生物演化过程中,个体或其器官的最原始形式。但“Prototype”出现在心理学的文献中时,往往具有认知心理学的意义,通常表现为以下几种形式:

1,作为Prototype的“原型”,往往被表述为“原型启发”,与创造性心理过程有关。在这种意义上,“原型”一般指进行创造性想象时对解决问题起启发作用的事物。

2,罗希(E. H. Rosch)等人曾经提出了一种关于概念结构和功能的“原型说”(Prototype Theory),认为“概念”主要是由其原型来表征的。比如,当我们想到“鸟”时,更容易想到的是麻雀而不是企鹅,尽管企鹅也属于鸟类。因此可以说麻雀也就成了鸟的“原型”。

 3,有关“模式识别”的理论中还有一种“原型匹配”(Prototype Matching Theory)说,认为存储在长时记忆中的不是模板,而是原型。原型从某类客体的基本成分中抽象出来,并且能够代表该类客体。

由此可见,心理学中的“原型”概念,既具有丰富的认知心理学的意义,也具有深刻的文化心理学的意义和内涵。它不但涉及到人们的认知过程,而且也涉及到了认知过程的内在机制,涉及到了深远的文化心理学。

汉字与心理原型

根据以上所介绍的关于“原型”的心理学研究和思想,我们将“原型”概念作这样一种概括和界定:“原型表示一种心理范畴的原本模型。原本表示其原始性、根源性和本质性,包含着一种与由其发展的类属事物的连续性;模型表示着一种高度的概括,一种典型化,包含着一种与其类属事物的相关性。”

在这样一种对“原型”的理解中,我们把以上两种“原型”的心理学研究和思想进行了综合,希望在这样的一种综合中,使“原型”观念既能够包括深刻的文化心理学方面的意义,也即我们所表达的原型的原始性、根源性和本质性;也能够包括其认知心理方面的意义,也即我们所表达的高度概括和典型化。同时,我们也把“原型”作为一种开放的观念,或者是作为一种观念或思想,并且在我们的论文中,来揭示其中的理论意义和价值。

在以上对原型的概念,原型的观念和思想进行分析与理解的基础上,我们可以来分析与探讨汉字与原型的关系,以及汉字中所包含的心理原型的意义。象形和表意是汉字最主要的特征。作为象形和表意的文字要最简洁地表现自然万物的特点,也就必须要找到自然万物的鲜明特征,以及自然万物的“相别异”之处,从而完成一种抽象与概括的原型作用,涵盖一种原始性的意念和意象,从而也就形成了汉字中所包含的原型意义。对此,我们可以通过汉字的起源、汉字的内在结构以及汉字的部首,来分析汉字与心理原型的关系,以及汉字中所包含的心理原型的意义。

汉字起源的原型意义

汉字具有一种符合自然规律,符合人与自然相互作用规律的内在特性。在我们的理解中,汉字本身所内含这种特性,也包含了一种心理原型的意义,能够对人的认知和心理活动产生启发和规范的作用。

许慎在其《说文解字》中说:“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於天,俯则观法於地,视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於是始作易八卦以垂宪象……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 省略号前的一段文字,也是《周易·系辞》中对“易”之起源的描述,只是《易经·系辞》中还在“於是始作八卦”之后,加上了一句“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这是关于汉字起源的传说,也是我国第一部汉字学专著中对于汉字起源的解释,以及对汉字内在特性的描述。实际上,这也是我们目前所了解的有关汉字形成与起源的根据,其中揭示出了汉字中所包含的象形于天地人文,通过认识自身以演绎天地万物品性的道理,以及汉字中所内含的“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的原型作用。对于汉字的起源及其蕴涵,刘勰也曾表达过类似的感想,他在其《文心雕龙·原道篇》中说:“文之为德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而这种“自然之道”及其符合自然的道理,也就是汉字所内涵的心理特性,也就是汉字具有心理原型意义的根据。

汉字一旦产生,也就开始对人的认识具有一种相应的启发和规范作用,实际上也就包含了一种心理原型的意义。因而,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古,后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知天下之至啧而不可乱也。” 按照许慎的解释,汉字的产生及其使用,使得人们“知天下之至啧而不可乱也”,使得人们能够从千变万化的客观事物中获得一种秩序,获得一种原型的认知规范,或者是获得种种认知的基本原型。同时,汉字的起源,以及汉字的形成和汉字本身,也包含着我们中华民族原始心灵的秘密,包含着丰富而深蕴的文化心理信息。

对此,我们可以通过对以下汉字起源的分析,来作进一步的理解。“春”字的甲骨文原形为“  ”,一边是“日”字,一边是“屯”字。“日”是太阳的象形,“屯”字所象征的则是破土而出的植物种子。因而,在“春”字中,沟通着“日”与“屯”之间的关系,也即以植物在阳光普照下屯然破土而出,表示“春”的物候特征,一种对自然的高度概括,一种融认知原型和文化原型意义为一体的汉字原型。因而,在“春”字所包含的原型意义中,也就包含着生命和生长的信息,包含着兴奋和喜悦的意境。象我们汉语中的“春意盎然”和“春风得意”等,便是“春”之本义和意境的投射与反映。

同样,我们可以再来分析“秋”字。“秋”字的甲骨文原形为“  ”,是蟋蟀之类昆虫的象形。蟋蟀属于一种秋虫,只活于秋季,其叫声愀愀然,以其秋去而身死故。高树藩在其《中文形音义大字典》中总结说:“古人造“秋”字,文以象其形,声以肖其音,更借以名其所鸣之季节曰秋。” 因而,“秋”字所包含的原型意义,也就有了生命衰微走向死亡的信息,包含着凄凉和悲哀的意境。了解了“秋”字所包含的这种原型意义,我们也就可以进一步来理解“愁”字的含义了。用秋天的自然景象来抒写伤感凄凉的心境,悲哀与失意的情绪,早已铸就一种源远流长的表现传统,因此也可以见到“原型”所发挥的深远的影响作用。

实际上,许多汉字本身都可以溯源,也既都可以追溯到一种基本的象形或象意,追溯到其原始的意象表达,或者是追溯到其所包含的原型意义。对此,我们可以通过汉字的内在结构以及汉字的部首作用,来作进一步的分析和探讨。

汉字结构的原型意义

在汉字的内在结构中,包含着深刻的心理特性,包含着丰富的心理原型的意义。我们前面对“春”、“秋”和“愁”等汉字起源的分析,实际上也已经涉及到了对汉字结构所包含的原型意义的探讨。在这里,我们将在汉字“六书”的基础上,侧重于汉字具象特性来作进一步的分析和讨论。

众所周知,汉字的内在结构可以用“六书”来概括。“六书”一词最早见于《周礼·地官》,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记为:“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 因此,也就产生了汉字的“四象两用”之说,也即把象形、象事(指事)、象意(会意)和象声(形声)理解为造字之法或汉字形成之根据,把转注和假借理解为“用字”之法。因而,象形与象事是“形”之本,象意或会意为“意”之本,而象声或形声则为音之本。

我们认为,汉字“六书”中所突出的“象”字,比如象形、象事(指事)和象意(会意),乃至象声(形声),集中体现了汉字结构的心理特性。首先,象形是一种生动直观的对意念或意象的表达,是一种最古老的、最直接的文字表意方法。比如,就以“象”字为例,其甲骨文的原形为“  ”,突出了大象的鼻子和身体,而大象的长鼻子和庞大的身躯,也就是大象最典型的特征。同样,“羊”字的甲骨文原形为“  ”,所把握的是羊角的突出特征;而“牛”字的甲骨文原形为“  ”,所反映的也正是牛角的突出特征,并且也与羊角有了区别。因而可见,即使是这样一种原始象形的表意,也已经有了在对所表达事物观察的基础上,对其典型特征的把握和抽象。在这种意义上,也就具有了一种“原型”认知模式的意义。

其次,象事或指事具有察而见意的特点,它不如象形字那么直观,需要经过进一步的观察和分析,才能够了解其特点,获得其所表示的意义。因而这也就使得人们的思维和认识逐为深化,尤其是当象事(指事)所表达的多为无形之事的时候,也就更具有了其特殊的心理意义。比如,“木”是象形字,但“本”与“末”则属于象事(指事)字。将无形的意念,化作形象性和象征性的汉字符号表达出来,实在是一种融会自然和心理,融会有形与无形于一体的创造。

再者,通过“比类合意”而形成的象意(会意)字,则更具有耐人寻味的心理原型特性。原始的象形汉字多是对单独物体视觉意象的摹写,而象意(会意)字也就具有了对这些视觉意象摹写符号进行操作的意义。这样一种操作,主要是一种特殊的心理操作,它所采取的不是简单的配搭,而是根据实际生活的观察、体验与理解,用象形字和象事(指事)字作为部件相互组合,来表示象意(会意)字的新的意义。因而,在这样一种象意和会意的过程中,也就包含了一种自然而然的思维或心智训练。比如,二个“人”字的组合成为相从的“从”字,三个“人”字的组合则成为“众”字;以及止戈为“武”,人言为“信”等等。实际上,我们在前面所分析的“春”字和“愁”字等,也属于这种象意(会意)字。在象意的汉字中,也就包含了这样一种原始的意念,原始的观点和观念,以及原型性的意象。

汉字六书本来是一个整体,或者说汉字是一个整体系统。而象意或会意,则是该系统中的一个关键。前面我们分析了象意(会意)与象形和象事(指事)的内在关联,而在象声(形声)字中,实际上也在很大的程度上包含着象意和会意的成分。象声(形声)字中的形旁也叫意符,大多数形声字的意符与字义有着内在的联系,通过意符能使人概括了解字义范畴。例如,我们不仅可以从“河”中见“水”,也可以从“江”中见“水”;以“水”作意符的形声字一般都与水有关。尽管作为象声(形声)字声旁的声符主要起标音的作用,但是,许多声符除了标音以外,也兼表意义。例如,日不明为“昏”,心不明为“惛”;“昏”在“惛”字中作声符,同时兼义。有“手”则动,有“足”(脚)则行;如手、足、口、目等在象声(形声)字中作意符时,也都分别代表着某一种意义类别;这种“意符”的意义,也都具有了一种原型和原型启发的意义。

汉字部首的原型意义

除了在汉字的起源中所包含的心理原型的意义,以及在汉字的内在结构中所包含的心理原型意义之外,在汉字的“部首”分类中,也具有我们所理解的心理原型的意义。

最初的汉字部首分类是由许慎完成的,他在其《说文解字》中将9353个汉字,分别归之于540部,并且解释说:“其建首也,立‘一’为耑。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同条牵属,共理相贯。杂而不越,据形系联,引而申之,以究万原。” 显而易见,若是“部首”的作用在于举一形而统众形,那么“部首”也就包含了一种“原型”的意义和作用,因为部首内部的汉字,往往是“以类相从”,“部首”便为该类的原型。许慎所规定的“凡某之属皆从某”,以及清代学者段玉裁所解释的“凡字必有所属之首”,“形立而音义益明” 等,更可看作是对汉字“部首”所包含的原型意义和作用的描述与解释。

利用540个汉字部首,可以进一步研究汉字的字形和字义的关系。汉字的表意功能在部首中体现得较为突出。部首字本身所表示的意义,会以种种方式随同字形一起进入该部的合体字。在这种意义上,部首字也就成了该部所属汉字的“意符”。也就是说,当部首字与其他偏旁组合成新字之后,所表达的新的意思往往和部首字的意义有内在的联系。这也就是所谓的“就形以说音义”,“形立而音义益明”,从而达到一种剖析穷根源的效果。

对此,我们可以通过对“心部”汉字的分析,来对汉字部首的原型意义作进一步的探讨。“心”既是一个独立的汉字,有它特定的字义,深刻的内涵,同时又是一个构字的部首,由它的配合,或由它作为原型,可以构成许多含有“心意”的其它的汉字。因而,凡是属于心部的汉字(在《康熙字典》中心部的汉字有1170之多),也就是说以“心(忄)作为“意符”,作为构字基础的汉字,大都与人的心理现象,心理活动或心理过程有关。

在心部汉字中,按字之本意,可归类于描述与表征心境的、心态的、和心情的等等。比如,有形容与表征心情和心境的,如:忐忑、怏怏、怠、忒、忧、愁等等;以及描述与表征心意、心计和心性的,如:忖、悉、悟、慧、意、志、慈、悲、忠、恕等等。大凡西方心理学中的基本范畴,如感知、思维、情感、态度、性格、意志等,汉语心部中的汉字与心词无一不涉及,尤为可贵的是,心部汉字在反映现代心理学的意义的同时,还包含着一种独特的文化心理学,也即我们中国以“心”为主体的文化心理学;它包含着我们的古人,我们的传统文化,对人之心理现象和心理活动的认识与理解。

 “心”在作为部首的同时,还具有另外一种原型性的意义和作用,那就是“心”字的组词功能。比如,由“心”可以组成许多词汇,如:心理、心意、心情、心态、心思、心灵、心神、心性等等,以及良心、善心、贪心、欺心等等。我们可以把“心”的这种构词与英文略作比较:英语的“心”是“Heart”,但“心理”是“Psychology”,“心意”是“Will”,“心态”是“Attitude”,“心思”是“Think”或“Thinking”。其中都不具有汉字“心”构词的整体性与统一性。这正如钱穆先生曾经对汉字“人”的分析以及与英语的比较。在汉字“人”的构词中,不管是男人、女人、中国人、外国人,其中的关键是,他们都是“人”;而英语中则不然,“男人”是“Man”,“女人”是“Woman”,“中国人”是“Chinese”“外国人”是“Foreigner”,其中没有“人”的统一与整体性,也即没有汉字中表示人的整体概念并且统一性的“人”。我们把汉字的这种构词现象称之为原型构词,它是汉字原型意义的另外一种体现。与汉字部首的原型意义相类似,在这种原型性的构词和组词中,也包含了丰富的原型的意义和作用。

 

关于汉字的心理学研究一直吸引着国内外许多学者的研究兴趣,长期以来也积累了许多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但若是分析有关研究的不足之处,那么我们认为其中至少存在以下两个方面的问题。其一,有把汉字单纯作为一种认知或实验材料来处理的偏向,没有对汉字本身所包含的心理学意义,包括其中的文化心理学意义进行充分而有效的研究;其二,关于汉字的心理学研究,没有能够很好地与汉字学的研究,尤其是汉字文化的研究结合起来。

正是由于考虑到了有关汉字心理学研究所存在的不足,才促使我们进行“汉字与心理原型”的研究,作者之一也完成了“汉字原型效应与幼儿汉字学习研究”的博士论文。我们希望这样的一种研究,能够为弥补有关汉字心理学研究的不足起到一种积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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