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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婴之殇

 海阔天空我是风 2010-11-23
玉宇澄清

                         驴婴之殇.插队印象(玉宇澄清)

196919日上午九点左右。一列客车停靠在北京车站的第一站台,“呼哧”、“呼哧”地运气,很不情愿地时刻准备着把千余名“革命青年”运送到“革命圣地”——延安,让这批“革命青年”远离家乡,在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革命的再教育”。

 当年,一般外省省会直达北京或北京直发外省省会的列车可不是随意可以停靠在第一站台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年是第一政治任务,想当然地停靠在第一站台。现在回想起来,第一站台的好处无非是单面站台,面积宽大一些,可以容下更多的“革命青年”的家属送行,除此无他。事实也证实,等你再回来的时候,别说一站台,没票出站非给你Y返送插队当地无疑。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但当时出征的场面还是十二万分地动人的:嘹亮的毛主席语录歌曲无情地稀释着浓浓的离愁别绪;一条条写满壮怀激烈口号的横幅布满站台的梁柱之间;站台上站满了送行的亲朋好友,男人们假装豪气地握手话别、拍着肩膀、学着老外一样的拥抱;女人们则弱一些,年长者无声地流着泪靠在晚辈的肩膀,同龄人虚握着对方的手,眼睛里噙满泪花,还有的在不远处踮着脚看着即将离别的他,使劲儿地咬着手帕…….

一声撕心裂肺的汽笛声,把所有人的低泣顿时“拔”成了高音——“儿子,来信!”“大哥,保重!”“别忘了我,等你!”……列车吃力地起步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站台上的人似乎有千里眼,列车都拐弯了,还在挥手,还在喊着“保重”“保重”……

 几日鞍马劳顿后,115日,我们公社的一百五十一名“革命青年”,被老区的贫下中农敲着腰鼓、扭着秧歌迎接到了“知青点儿”。

 您都不知道这些掌权的人怎么想的,寒冬腊月北风寒,“革命的贫下中农”都在家里的热炕头“猫冬”,您让这些“革命青年”怎么向老区的贫下中农学习,又能学习什么?

 别的没法学,烧土炕、挑水、做饭是必修课。第二天一早,一个自称叫“白干妈”(北京话,“白大妈”的意思)的人主动进了我们的窑洞。过了一会儿,一个叫张希旺的人也来了。“白干妈”叫他“张书记”,他是我们大队革委会的副主任,过去大家叫他“书记”,当时老百姓不愿意改口。“书记”说,全村的老乡们都很欢迎我们这些北京毛主席身边来的“后生”(陕北方言,晚辈的意思),原来想派几个贫下中农的代表看看大家,可是下雪了,开春以后再说吧。又说,秋收前的粮食都在地上摆着呢,“白干妈”先带你们三五天,以后你们就要学着自己做饭了。

 没等大家提问,“张书记”转身走了。剩下的一大堆问题只能问“白干妈”了。“白干妈”的男人是生产组长,让他的老婆帮我们做饭是他的“特权”,每天可以在冬闲时挣八个工分。她告诉我们,窑洞地下堆的粮食是我们六个人吃到秋收的全部口粮,她指了一个陶制的容器说,那里是我们所有的食用油(大约二十斤左右)。没等她走,我们六个人全“晕菜”了。

 我天生就是一个不怕没吃、没穿的人,不但没有危机感,好像还就盼着没吃没喝的那一天。第二天一早,他们几个大孩子还在“赖床”的时候,我已顺着雪中的一条小路,无聊地走向一个不知去处的地方。

 据当地的百姓讲,迎接京城“革命青年”的这场大雪,是当地十几年罕见的一场大雪,落雪最厚的地方足有二十多公分。如果不是必须要到山下挑水度日,当地的农民完全可以整月地“猫”在家里不用出门(那绝对是很惬意的一件事)。

 站在半山腰,放眼望去,毛主席老人家的《沁园春.雪》顿时浮现脑海,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但见周围的大山银装素裹,一颗颗大树活像一个个硕大的蘑菇。你的心里就是装满烦恼忧愁,此刻也会一扫而空。当时空气中的负氧离子十分充沛,令人不敢大口地呼吸,小路旁边洁白的、厚重的积雪让你不忍践踏。

 走下山坡,我沿着一条小溪旁边稍微宽些的路信步前行。这条小路就是我们此后两年内不知走过多少次的路——它直通生产队队部,也是村民集中居住的地方。我们的住地与队部相隔一里多路。

 快到队部的时候,一个鲜活的动物令我眼前一亮,准确地说是一头小毛驴。这有小毛驴太可爱了,一身灰灰的绒毛毛、黑黑的眼圈儿 、鼻梁有点儿白,个头不会超过两尺。乍看起来就像当今的绒布玩具,一个设计一流、制作逼真的“绒布小毛驴儿”。

 它站在路边的雪里,由于白雪的映衬,显得更加可爱。我把它从路边的雪中拖出来,它一点儿也不认生,用它柔软的、温湿的舌头轻轻地舔着我的手心。我掸掉它腿上的白雪,索性蹲在那儿跟它玩了起来了。

 动物真是人类的朋友。这不,没一会儿 ,它已经开始跟我“起腻”了:它先是用它的头蹭我的脸 ,这也很舒服,继而它用它的舌头舔我的脸......让它舔手是我主动的,我也能欣然接受,可它这一舔到脸上,就有了另一种的感觉,黏黏的、腻腻的,很是不舒服。

 我有点儿烦了,腿也蹲麻了。也真奇怪,起身后再看这头小毛驴时,突然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可爱和心疼的感觉。当我离开它几步,回头再看它时,竟突然萌发出想骑它一下的想法。我虽然知道它很小,可这个念头更为强烈。于是,我在内心劝说自己只能是轻轻地骑它一下,而且绝对不用力。于是 ,我再一次向它走去 ,它用很热情的眼神迎接着我。

 我先是跨在它的身上,然后慢慢地接触它的脊背,再然后一点儿一点儿给它增加重量,还没等我给它更多重量的时候,它突然跪在了雪地上.....我用力地把它扶起来,它又跪在雪地上,几番努力,结果都是一样 。我害怕了,继续溜达的念头也不知飞往何处,逃也似的回到了我们的窑洞。

 傍晚时分,“白干妈”把那头小毛驴的尸体丢在我们的窑洞外面。顿时,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白干妈”竟轻松地说,这头驴驹子刚出生不到一个月,自己瞎跑给冻死了,村子里的人不吃冻死的东西,问我们知青吃不吃。

 看到那几个知青端着饭碗,很过瘾地吃着我的“罪过”,我的泪只能在心里无声地流。我对他们说我从小不吃驴肉,同时我在心里对它说我是凶手,我罪责难逃。它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一个月,仅仅是一个不足满月的“驴婴”,而且最后还背了一个“瞎跑冻死”的罪名。

 第二天上午,我把他们扔掉的驴皮和骨头之类的东西,用皑皑白雪深深地埋在了小溪边的一颗柳树下。春天来临后,我一定会把它厚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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