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西风渐紧，夜阑更深。一脉月光，一盏清茶。淡墨飘香里，他坐在书案旁。他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眸光清明透彻，只是眉间锁着一抹哀愁。他的名字水一样柔情————纳兰容若————容情容意，若即若离。这个名字无形中却透出无尽的凄婉悱恻、惆怅伤怀。也许这个名字正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 天阶夜色凉如水。夜凉如水的夜里，他的心情也如同那窗外的一廉弯月，莫名的空寂与萧瑟。 风起兮，飘飘潇潇。侧耳聆听，风敲窗棂的声音仿若一曲离歌，隽永婉转，直落他的心底。 亡妻的一颦一笑，浮现她的脑海，让他柔肠寸断，落泪如雨，泣泣哑语。 她是卢氏阿温，与他共度三年。他清晰记得那年春日，他在轩下醉得醺然，恍惚中看见她走来，眉目婉约的脸，走过来帮他把被子掖合。 他于醺然中静静看她，默默感动，不觉自身眼角眉梢情意在细长拖延。那时他自觉是不够爱她的，起码在这爱中间一直横亘着另一个女人，“她”的影子，落在他心里，如同河岸那边的桃花，始始终终挥之不去。那段少年不得遂意的情事，压得他心意沉沉。 但他们夫妻的闺趣亦有，志趣相合也甚恩爱互重。在他兴致好的时候，他也会手把手的教她临帖，陪她读书，同她一起玩一些雅致的游戏。像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那样，两人常比赛看谁的记性好，比记住某事载于某书某卷某页某行。经查原书，胜者可饮茶以示庆贺，有时太过高兴，不觉让茶水泼湿衣裳，留得一衣茶香。 她浅笑的脸，新阳熠熠，一如她的人温暖和煦。她爱他爱得那样静好，似是甘心陪衬，为他隐没在不见天光的地方。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独自站在秋风中，白衫飘飘，飘不尽满腔哀愁。残阳疏窗下，落叶萧萧，满目苍凉。是西风又来过，心底往事又被翻动。才会骤然间，想起那么多与她生活的枝枝蔓蔓。往事被回忆和后悔之心重又扩大，如同放置在显微镜下的植物，连细胞和脉络都一一巨细无疑。碌碌红尘，快乐何所在？与心爱的女子合欢树下，赌书消得泼茶香的过往，已成云烟散尽。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他沁入血骨的深悔，她断然不会晓的。那个彼此可以生死契阔，执子之手的人，却被他轻轻放过。也许，他对她的爱一定不及她爱他深，所以才会有今日痛心疾首的悔。如果当初不是那样潦草而轻率地不顾及她的感受，当初她对他的深爱，只道是寻常，如今失去了，才感消魂蚀骨的痛。他泪雨滂沱，让人为之伤，为之泣，为之叹息。 晚矣…… 手中淡茶已冷，心头几度思量，谁人懂，谁人知？ 只恨当时只道是寻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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