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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奏与精神秘密

 花开五叶 2010-12-05

  一、古诗、新诗和流行歌曲

  中国素来以“诗国”自居。今天,诗歌的情况怎么样呢?古诗、新诗、流行歌曲之间有着怎样的纠葛?为什么古诗依然迷住了很多人?为什么新诗无人问津?为什么古典诗意向现代诗意的转换如此艰难?这是一个精神秘密。古典诗歌的消亡,是20世纪中国人一个巨大的精神创伤,是孩子从“母体”中彻底分离出来的疼痛和焦灼。新诗的诞生,是这一创伤留下的至今没有愈合的伤疤。这一“伤疤”不但不能自我肯定,反而不时地勾起人们离开它而返回“母体”的冲动。

  现代化进程,导致古诗“经验”和“意象”的发生机制出现了重大变故。因此,古典诗歌无可奈何地“死”了。当代人既没有写古诗的能力,也缺少欣赏古诗的心境。李商隐的“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是什么意思?查完了字典之后还是没感觉。尝试着将它译成现代汉语:“我们隔着座位行酒令猜谜语,心融化在红烛映照下暖暖的春酒里。”今天看来,这分明是散文,没有什么诗的感觉。原诗那种意象合一、情景交融、互文见义的效果还是出不来,甚至“平平 仄仄 仄平平”的韵律也不存在了,只留下“咚咚 咚咚 咚咚 咚○”的四拍子节奏。“诗意”从哪里逃走了呢?那种作为形式要素的节奏或韵律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是我们在下文要进一步探究的。尽管古诗与当代人的经验和感知方式相距遥远,但古诗却一直阴魂不散,古老的意象依然伴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节奏,盘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脑海里。人们像收藏远古文物一样,将它收藏在隐秘处所,只要一失意就钻进去抚摸它,就像一患绝症就去找中医,再不行就去拜菩萨一样。为什么不去“抚摸”新诗而是古诗呢?这也是需要进一步探究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诗”与“歌”的分离。在原始混合艺术中,诗、歌、舞浑然一体。诗(词语组合)、歌(声音旋律)、舞(身体节奏)高度整合在一起,自然节奏和生理节奏合而为一。这是一种原始的理想状态,是一个“乌托邦”。伴随着文明发展的进程,诗、歌、舞的分离是必然的。这种分离,既是总体“乌托邦”的消亡,又是人类感官世界和词语表达细致化、多样化的结果。

  在诗歌发展史中,诗歌的显现方式由歌唱变成吟诵,由吟诵变成朗读,由朗读变成默念,由默念变为不看,足见其过程的衰变特征。但是,古代“诗”与“歌”的分离之后,其音乐性还保留在词语自身的节奏和韵律之中。白话新诗的出现,则标志着“诗”与“歌”的彻底分离,它们都从“诗歌”中离家出走,分道扬镳。就“歌”而言,人们关注的是音乐旋律或唱歌者的声调,歌词如何似乎无关紧要。无论是30年前还是今天,我们经常听到声音动听但歌词极其糟糕和无聊的歌曲,却照样跟着传唱。人们首先是记住了旋律,然后捎带着记下了歌词;甚至压根儿就没有记住歌词,而是记住了旋律。流行歌曲的歌词基本上是一种与“诗”不甚相干的散文,但它凭着一种现代性的节奏和旋律将年轻一代迷住了。即使是最有代表性的现代歌词,也不承担“诗”的功能,而主要是借助于现代声音和旋律的魅力传播,请按每行8个节拍(偶数拍)的节奏读(不要唱)下面的歌词:

  春天的 花开 秋天的 风以及 冬天 的落 阳○ ○○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地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地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罗大佑《光阴的故事》)

  我要 从南 走到 北○,我还要 从白走到 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却不知我是谁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崔健《假行僧》)我们发现,古诗词语节奏魅力依旧。流行歌曲的词语节奏也基本符合古诗的词语节奏。不同之处在于,流行歌曲的旋律独享了现代节奏感,但它并不追求旋律(歌唱)节奏与词语(朗读)节奏吻合,有时甚至完全不相干,歌唱时节拍强弱处理与词语节奏和节拍节奏无关,而是随意自由的(如罗大佑)。此外还有歌唱声音美学标准的改变,比如,沙哑取代婉转,“噪音”变成“乐音”等等(如崔健)。这些都是诗歌形式要素。剩下的就是现代“诗意”,孤零零地留给了新诗。

  关于流行歌曲在20世纪中国诗歌史上的贡献和疑问,以及它在当代的大众接受心理分析,是一个值得继续深究的话题。为更集中地讨论“诗”而不是“歌”,本文不准备就此继续展开讨论。不过,我还是想就更年轻一代的歌手的情况补充几句。他们在节奏、形式和审美意识上走得更远,如王菲、周杰伦等。但他们无法摆脱商业的巨大阴影,以至于不断地迁就市场。周杰伦早期那种有一定探索性的歌唱,用外国流行歌曲的唱法唱中国意象;用破碎的、颓废的嗓音唱一些凝固了的民族情感。即便如此,也遭到大众耳朵的抵制,只有同龄人在追捧。直到他唱出《菊花台》、《青花瓷》、《千里之外》这类具有传统节奏、趣味、情调、风格的歌曲,才被更多的人所接受,最终登上了“春节联欢晚会”的舞台。如“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惨白的月弯弯,钩住过往/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菊花台》)整个格调充满了晚唐五代词人的香艳之风,还有埋怨人生的情绪,迎合了更多人审美的古老肠胃,赢得一片喝彩声。一位整天手拿“双节棍”大声喊叫的男孩,转眼间就改用“手绢”、“团扇”作道具了。在市场等各种意识形态的诱惑之下,他就这样被逼成了“费玉清”,紧接着变成“宋祖英”,“周杰伦”消失了。

  在将近100年的历史中,新诗的确是形单影只。从诗歌创作的角度看,它的功绩不可抹杀;从大众接受的角度看,它的传播却充满了疑问。新诗中所包含的现代感性经验,它紊乱的呼吸、内在的节奏、词汇搭配和分行的探索,几乎完全不为众人所接受。它所承载的全新的“诗意”不为人所理解。“写诗人多于读诗人”的讥讽,仿佛成了审判新诗的一条罪状,这种将结果当做原因的思维,至今依然很有市场。诗人,作为时代经验和新诗意的最敏锐的捕捉者和表达者,不但要及时地道出旧诗意死亡的真相,还要通过创造性的形式来告别古代诗人,并及时将那些在已经死亡“诗意”面前恋恋不舍的大众引开来,让他们直面新的感性经验和新的诗歌形式。正在生长的新诗,营养不良、发育不全、脸色苍白、奄奄一息,还像一位庶出的孩子一样经常遭到白眼。古诗写不了,新诗没人读;四处响彻现代节奏和旋律包裹下的顺口溜式的流行歌词;教室里不时地传来孩子们背诵古诗的声音,和尚念经一样。这就是诗歌在当代的总体境况。

  二、古诗节奏和精神节奏的秘密

  为什么古诗的诗意和形式至今迷人?诗歌形式的基本要素,首先就是节奏。让我们从节奏入手,来讨论古典诗歌形式的生理学秘密。

  节奏或者节拍的律动,有着一种恒久的魅力。合乎节奏和节拍,能够给人一种安全感。比如,合乎节奏,是人与自然融为一体、在人与自然之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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