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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师爷的一番“耳提”之后，那县令反倒对我们露出了笑脸。他和气地说，原来是苏府的两位公子，抱歉，抱歉。我正找你们父亲有事呢，走吧，我们一起到贵府去。县令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们往轿上坐。我们死活不肯，用力僵在原地，我们宁死也不肯坐这肮脏的官轿。县令无奈，也便作罢。我们就这样被连请带押地进了我们的家门。
原来那县令今年正值五十大寿。他要我们的父亲为他写一篇歌功颂德的寿辞。父亲是本地有名的文人，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而且为人正派耿直。父亲本不肯为那狗官作近乎逢迎的所谓寿辞。但看到我们兄弟俩跟在一起，便马上意识到我们闯下了大祸。为了救我们，父亲最终违心地写了那篇寿辞。这是父亲一生以来写过的唯一一篇心有所愧的文章。因我们的一时顽皮，竟给父亲的人格涂了一个大大的污点。这件事一直让我们后悔不已，直到现在，也未能释怀对父亲的歉意。 公元1057年，我满20，子由18。我与子由同赴京城赶考殿试。我工于诗此，子由擅长策论，我们幸运地同登进士科。我们如愿地爬上了当时读书人引以为荣的所谓仕途。从此，我们开始了曲折而漂泊的官宦生涯。从此，我们也就被生生地分隔在异地他乡。子由当了官后，并没有忘记八年前那曾让我深感慌张的一句话。他在宦途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揭露眉山县令的贪赃枉法，将他革职查办，为家乡除了一个大害。 1057年，那该是19年前。自那年后，我们就极少相遇。但不管怎样，每年中秋也总能设法共度。惟独这一次，整整七年未曾见过一面，这七年积压的想念该是何等的厚重。俗话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这漫长的七年，也不过是天上的七日，只叹这人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流年催人，时光短暂，岁月流逝，银鬓飞霜，可也冲不淡我对子由深深的想念。 不知远方的吾弟是否一切安好？他是否也在仰望这皎洁的圆月思念兄长？人间的中秋，月圆人难圆，不知天上的时空是否也复制着同等的悲哀？天上的今日又该是哪一年呢？ 无奈的生活，肮脏的官场，让我心生厌倦。我真想乘这中秋的习习凉风，腾云驾雾，直达天庭。但又怕这天庭的琼楼玉宇因过于地高远而让人加倍地寒冷。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到底也还有温暖人心的感动之处。我亲爱的弟弟子由就是我人间最最难以割舍的牵挂。 十一年前，王弗病逝，我痛不欲生。一曲《江城子》寄寓着我对亡妻无限的情思。（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十年生死，千里孤坟”，今朝该是十一年生死了。“年年肠断，明月夜，短松冈”，今夜月明，又该照得亡妻的孤坟一片光亮，可叹终是孤坟一座，无人陪伴，独承松冈的孤单寂寥。失去了王弗，子由便成了我唯一可以倾诉衷肠的亲人。频繁的锦书鸿信，藏着两颗心同病相怜的全部，藏着两个弟兄手足情深的天性。常常在愁闷的时候，捧读这已阅过无数次的书信，感动得一塌糊涂。你又叫我怎么割舍得下我那亲爱的弟弟子由呢？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继续往上升起，转过朱红的阁楼，又徐徐地降落。月光延伸进高高的窗台，照在了无眠人的空床之上。我心伤透，毫无睡意，只让硕大的空床独自承载皎洁而冰凉的月华。久久地追忆已彻底让我从酒精的沉醉中苏醒。圆圆的明月依然孤独一轮。我独立庭院，更觉愈发地凄凉。 今夜月圆，明夜乃至后夜呢，是否能延续这皎洁的团圆呢？不，月亮也拗不过自然的规律。今朝月圆，明朝月缺，圆缺交替，譬如人世祸福无常，乐悲不定。也许人生本就无所谓尽美，也无所谓大悲。分分合合，缘生缘灭，不过是人间常事。我的大悲大愁，反倒显得是过分的多愁善感。罢，罢，罢，不想也罢，且听这微风拂叶，看明月耀空。月亮今朝明，亦有明朝暗。月亮也有自己固有的悲痛。不畏高寒的月亮尚且无法尽善尽美，我们人类又何必苦苦强求呢？不如暂弃当下的悲痛，多一份乐观的豁达和现实的宽容。人生百年，不求无痛，但求能够生命长久。在这孤独的中秋之夜，到底只有默默地祝福远方的子由一路平安，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你我虽相隔千里，但能共赏明月，亦是莫大的福分。但愿这中秋的圆月能带去彼此无言的想念，和真诚的祝福。 我转身进屋，强抑着心中的情感，拿笔写下《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弃笔上床，安心睡卧。想，今夜又该会一如既往地梦见我那手足情深的弟弟子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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