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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小小红鱼 2011-01-06
写在墙壁上的遗书

  墨脱只有两个招待所,一家是县政府办的,还有一段路。另一家是私人开的,条件较好,楼上有个7人间的大客房,一个木梯连着二楼的房间和楼下的餐厅。

  我们踏进餐厅,湿漉漉的衣服还在滴滴哒哒地往下落着水珠。两个正在吃饭的年轻人带着满脸惊喜立即跑步上前,和我们打招呼帮我们提行李。姗姗,小骆驼认识那个北京男孩乔先龙(他曾徒步走进纳木错,是个刚毅有主见敢于挑战的人),小乔中等个头,肩膀宽厚强健,一副诚实可靠的模样。另一位皮肤细嫩,长得清清秀秀,娇小乖巧,具有典型江南特征称得上是小家碧玉的海南姑娘琨琨。

  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在墨脱偶遇,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我们站在门口又是握手又是拥抱,象红军经过两万五胜利会师般的激动。

  “快上楼换件干净的衣服,别冻着”。琨琨指着楼上说道。

  “有热水可以洗澡吗?”我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也许有吧,得自己烧,不过很慢”小乔对我说道。

  姗姗的目光盯着琨琨的衣服过了很久,慢慢地回过头来,象是站在雪地里划完最后一根火柴的那个可怜的小姑娘,轻轻地说道:“我好羡慕他们身上的干衣服”。

  如果一个女孩在她生日(在过两天就是她21岁的生日)的前夕祈祷的只是能穿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可眼眶还是一阵灼热,双眼热乎乎的。我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只是低下头搭起她的一只胳膊搀扶着一步步地向楼梯走去。

  脱下肮脏的衣裤扔到盆里泡着,又打了些凉水洗的澡,才发现身上痒的地方,起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红疹,尤其是后腰被蚂蝗咬过的周围密密麻麻起了一片,摸上去都慎的慌。

  洗完澡换上刚买的内裤和干爽的迷彩裤,坐在干燥温暖的棉被上简直就是一种享受。

  一丝丝微风穿过破了的窗户把挂在天花板上那盏散发橘红色光芒的灯泡微微地摇动着。这感觉有点象解放初,全中国人民为之奋斗的现代化生活之伟大目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过道里一个内线电话,总是被拨错号,响个不停)’终于实现了。今天用不着借着蜡烛、电筒依稀的光辉,放大自己的瞳孔,费劲地记流水帐了。虽然仍然看不到报,听不见新闻,也搞不清楚外面的世界乱成了什么样子。反正,我们现在有了电,光明给我们带来了最大的安慰。

  我从药箱里找出皮炎平和红花油,扔到了姗姗的床上,然后爬了过去。光线柔和均匀地洒在床面上,姗姗也起了一身的湿疹,擦过皮炎平后,我开始往手上倒红花油给她按摩变得如同树根一样的脚踝,没一会儿姗姗就沉沉地进入了梦境,她却实太累了。

  一觉醒来已经9:00,我先去邮局盖戳。

  墨脱县城很小,走一遍也就一只烟的工夫。用‘麻雀虽小,五脏皆全’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县城有公安局、卫生局、林业局,当然还有个邮电局,尽管这个小邮局一年到头也不一定收到或发出一封信。却有大峡谷地区唯一的一根可打出,打不进的电话线(封山期的7、8个月里,电话根本无法使用,3、4个月的开山期打电话就得看运气了,线路一断就不知道等到哪一天了),这根线成了全县人民与外界联系的重要工具。在邮局的旁边有一个用木板修建的厕所,即可以蹲着享受大自然的美景。又可从四壁品味出墨脱不同于各地厕所文化的独特之处,每一句话的细节中都能感受到时代所独有的文化魅力。墙上没有半句污言秽语,只有发人振奋的豪言壮语和表示着墨脱人民一定能把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

回到房间的时候姗姗已经醒了,琨琨坐在她的身旁边和她说话边给她按摩脚伤。我递给她一张盖了墨脱邮戳的明信片和那面画着中国地图轮廓污七八糟地盖满落地戳的方布,这个戳鲜明地盖在了位于墨脱县普巴次仁县长的签名上。

  琨琨似乎对那面地图更感兴趣仔细地看着地图上的每一个邮戳忽然说道:“你明年有没有空,我们去新疆,骑单车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琨琨是个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老师,语气中略带着一股孩子般的浪漫,不过这种浪漫的基础不是想象而是确确实实的行动。事实告诉我,这两个字用于琨琨实在不合适,浪漫带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事实上我很佩服眼前的这个姑娘,几天前在翻越多雄拉山过一条飞瀑时,一脚踏空,差点身落4000多米深的山谷。走墨脱需要胆量,更重要的是勇气和毅力。这条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徒步走进来。其实很多事情首先得敢去想,然后再去实践,最后才能成功的。如果说想都不敢想,又如何谈到做,不去挑战,又怎么能征服。在一次电话里和琨琨交谈时她曾问过我,为什么当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事实上,当时我忽然觉得站在面前的不是琨琨,而是琼崖女子特工连的娘子军。

  “那是一条从轮台到民丰全长520KM的沙漠公路,我曾经走过,枯燥单调没什么意思。”我接着说道“我会走罗布泊的。”

  琨琨很惊讶她知道这条中国最难走的路意味着什么,最终我们约定穿越罗布泊时一定要叫上她。我只告诉她在9月(9月的沙漠地表温度在40度左右,比较适合穿越),没做好充分的准备之前,我不做无畏的冒险。

  姗姗的脚没有昨天那么痛了,可仍旧肿胀的厉害,昨晚抹的红花油没起什么作用,如果有正骨水可能会好一些的,我现在担心她伤到了骨头。必须把她的脚治好,否则我们寸步难行。

  这时天出奇的好,竟然有蓝天显现,又挂上了几缕薄薄的云彩。这种天气在墨脱并不多见,而且肯定好景不长。

  我扶着姗姗背上相机走下楼,想乘着好天气拍一些门巴人的生活照,再陪姗姗去邮局给学校打电话请假(明天就是9月1号,报到后实习)。

  我们一路走一路拍,拍摄的对象绝大多数是孩子,他们大多都在县完小(完全小学:指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全有的小学)读书,快开学了。每次我们端起相机,很多孩子会吓的躲起来,有的端着大碗藏在门后,一会儿探出脑袋看看,一会儿又不见了影子。每次拍完那种偷窥的神情都会逗的我们哈哈大笑。也有的笑的很甜乖乖地站在那儿任你拍。在这里想拍到孩子们活波自然的表情是不难的,打招呼,交朋友,赠送点小礼物,很快就会混的很熟。毕竟是县城,这里的人其实很愿意和外来的人接触,只是羞于见人含蓄了一点而已。在路过一个叫亚让的小商店(门巴人自家门板上开了个窗放上商品)时,看见一个漂亮文静的小姑娘坐在开窗的柜台上晃着脑袋低声地唱着歌,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好镜头我急忙端起相机准备调焦,小姑娘一下子跳了下来,机警地跑进柜台含羞带笑地看着我们。

  姗姗走上前和她打招呼和蔼的象个老师。小姑娘没有说话,带着满脸的稚气笑的清新悦耳,一缕头发顽皮地从额角滑落,脖子上的那串松耳石把整个脸映衬的无暇而可爱。也不知道姗姗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姑娘很听话地爬上了柜台(也许真的把我们当成了老师,最近,刚分配过来几个师范学院的大学生为完小建立初中部)。姗姗的嘴角边挂着微笑似乎已经忘记了脚下的伤痛。

  拍完照,我们径直向邮局走去。

  姗姗放下电话满脸的沮丧,电话那边的学校根本不知道墨脱这个地方,更不敢相信解放都快50年了,中国怎么可能还有这种地方,这么封闭的地方又怎么还会有电话,既然有电话这些就更不敢相信了。气得姗姗冲着电话大喊‘这是GPS卫星电话,每分钟24元’。中国太大了,知道墨脱的人毕竟很少,我一边安慰一边在想办法。

  回到招待所我抱着大盆去小河边洗衣服,回来时看见一个背背篓卖芭蕉的孩子,他是完小的学生,去山上摘芭蕉卖钱打算买书本的。我给了他5块钱,买了一串外皮黑的象碳一样个头很小的芭蕉。拨开黑皮倒是露出一根洁白可口的内瓤。到底还是比不上虎跳峡边的芭蕉好吃。为了补充维生素,这些天来我们一直是靠维C和维B来维持着。

校园的面积不算小,教室前有一大块长满青草的开阔地,平时可以在上面踢踢球,还有两排低矮阴湿的学生宿舍。一大群学生吵闹着轮动砍刀在宿舍后面半人高的草丛间清理杂草。学校有自己的稻田和苞谷地,孩子们都是背着背篓一边种地一边读书的,他们的粮食一部分得自己从家里背,一部分就来自这一片田地。

  顺着一根木桩作成的梯子我们爬进了校园,学校没有大门,放假时就把入口处用大石块堆挡起来,防止牲畜闯进。一进来就碰上了那四个刚分配过来的大学生(分别来自:四川、拉萨、青海、山南地区。还有个女大学生还没到),县完小将由他们成立初中部(至少到初一)。不过在他们惆怅和无奈的眼神中,我隐隐约约看的出一种凄凉,他们先我们几天到的墨脱,对完小的情况了解的并不多,只是简单地带着我们参观了教室和一些破旧的桌椅,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门巴人的脊背扛进来的,一块砖背运到这里的成本达到15元(94年国家投巨资修过一条所谓的公路,曾有一辆卡车被推进墨脱,这辆车后来成了当地的文物,如今它的遗体和那条公路一样被永远地埋葬了),县里花了极大的代价建起了这几间校舍真是不容易。尽管他们的话语中还带着校园里那种壮志豪情,可那股年轻的激情被眼前残酷的现实冲击着变的渺茫。走在一起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他们身上有种无法抹去的自卑,也许这种感觉来自自身的对比,当然构成对比的对象不一定是我们,更有可能是他们同界的不同背景的同窗。我们只是个过路客,他们却得实实在在地扎根这里。不管心存何种目的和遐想,他们比我们面临更多的现实问题,墨脱的百姓世世代代望眼欲穿的渴望,让这些年轻人去如何面对,我不知道他们今后的路会怎么样,但是我敢肯定决不会象眼前峰峦起伏清逸秀丽的群山那样富有诗意。

  我和姗姗离开教室向学生宿舍的那排平房走去。

  这一排9个房间,住了100多名小学生(每张床上睡两个学生),房间的光线不好阴暗而且潮湿。每间寝室都是拥挤不堪,床上歪歪扭扭地放着几床被子,小书桌上乱七八糟的堆了一些碗和用芭蕉叶子包裹着的菜饭,墙角的地上凌乱摆放着几个背篓。

  这时的孩子们都在割草打扫卫生,寝室里没有人。

  我推开了倒数第三间宿舍的房门,被灰暗墙壁上用毛笔写的一首小诗吸引住了:

千辛万苦最老师
三更半夜比题卷
希望学生早成料

粒粒粉笔化自丝
星期也得把书念
化作蜡烛泪已干

  小学生能写出这样的诗我真的有点惊讶,尽管词句有些不太衔接,可我小学的时候是肯定写不出来的。这首诗也许没有名字,却在它的左边醒目地写了两个字“再见”。这首诗把师生情意表现的很真切,却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凝视着墙壁我们举起了相机。

  如果我是老师一定会喜欢这样的学生。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学生?

  因为环境的局限,这里的孩子小学毕业后,就很少人有机会继续读书,当地人的观念和沉重的经济负担,使得他们不得不重新背上背篓,重复着祖祖辈辈循环往复的生活。而后只能做着延续生命的事情,早早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学的再多这里仿佛都用不上,到头来还得凭力气靠大脚生活(我看到很多九岁左右的孩子就开始身上肩负30多斤的背篓当背工了),外面的世界变化的再快波及到这里的却是很少很少,就象猎人们常常会拿一对熊掌去换两瓶啤酒一样。

  我们静静地关上了门,走出寝室,当时我们并不清楚这首诗里原来还隐含着这样一个辛酸的故事。诗的作者是个叫扎西巴登的男孩子,珞巴人,住在甘登乡,一个才思敏捷很有上进心的学生,面对贫困的家境,和根本无法支付的读书费用,在今年六月的一个夜晚吊死在学校附近的一棵大树上。这是他临死之前的绝笔。‘再见’饱含了这个孩子多少渴望最终化作了对生命的绝望。但是这个孩子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他死后的三个月,完小有史以来第一次分配了五名师范大学毕业生,这个孩子永远也不可能重新坐回教室,永远无法点烛夜读,他却以幼小的生命改变了200多名孩子的命运。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促使我们先后三次走进完小校园,走进这间小屋。如果以一个人的死换来更多人更好的活,这个人的死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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