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情绪具身性有着广泛的理论假说与研究证据, 从情绪外周理论到面部反馈假说、躯体标记假说再到现在的情绪具身观, 都一致认为情绪是具身的。情绪具身观认为情绪是包括大脑在内的身体的情绪, 身体的解剖学结构、身体的活动方式、身体的感觉和运动体验决定了我们怎样加工情绪。相关的行为和脑机制研究均支持了情绪加工的具身性。目前关于具身情绪的理论解释主要有镜像神经元系统假说、具身模仿论和知觉符号系统理论等。作为一种新兴的理论观点, 情绪具身观为情绪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 关键词 具身情绪; 面部反馈; 躯体标记; 镜像神经元; 具身模仿; 知觉符号系统 分类号 B842.6 1 具身与具身观 具身(embodiment、embodied 或embodying)思想有着深刻的哲学渊源和心理学渊源:胡塞尔、海德格尔和梅洛-庞蒂的现象学以及詹姆斯和杜威的机能主义都蕴含着丰富的具身思想(李其维,2008; 叶浩生, 2010)。基于计算隐喻的传统认知科学认为心智是按照某种程序对符号进行的计算,但计算隐喻无法有效地模拟背景知识、环境乃至文化对人类认知的影响; 在模拟人类与环境相互作用活动中的不断自我学习、自我调适以适应环境方面也存在着困难。面对这些局限和困境, 20世纪80 年代后, 具身观在认知科学中开始受到重视, 并逐渐从哲学思辨走向实证探讨(李恒威, 盛晓明, 2006; 李其维, 2008)。其实早在19 世纪, 格式塔心理学关于不存在“无意象思维”(imagelessthought)的观点, 就已经从侧面强调了认知与身体的不可分离性; 詹姆斯等人在其知觉的运动理论中也强调了知觉与身体运动的不可分离性; 后来皮亚杰在其发生认识论中指出儿童的感觉运动能力是其认知能力发生的基础; 吉布森在其生态心理学理论中主张从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角度来理解知觉(引自李其维, 2008, pp.1315; Wilson,2002, pp.625)。这些理论观点均体现了具身观的思想。李其维(2008)认为, 可以将这些理论视为具身认知的先导。现代的具身认知论主张认知和心智研究应向身体及其经验回归, 代表了认知心理学的一个新取向(叶浩生, 2010)。 关于具身的含义, 目前并未形成一个统一的观点, 有时甚至是相互冲突的(Wilson, 2002)。但研究者普遍认同, 具身是指“心智和认知是基于身体和涉及身体的, 心智始终是具(体)身(体)的心智”(李恒威, 盛晓明, 2006)。随着研究的深入, 具身这一概念与“情境性” (situatedness)、“亲历”(enaction)等概念已经融合在一起了, 形成了广范意义上的具身, 即“心智植根于人的身体及身体与环境的相互作用之中” (李恒威, 盛晓明, 2006;李其维, 2008)。尽管对具身的理解还有着较多的争议, 但绝大多数研究者都认同具身观的基本主张:认知加工受包括大脑在内的身体的影响。也就是说, 身体的形态结构、感觉系统、运动系统以及表征身体的神经系统均会影响人们的认知加工(Glenberg, 2010; Goldman & de Vignemont,2009)。身体对认知的影响既体现在身体对认知加工的进行方式的影响上, 也体现在身体为认知部分地提供了基础内容。如身体的物理属性决定了个体只能感知到一定阈限上的刺激; 人们经常使用的一些抽象概念, 如提拔、贬低、热情、冷淡等, 也都能在以身体为中心或身体感知环境的概念中, 如上、下、热、冷等, 找到原型。也就是说个体的身体以及身体同环境的相互作用为个体认识世界提供了原型。相关的实证研究也证实了人类认知加工的具身性。Mahon 和Caramazza (2008)将支持具身认知论的实证证据归纳为四类:(Ⅰ)知觉性加工和概念性加工均会自动引发运动系统的活动; (Ⅱ)运动系统的激活可以导致知觉性加工和概念性加工的自动进行; (Ⅲ)句子理解可以引发运动系统或感觉系统的活动; (Ⅳ)运动系统的损伤会损害动词的词汇判定(lexical decision)成绩。 具身观在认知科学中的应用和发展, 引起了社会认知、情绪等其他领域研究者的关注(Goldman & de Vignemont, 2009; Niedenthal, 2007;Niedenthal, Barsalou, Winkielamn, Krauth-Gruber,& Ric, 2005; Niedenthal & Maringer, 2009)。近年来许多研究发现, 情绪信息加工过程也具有具身性。这一观点可以称之为情绪具身观, 它为情绪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2 情绪具身性的相关假说与证据 关于情绪具身性的思想最早可追溯至James(1884)和Lange (1885)提出的情绪外周理论。该理论认为情绪就是对身体变化的知觉。情绪外周理论第一次深刻地揭示了身体与情绪之间的密切联系, 具有丰富的情绪具身性思想。后来Tomkins(1981), Izard (1981), Zajonc 等(1989)提出的面部反馈假说(facial feedback hypotheses), Damasio(1998) 等提出的躯体标记假说(somatic markerhypothesis)都体现出了情绪具身性的思想。 2.1 情绪的面部反馈假说 面部反馈假说认为面部表情不仅能反映我们内在的情绪体验, 而且也能影响我们内在的情绪体验, 这种影响作用主要表现在面部活动可以调节(modulate) 和激活(initiate) 某些情绪状态(McIntosh, 1996)。因此, 面部反馈假说可以具体分为调节假说和激活假说。 面部反馈的调节假说认为, 面部表情可以调节由刺激情境所诱发的情绪体验的强度。例如,如果你是悲伤的, 你越是皱眉和撅嘴就越是悲伤;相反地, 如果你是悲伤的, 但呈现出快乐的面孔可能会使你不那么悲伤了。大量的实证研究支持了面部表情的调节功能。一系列研究通过表情控制技术, 如让被试用嘴唇或牙齿固定铅笔、阅读元音(a, o, u 等)、利用高尔夫球球座控制皱眉肌的收缩等来操纵被试的面部肌肉活动, 并给被试呈现情绪性刺激, 如搞笑的卡通图片、故事、悲伤的照片、视频剪辑等, 结果一致表明面部活动调节了正在经历着的情绪体验, 积极的表情模式能增强愉悦体验, 而消极的表情模式则增强了消极体验, 抑制面部表情则削弱了相应的情绪体验(Davis, Senghas, & Ochsner, 2009; Larsen,Kasimatis, & Frey, 1992; Strack, Martin, & Stepper,1988; Zajonc, Murphy, & Inglehart, 1989)。研究还发现, 面部肌肉运动不仅调节了情绪状态, 而且调节了相应的生理唤醒(Soussignan, 2002)。 面部反馈的激活假说认为, 面部肌肉运动所提供的感觉反馈, 即使在没有外界情绪性刺激的情况下也能激活某些情绪体验。例如, 眉开眼笑可能真的会使你高兴起来; 而愁眉苦脸则可能会使你感到悲伤。面部反馈的激活功能也得到了大量实证研究的支持。一系列研究发现, 让被试假装做出一些表情或只是单纯地阅读ü(类似于愁眉苦脸)或o(可以放松面部)一分钟, 就可以使被试产生恐惧、生气、悲伤、厌恶或高兴、愉悦等消极或积极的情绪体验(Duclos et al., 1989; Zajoncet al., 1989)。面部肌肉运动在激活情绪体验的同时还引发了相应的生理反应(Levenson & Ekman,2002; McIntosh, Zajonc, Vig, & Emerick, 1997), 如增加或降低被试的前额温度(Zajonc et al., 1989 )。关于情绪大脑单侧化的研究也支持了面部肌肉运动能激活情绪体验的假设, 收缩左嘴角使被试倾向于感到悲伤或沮丧, 而右侧面部的微笑表情,能使被试感到愉悦和有活力(Schiff, Esses, &Lamon, 1992)。 面部反馈对情绪状态的调节和激活功能, 充分说明了个体的情绪体验与其面部肌肉活动紧密相关。其实, 不仅面部肌肉活动会影响情绪体验,个体的躯体活动、躯体姿势以及声音韵律和语调等感觉反馈也影响着个体的情绪体验(Heberlein& Atkinson, 2009)。研究发现, 紧握拳头斜放于身前会让人感到发怒, 而把头埋下则会感到悲伤(Duclos et al., 1989); 背部挺直且双肩高挺的姿势比耷拉着双肩和脑袋的姿势更易使人体验到自豪感, 并且使人具有更好的心境(Stepper & Strack,52 心理科学进展 第19 卷1993); 大声谈论与焦虑有关的事件会使被试更焦 虑, 用缓慢微弱的声调谈论与悲伤有关的事件会使被试更悲伤(Siegman & Stephen, 1993)。这些研究表明躯体活动、躯体姿势、语调等也能像面部肌肉活动一样提供感觉反馈, 从而影响个体的情绪体验。这意味着个体的情绪体验与身体变化紧密相关, 即情绪体验是具身性的。 2.2 情绪的躯体标记假说 Damasio 等提出的躯体标记假说也特别重视身体变化对个体情绪的影响, 认为情绪是由特定情境触发的躯体反应和中枢活动变化的集合(Damasio, 1998; Dunn, Dalgleish, & Lawrence,2006; Reimann & Bechara, 2010)。躯体反应是多维度的, 包括内脏活动(如心率、血压、胃肠的蠕动等)、腺体分泌和骨骼肌运动等。这些躯体反应映射并表征在脑干、岛叶和躯体感觉皮层等脑区中。这些躯体外周变化以及中枢对外周变化的表征就构成了情绪信号。Damasio 将这些情绪相关信号称之为躯体标记(Bechara & Damasio, 2005;Damasio, 1998)。躯体标记既能来自身体本身的活动(body loop, 身体回路), 也能在缺少身体活动的情况下, 来自大脑对身体活动的表征(as-if loop,似身体回路; 参见刘飞, 蔡厚德, 2010, pp.617)。 似身体环路使外界刺激有可能完全“绕过”(bypass)躯体, 直接利用大脑中储存的躯体标记产生类似于由躯体变化引发的情绪体验。上述观点得到了相关实证研究的支持。研究发现, 在癫痫病人的迷走神经植入刺激, 低水平的迷走激活能增加癫痫病人对有利或有害刺激的情绪体验, 从而影响其决策行为(Martin, Bechara, Denburg, Granner, &Tranel, 2001)。另外, 躯体标记还可以通过脊髓和神经内分泌等可能的神经通路反馈至中枢, 从而影响个体的情绪体验(Bechara, 2004)。 躯体变化不仅影响着我们的情绪体验, 而且还可以通过情绪体验, 进而影响我们的决策行为。Bechara (2004)在探讨腹内侧前额叶损伤的个体在赌博任务中的决策时发现, 腹内侧前额叶损伤会使个体无能力决策情境中所包含的延迟性和即时性的奖赏或惩罚, 其选择更多地是基于直觉或猜测。研究还发现, 正常个体和腹内侧前额叶损伤的个体在获得奖惩后均能激活皮肤电反应,但练习一段时间后, 腹内侧前额叶损伤的个体与正常个体相比在做出决策之前, 即在思考利害期间, 无法预先激活皮肤电反应, 即无法习得任务的奖惩性经验, 从而无法预见未来(Bechara,Tranel, Damasio, & Damasio, 1996)。躯体标记假说认为决策不仅仅是对事件结果和其发生可能性的纯粹运算, 而且是由情绪信号(即躯体状态)所导引的, 有时甚至主要是由躯体状态所决定的。腹内侧前额叶的损伤干扰了对躯体状态或情绪信号的正常加工, 因而损害了个体的决策加工(Bechara,2004)。 3 情绪具身观 3.1 情绪具身观的基本假设 情绪外周理论、面部反馈假说和躯体标记假说均强调了身体变化对情绪体验的影响。虽然它们都没有明确使用“具身”这一术语, 但它们对身体在情绪加工中作用的强调都蕴含着鲜明的情绪具身性思想。因此, 可以将这些理论观点称之为情绪具身观的先导。 情绪具身观是在具身认知论的大背景下提出的。目前, 不同研究者对具身的理解仍有较大的分歧, 并且这种分歧影响了研究者们对情绪具身性的理解。Barsalou (1999, 2008)和Niedenthal等人(2005)认为, 身体的外周生理变化和表征身体的中枢变化都会影响个体的情绪加工; 强调对身体经验进行情态的、类似真实情境的和类知觉的表征, 这些表征既可以由外周系统产生, 也可以完全由大脑的模式特异性系统(modality-specificsystem)产生。Prinz (2004)除了强调身体的外周和中枢变化对情绪的影响外, 还进一步地强调了触发情绪的情境的重要性。Prinz (2004)认为我们对身体的知觉, 不仅包括对身体器官和肢体变化的知觉, 也包括对身体所处的环境的知觉, 而且机体-环境的关系还会被表征在大脑中。因此, 尽管相似情绪(如生气、义愤)的身体变化可能是相似的,但个体仍然可以根据情境的不同(如生气可能是在目标受挫情境下产生的, 而义愤则可能是在不公正的情境下产生的)来加以区分。尽管引入反应快且分辨率高的中枢机制有利于解释情绪的具身性, 但Spackman 和Miller (2008)认为用大脑对身体的表征来说明情绪的具身性, 仍然会涉及情绪认知理论中的基于规则的符号加工, 因而是不彻底的情绪具身观。Spackman 和Miller (2008)基于第1 期 刘 亚等: 情绪具身观:情绪研究的新视角 53梅洛-庞蒂的具身思想, 主张身体与环境是一个相互构成的统一体, 情绪是身体与环境聚合的结果,是身体与环境的直接交互, 不需要大脑对身体及身体与环境关系的表征作为中介。情绪实质上是身体对环境的无中介的直接知觉。尽管不同学者对情绪具身性的理解仍有分歧, 但均强调了身体成分对情绪加工的重要性。 情绪具身观认为, 情绪是包括大脑在内的身体的情绪, 身体的解剖学结构、身体的活动方式、身体的感觉和运动体验决定了我们怎样加工情绪。情绪具身观既体现在情绪对身体的影响上,也体现在身体对情绪的影响上(丁峻, 张静, 陈巍,2009):对情绪信息的加工, 会激活身体相应的感觉运动系统和神经系统的活动; 反过来, 对身体相关感觉运动系统和神经系统的操作也会影响个体对情绪信息的加工。情绪的具身性不仅体现在情绪外周理论、面部反馈假说和躯体标记假说所强调的情绪体验的具身性上, 而且也体现在情绪知觉、情绪理解、情绪对认知和躯体动作影响的具身性上。 3.2 情绪知觉的具身性 情绪具身观认为, 对他人情绪的知觉与自己体验同种情绪共享同一身体机制, 所引发的身体变化往往是一致的。一项肌电描记术(electromyographic,EMG)的研究发现, 被试观察高兴面部表情与自己体验高兴情绪, 都激活了眼和面颊区域的肌肉活动; 被试在识别他人厌恶表情和自己体验厌恶情绪, 均激活了内脏组织的活动(如感觉恶心); 而悲伤的识别则更多地激活了相关的姿态内容和身体图式, 并无明显的面部肌肉组织活动, 这与悲伤体验的情形是一致的(Oberman, Winkielamn, &Ramachandran, 2007)。通过表情控制技术, 让被试用牙齿咬住横置的钢笔, 同时嘴唇不能触及钢笔(“咬”操作), 使被试的面部肌肉, 尤其是嘴部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产生无关的肌肉“噪音”, 结果发现“咬”操作特异性地损害了对高兴面孔的识别(Oberman et al., 2007)。对面部表情动态变化的检测也会受到面部肌肉活动的影响。研究发现, 让被试用牙齿和嘴唇固定钢笔, 使其面部肌肉不能自由活动, 给被试呈现“高兴-悲伤”或“悲伤-高兴”的面部表情动态变化的影片, 让被试检测初始面部表情终止(offset) 或新的面部表情开始(onset)的影片位置, 即被试在什么时候觉察到了面部表情的改变, 结果发现面部肌肉受到控制的被试觉察表情变化的位置明显晚于面部肌肉能自由活动的被试(Niedenthal, Brauer, Halberstadt, &Innes-Ker, 2001)。这意味着个体的面部肌肉在其识别静态表情和表情的动态变化时均有着重要的影响。 对他人情绪的知觉不仅激活了体验该种情绪的感觉运动系统的活动, 而且激活了相应的神经活动。相关的脑机制研究支持了对他人情绪或情绪符号的知觉是具身的这一假设。一系列研究表明, 观察他人的情绪和自己体验同种情绪会产生相似的脑部活动(McIntosh, Reichman-Decker,Winkielamn, & Wilbarger, 2006):观察厌恶的面孔和自己感到厌恶都激活了左侧前脑岛和右侧前扣带回(Wicker et al., 2003); 观察疼痛刺激作用于他人身上或单纯的痛觉图片所激活的脑区与个体亲身经历痛觉时的脑区活动也是相似的(Hutchison,Davis, Lozano, Tasker, & Dostrovsky,1999), 都激活了前扣带回, 前部脑岛及小脑等脑区(Jackson,Meltzoff, & Decety, 2005)。 相关的脑损伤和临床研究也支持了个体的神经活动在对他人情绪知觉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患孤独症的个体在识别他人的情绪状态时存在困难。Hadjikhani, Joseph, Snyder 和Tager-Flusberg(2006)在考察孤独症患者的大脑结构时发现, 孤独症患者的额下回、顶下小叶和颞上沟等皮层的局部灰质和厚度有明显减少, 并且皮层厚度和孤独症症状的严重程度呈负相关。研究还发现前脑岛的损伤会导致被试在体验厌恶与识别他人的厌恶情绪时出现选择性的缺陷(Wicker et al., 2003)。 3.3 情绪理解的具身性 情绪具身观认为, 对情绪信息的理解与个体体验该种情绪的身体机制是一致的, 二者产生的身体变化是极为相似的。在一项关于概念属性确认任务的研究中, 给被试呈现情绪词汇(无论是具体的, 如“婴儿”、“尸体”, 还是抽象的, 如“幸福”、“恼怒”), 要求被试判断这些概念是否与某种情绪(高兴、生气、厌恶或中性)相关联(情绪聚焦任务,emotion-focused task)或判定这些词汇的大小写情况(字母聚焦任务, letter-focused task), 同时用EMG 技术记录被试的面部肌肉活动。结果发现,在情绪聚焦任务中, “高兴”刺激引发了眼和面颊区域的肌肉活动, “生气”刺激引发了额头区域的肌肉活动, “厌恶”刺激引发了额头和鼻子区域的肌肉活动; 而字母聚焦任务, 则没有引发相关区域的肌肉活动。这说明加工情绪概念时会重新引发体验该种情绪时的身体活动(Niedenthal,Winkielamn, Mondillon, & Vermeulen, 2009)。另外,在属性确认任务中, 如果采用面部表情控制技术,让被试用牙齿和嘴唇固定钢笔, 使其面部肌肉(主要是嘴唇的上下弯曲和鼻子的皱起)不能自由活动, 那么这一操纵将会显著降低“高兴”和“厌恶”概念属性确认任务的正确率(Niedenthal et al.,2009)。关于情绪句子理解的实验也发现了一致的结果, 当情绪状态与句子内容一致时, 能易化对句子的理解:笑的表情能易化对描述积极事件的句子的理解, 不笑的表情则易化对描述消极事件的句子的理解; 同样的效应也出现在对句子理解难易程度的判断上(Havas, Glenberg, & Rinck,2007; see also Glenberg , Webster, Mouilso, Havas,& Lindeman; 2009)。 3.4 情绪对认知影响的具身性 情绪对认知的影响是以身体为基础的, 对身体的操纵或躯体状态的变化会使这种影响发生相应的变化, 体现出具身性的特点。Efforn,Niedenthal, Gil 和Drot-Volet (2006)在探讨情绪对时间知觉的影响时, 让一半被试用嘴唇和牙齿固定住一支钢笔, 以抑制其面部下部肌肉的活动,并使面部下部肌肉在整个实验中处于中性表情状态, 让另一半被试处于自然状态下, 要求两组被试对表情面孔持续时间的长短进行判断。结果表明, 自然状态下的被试知觉情绪面孔的持续时间倾向于偏长, 说明情绪信息对时间知觉产生了影响; 而抑制面部肌肉活动的被试知觉情绪面孔和中性面孔的持续时间与基线时间均无显著性差异。这一实验说明, 通过对面部肌肉活动的控制可以减弱被试相应的情绪体验, 进而“稀释”情绪对时间知觉的干扰。情绪对认知影响的具身性还体现在情绪信息在不同感觉通道之间转换时产生的转换损失上。Vermeulen, Niedenthal 和Luminet(2007)发现, 情绪概念在不同通道之间以及情感系统和感觉通道之间的相互转换会导致判断时间更长, 错误率更高。如在判断“成功”是“令人兴奋的”的之后紧接着判断“夫妻”是“幸福的”, 被试的效率会比较高, 因为“令人兴奋的”和“幸福的”均属于情感系统的描述, 不需要实施转换; 而如果之后紧接着判断“获胜”是“歌唱的”则效率就会比较低, 因为“歌唱的”属于听觉通道, 需要由情感系统转向听觉通道。 3.5 情绪对躯体动作影响的具身性 情绪具身观认为, 加工情绪信息会重新激活体验该种情绪所引发的躯体动作或动作准备状态。在一项实验中要求被试通过快速地推动杠杆对计算机屏幕中央呈现的正性或负性情绪图片进行反应, 要求一部分被试将杠杆拉向自己的身体,另一部分被试将杠杆推离自己的身体。结果发现,将杠杆拉向自己身体的被试对正性图片的反应更快, 而将杠杆推离自己身体的被试对负性图片的反应更快(Duckworth, Bargh, Garcia, & Chaiken,2002) 。Mouilso, Glenberg, Havas 和Lindeman(2007)关于情绪句子的研究, 得到了类似的结果,被试在阅读伤心句子时以拉近杠杆进行判断的反应时更短, 在阅读愤怒句子时以推离杠杆进行判断的反应时更短。这似乎意味着, 情绪对躯体动系统的影响是具有生物进化意义的, 情绪唤醒会使身体产生准备, 从而使得我们更易于生存。 4 情绪具身性的理论解释 目前关于具身现象的理论解释还存在着较大的争议, 哲学、心理学、人工智能和神经科学等学科都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尚未能形成一个整合性的涵盖全局的理论。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影响比较大的理论解释主要有镜像神经元系统假说、具身模仿论和知觉符号系统理论。 4.1 镜像神经元系统假说 Rizzolatti, Fadiga, Gallese 和Fogassi (1996)发现, 猕猴大脑运动前区皮层(premotor cortex)F5 区中的一些神经元在猕猴执行动作与观察其他个体(猴或人)执行相似动作时都会被激活。由于这些神经元对观察到的动作的反应就像镜子对物体的成像那样直接, 因此, Rizzolatti 等将其称之为镜像神经元。随着研究的深入, 在人类大脑Broca区(相当于猴子的F5 区)、顶下小叶、额下回、颞上沟以及与情绪相关的脑岛、前扣带回皮层和杏仁核等脑区也发现了具有镜像属性的神经元系统(Hari et al., 1998; Iacoboni & Dapretto, 2006;第1 期 刘 亚等: 情绪具身观:情绪研究的新视角 55Iacoboni et al., 1999; Jackson, Meltzoff, & Decety,2005)。镜像神经元系统的核心特征是通过相应脑区的激活建立内部的行为表征从而“亲身经历”其观察到的他人行为, 从而实现理解他人行为、意图和情绪等功能( 胡晓晴, 傅根跃, 施臻彦,2009)。镜像神经元系统虽然能够说明情绪知觉与情绪体验之间的紧密关系, 但它难以解释具身的选择性, 具身的动态使用, 身体表征能力的局限性等问题。 4.2 具身模仿论 具身模仿论假设镜像神经元系统在个体所具有的关于自我和他人身体的经验性知识中起协调作用, 这种协调作用在功能层面上就是具身模仿(Gallese, 2005)。通过具身模仿, 观察者“看到”的情绪会唤起观察者自身所具有的关于这些情绪的感觉-运动系统, 从而让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产生“共鸣”, 达到“所见即所感” (seeing is feeling)式的感同身受, 并且这种“共鸣”是无中介的, 不需要意识水平上的类比。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共享的身体状态就能使观察者理解被观察者的情绪, 从而使“客体性他人” (objectual other)变成“另一个自我” (another self), 使观察者与被观察者达到情感“共鸣”。具身模仿论能很好地解释对面部肌肉的控制、身体姿态的调节、观察者自身的身体状况等对外界情绪信息理解和加工的影响。但具身模仿论对身体本身的一些局限性, 如身体反馈对情绪体验来讲分化性不够精确(不同的情绪体验和情绪表征可能伴随着同样的身体状态)而且反馈速度较慢等, 未能做出很好的解释。 4.3 知觉符号系统理论 知觉符号系统理论(Barsalou, 1999; Niedenthalet al., 2005)将具身置于信息加工的核心, 认为认知在本质上是知觉性的, 对外界刺激(包括知觉的、运动的和情感的)的表征和加工与知觉过程、运动过程和情感过程本身在认知和神经水平上享有共同的系统。信息表征中包含知觉、运动和情感模式, 对刺激的心理表征就是身体经验的遗留物(知觉符号)。这些知觉符号储存在大脑的长时记忆中, 并通过汇合区或大脑的联合区域整合在一起, 使相关的符号组成一个多模式的仿真器(simulators), 从而使认知系统在客体或事件不在当前出现时仍能够建构出对它们的具体的仿真(simulations)。如知觉“咆哮的熊”这一情绪刺激会激活大脑中相应的视觉、听觉和伴随的动作、情感等特定神经元, 从而产生特定的知觉、运动和情感体验, 并且这些体验通过汇合区或大脑的联合区域整合在一起, 形成多模式的关于“熊”的知觉符号。当想象“咆哮的熊”或仅仅是加工“咆哮的熊”这四个字时, 就会激活上述知觉“咆哮的熊”时所激活的知觉、运动和情感等模式特异性系统,从而仿真出类似的知觉、运动和情感体验。 可见, 通过这种多通道的仿真可使观察者在“看到”别人的情绪时, 就能产生“感同身受”的感觉。如观察者观看表达厌恶的面孔, 会首先激活厌恶的视觉通道, 并通过联结神经元激活长时记忆中储存的情境信息和大脑的模式特异性系统(如脑岛、前扣带回、皱起鼻子), 最后通过这种多通道的仿真(视觉系统-神经状态-运动系统), 使观察者与经历者产生相似的厌恶体验。 由于储存在长时记忆中的情境信息具有个体差异性, 而且情境信息本身可能也具有多样性,因此对于不同的观察者可能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情绪体验, 同样对于同一观察者可能在某一情境下模仿情绪状态, 在另一情境下模仿认知状态, 或根本不采取模仿(如观察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可见具身模仿的使用具有动态性(Niedenthal et al.,2005); 另外, 知觉符号系统理论通过对浅加工(仅使用表层策略就可以解决)和深加工(需要使用具身策略)的区分, 很好地解释了具身的选择性问题(Niedenthal et al., 2005); 通过用大脑的模式特异性系统替代肌肉和内脏, 避免了身体表征的局限性问题(Niedenthal et al., 2005)。 镜像神经元系统假说、具身模仿论和知觉符号系统理论都强调了情绪的身体基础, 并且都试图以“模仿”机制来解释情绪具身性。镜像神经元系统假说为情绪具身性提供了神经物质基础, 能够较好地说明情绪观察与情绪体验之间的紧密关系。具身模仿论从镜像神经元系统的功能角度解释情绪具身性, 能很好地解释面部肌肉活动、身体姿势、整个身体线索以及声音韵律和语调等感觉反馈对情绪信息加工的影响(Heberlein &Atkinson, 2009)。但镜像神经元系统假说和具身模仿论都未能突破身体本身的局限性, 如身体的分化性不够精确, 反馈速度较慢, 而且有些情绪加工似乎可以“绕过”躯体等。而知觉符号系统理论采用类知觉的心理表征来解释情绪的具身性, 既涉及了身体和情境, 同时也涉及了对身体和情境进行类知觉表征的大脑模式特异性系统, 不仅解决了身体的局限性问题, 而且较好地说明了具身模仿的个体差异性、情境选择性和动态性等问题。 因此, 相比较而言, 知觉符号系统理论具有更强的解释力和预测力, 是目前解释具身情绪乃至具身现象的一个较为宏观的理论。 5 简评与展望 情绪具身观的提出, 使得研究者开始重视身体活动与反应在情绪信息加工过程中的重要性。这不仅是对以往情绪认知理论的突破, 也为观察学习、指导学习、共情乃至人际互动的机制注入了“身体”成分, 同时也为情绪的神经生理机制研究提供了一定的理论基础。 首先, 情绪具身观将身体置于情绪信息加工的核心, 身体状态不仅会影响情绪信息加工, 同时在情绪信息加工过程中也会伴随着身体状态的相应变化。以往的情绪认知理论, 忽视了这一点,将情绪反应简化为认知评价加工, 认为情绪是一系列认知评价的结果(Spackman & Miller, 2008)。这些评价其实质是主体对身体与环境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如何影响机体状况的心理表征。表征既包括对当前刺激情境或事件的评估, 也包括对过去经验的回忆以及主体的期望、态度和信念等。 情绪认知理论认为, 产生情绪的认知加工不需要躯体成分的参与, 即情绪可以在没有任何躯体成分的情况下产生。尽管有些认知理论(如沙赫特的三因素情绪理论)强调了躯体成分的必要性, 但个体必须对躯体状态进行认知性的唤醒才能产生情绪, 也就是说人的认知决定了最后的情绪体验(彭聃龄, 2001)。可见, 情绪的认知理论认为情绪是离身化的(disembodied; Spackman & Miller, 2008),影响情绪反应的决定性因素不是身体活动及其反应。而情绪的具身观则强调了身体活动及其反应在情绪体验和情绪信息加工中的重要作用, 认为情绪体验和情绪加工均离不开躯体感觉资源。躯体感觉资源可以是直接来自外周的感觉反馈, 在没有外周生理变化的情况下, 也可以是身体在大脑模式特异性系统中的类知觉表征(Niedenthal &Maringer, 2009; Winkielman, McIntosh, &Oberman, 2009)。因而, 在加工情绪信息时, 会部分重新激活或再现真实的情绪反应。由此可见,情绪的认知理论只能解释我们如何在认知上理解他人的情绪, 而无法说明我们如何在情感上体验他人的情绪(Rizzolatti & Craighero, 2005)。情绪具身观的提出, 是对情绪认知理论的一种突破, 标志着身体活动在情绪反应中的作用重新受到重视。 其次, 以身体为媒介的个体间的情绪“共鸣”是情绪性观察学习和指导学习的基础(Niedenthal,2007)。个体通过观察他人亲历某一情绪性刺激、事件或行为的情绪反应, 或仅仅是在他人的言语指导下, 自身就能产生类似亲历的情绪反应。正是这种类似亲历的情绪反应使个体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带有伤害性或威胁性的亲历学习, 同时也为个体习得积极的体验或行为提供了便利, 从而有利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 再次, 情绪信息是社会互动的基石, 以身体为媒介的个体间的共情有利于良好的人际互动(Niedenthal et al., 2005)。正反两方面的证据均支持了这一观点。孤独症患者由于难以理解他人的情绪, 因而在人际方面存在困难(Dapretto et al.,2006; McIntosh et al., 2006)。而一项关于夫妻面部相似性的研究发现, 结婚25 年或更多年后, 夫妻间面部的相似性比他们刚结婚时和相同年龄的随机体间的相似度要高, 并且相似度的高低与婚姻的质量是相关的(Zajonc, Adelmann, Murphy, &Niedenthal, 1987)。这主要是由于夫妻间共情的需要更多, 而共情又是通过身体状态的模仿, 尤其是面部肌肉的模仿实现的, 因此夫妻间面部的高相似性是具身模仿的结果(Niedenthal et al.,2005)。 最后, 情绪具身观也为情绪神经机制的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观察他人的情绪或仅仅是加工情绪符号(情绪图片、面孔、语言刺激等)就能引起被试相应的情绪体验、身体状态和神经状态。这不仅说明了情绪启动范式的有效性, 也为情绪的神经机制研究提供了便利, 必将有助于情绪神经机制研究的深入。 当然, 情绪具身化的研究还存在着较多的困 难。首先, 情绪是内在的体验, 不像外部行为那么容易操纵, 如何精确地诱发情绪是情绪具身化研究的一大难题(丁峻等, 2009); 其次, 有些情绪,如悲伤, 并无明显的面部肌肉或身体姿态变化,而更多的是内脏组织和神经状态的变化(Obermanet al., 2007), 但内脏组织和神经状态的操纵较为复杂, 因此给具身情绪的研究带来了不便; 最后,关于具身的界定和具身现象的理论解释目前还存在着较大的争议, 哲学、心理学、人工智能和神经科学等学科都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和理论, 对这些观点和理论的整合也是具身研究亟待解决的一个问题(叶浩生, 2010)。 情绪具身观有效地克服了离身情绪(disembodied emotion)的困境和缺陷。受传统认知科学的影响, 以情绪认知理论为代表的离身情绪理论认为, 情绪信息加工与其他信息加工一样,需要将感知到的情境化信息转换成抽象的、去情境化的、类语言的符号, 然后将这种符号与长时记忆中的信息进行类比(Winkielman et al., 2009)。 情绪认知理论对情绪的躯体成分和认知成分做了区分, 认为情绪的认知成分优先于躯体成分, 躯体的变化往往是由于认知评价所导致的(Spackman & Miller, 2008)。情绪认知理论很好地说明了认知对情绪的影响, 但在解释无认知成分的情绪现象、认知评价与情绪体验不一致的情绪现象以及身体对情绪的影响时仍然有着较多的局限。Zajonc 等发现即使在没有认知评价的情况下也能产生情绪, 情绪可以先于或独立于相关的认知状态而产生(Zajonc, 1984; Zajonc et al., 1989)。如有些抑郁或焦虑的发生并没有相关的诱发刺激,自然也就不不需要主体的认知评价; 个体可能早 已意识到某种小虫子是完全无害的, 但仍然会感到厌恶和害怕; 很多吸烟的人虽然知道吸烟有害健康, 但吸烟时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 单纯地想象也能使人产生情绪反应等。这些情绪现象均对离身化的情绪认知理论提出了挑战和质疑。另外, 研究表明情绪反应往往伴随着面部表情、骨骼肌系统、言语表情和自主神经系统的变化(Spackman & Miller, 2008)。而情绪认知理论往往不够重视甚至忽略了情绪的这些生理成分。情绪具身观则综合考虑了身体和基于身体的认知在情绪信息加工的作用, 将外周机制与能对身体进行类知觉表征的中枢机制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很好地解释了情绪体验和情绪信息加工的具身现象。因此, 情绪具身观为情绪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代表了情绪研究的一个新取向。 参考文献(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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