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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旅途

 非草 2011-01-15

一个人的旅途

 一
  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破旧、斑驳。售票处的小屋是最原始的木板房,透过木板间那些不规则的缝隙,坐在里面的售票员百无聊奈的样子。老实说她模样漂亮,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两手柔软,皮肤细腻。不想寻遍万重山,原来春风总关情,这一路的劳顿,顿时在此眼睛为之一亮。
  为了打发时光,她在戳一件灰色的毛衣,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现在打的是肚脐的位置,那是一件宽宽大大的毛衣。
  木板房的下端长满青苔,他看到有片木板下面部份已经湿蚀掉了一小截,木片实际是悬在空中的。
  “要去哪里?”售票员问,她连头也不抬,只顾打那件灰色毛衣。
  “不知道,你随便扯张票吧!”
  “拿着,你的票!”
  他有些疲惫,一脸倦容,手搭在窗台上斜靠着一仰头,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水。眼下火车还没来,在这崇山峻岭中,就这么一块不大的平地,一条单轨铁路一头钻出涵洞,一头沿山腰蜿蜒,拐过弯不见了,然后又在另一座山贴边出现,延伸,然后钻进那座山的肚里,满山的郁郁葱葱并没有为这人工打造的痕迹所影响。售票员突然的问:“你不会再光顾这个小站了吧?”
  “哦,不会,我只是路过……不知怎么走起来的……”
  一声汽笛在山峦中悠悠回荡,火车就要来了,笛声消失以后,这里又重归寂静。
  那件灰色毛衣在一双柔软的手中一点一点的延长,只见她两手翻飞,没再说一句话。
  “我就要走了,这里不属于我”他喃喃的低语。
  “那哪里才属于你呢?”
  “不知道,哪里都不属于我,我只是一个流浪者,人生旅途的流浪者而已……”他笑笑:“其实哪里都属于我,这座青山,我来过了,只是它不要我停留,我得走……”
  那女人笑笑,笑得意味深长:“或许你可以带走山里的一朵小花,这样你可以记住这个不知名的小站……”
  “不,看看就可以了,带走,它立刻就失掉了生命……”。
  二〇〇九年四月十二日星期日于成都
  二
  车上很嘈杂,小贩堵在过道上,好容易挤过去,找到自已的位子坐下,车还没有启动,小木屋还能看见,还看见站台上一个穿制服的胖胖男子在舞动手中的那杆小旗,哐当一声,列车慢慢移动起来,小木屋逐渐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转过山背,小木屋突然从眼前消失。眼前是道旁护坎密密丛丛的绿色植物,草啊,小灌木啊,不知名的野花啊,如果从对面山上望过来,这些绿丛在山腰上其实并不显眼,火车像蛇一样在山腰爬行。
  对面是一位中年男子,长脸,眼睛在镜片后面盯着他像利剑一样,仿佛要把他穿透,只是这一瞬间的对视,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把记忆搜索过滤了一遍,没有,眼前这个人不认识,不过偶然相遇的过客而已。那人笑了,对他点点头:“还在留恋哪个地方吗?年青人?”
  他立刻窘迫起来:“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留恋……?”
  那人不再理他,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研究心理学的?玄学的?还是智者?一眼可识破许多的机关?
  那间小木屋还在眼前晃动,大眼睛,尖下巴,一双柔软皮肤细腻的手,还有那件宽宽大大的灰色毛衣……
  “或许你可以带走山里的一朵小花,这样你可以记住这个不知名的小站……”
  “不,看看就可以了,带走,它立刻就失掉了生命……”。
  听起来带点诗情画意,其实那只不过是不着边际的空想而已,生活可不是一首诗,道像是五味瓶,里面啥都有。
  管它是什么,太劳累了,先休息一会,闭上眼睛,那小木屋还在眼前晃动。迷迷糊糊中,感觉还在那个小站停留,那女人打完毛衣,站起身来贴在身上比试,像是要把她裹起来,他看见那个胖胖的,穿制服挥旗的男子进了那间小木屋……。
  这是梦境,他告诉自已,努力要把眼睁开,中年男子座在他的对面,在专注的读一本书,是托尔斯泰的‘复活’?是莎士比亚的人间悲喜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司马迁的史记?冯梦龙的‘三言’字就这么变来变去,怎么也看不清,又像是鲁迅的什么从百草园到三围书屋。管它什么书,还是睡的好,中年男子也困倦了,放下书也闭上了眼睛。
  列车压过铁轨间隙的哐当声一直在响,不时有小贩叫卖声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窗外一遍漆黑,昏昏顿顿,不觉以是下半夜。与他并列的过道那边,是一对夫妻,男人斜靠在窗边,女人头枕在男人腿上沉沉的睡去,一个小偷过来,再翻她的衣服兜包,明晃晃的刀在那女人脖颈处晃动。他想喊,喊不出声,明明是在大声吼叫可连自已都听不到,梦魇吧,他挣挣的站起来向那贼走去,醒来却还躺在自已的座位上,一切都没有发生。
  眼一闭一睁,这一天就过去了,从洗漱间转来,中年男子确实在看书,伏尼契的《牛虻》‘—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堕落的,只不过堕落的程度不同罢了’他有些惊奇,这本书他恰好看过:
  “是……消遣吗?”
  “是,随便翻翻,打发无聊的时光罢了!”
  “你不会是什么党……吧?”
  “不是,我对政治不感兴趣,”那男人继续说:
  争名夺利几时休?
  早起眠迟不自由,
  骑着驴骡思骏马,
  官居宰相望王侯。
  ……
  这只不过是贪欲上的不归路,我是信奉中庸之道的,“逢期遇事不强求,强求不成反为羞……”
  “哦,原来这样的啊,我也是,为可为之事,不可为则不为,看来我们还有些心心相通的哈,怪不得上车看你面熟,原来在这里……哈哈哈哈……”
  “是吗?”那中年男人笑了笑:‘你或许流浪久了,总想在陌生中寻求熟悉……’
  “有点,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他惊讶地问。那人定定的看着他,眼光意味深长……
  你的留恋写在脸上,
  你的茫然写在脸上,
  你的伤痛写在脸上,
  你的期盼写在脸上。
  一段回忆丢在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心总是在流浪……
  
  2009-04-18日于成都
  三
  一团团浓雾从窗外闪过,跟云似的,这使窗外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天地一色。
  我来自天边,
  我来自高原,
  我来自水乡,
  我来自深山,
  走遍了山山水水,寻遍了角角落落,只因为我爱上的人带走了我的心,我要去找寻……
  一个流浪歌手弹着吉他钻进了这节车厢,他在每一位旅客身前停留,原来是要钱的。
  “究竟要心还是要钱呐?”他调侃道。流浪歌手笑笑:“都要,这是我的旅途……”直到接过他递过来的小钞,才向下一位目标走去。
  “人其实活着很不易……对吧?”他用眼睛盯着中年男子,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谁啊,你还是那个流浪歌手?”中年男子指了指身后。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不知道,我就这么随口问一句,也没想究竟是谁”他说。
  “自已去感知吧,如果什么都告诉你,你的旅途就没有意义了……”
  是啰,走一路有一路的风景,此处不可能是彼处,旅途不就是去领略不同的风光么?
  浓雾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泻进车厢,音乐声响了一阵:“各位旅客,火车就要进站,请下车的旅客带好你的行李,谢谢,祝你一路愉快……”
  “年青人,我该下车了,再见!”中年男子说。
  “再见!”
  他突然怔怔的想:‘就这么走了么?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见面……永远……’
  “我会记住你的——”他大声朝那人喊,站台下,那人回过身来朝他笑笑,然后举起手来摇摆:
  “再见啦,年青人——”
  火车再一次移动起来,青山绿水,丛丛山峦,一声汽笛的长吼在幽谷中低沉的回荡,绵绵不绝……。
  2009年4月24日于成都
  四
  窗外阳光明媚,小贩穿梭在过道上,来来往往。一对恋人坐在原先中年男子的位置,女的滔滔不绝:“你不懂的,现在流行中性美,你看人家春春,李玉刚……好火……”
  “瞎说什么?李玉刚怎么能和春春放在一起?一个是中性打扮,一个演的是女人,脱下服装却是完完全全的男儿身,两回事”
  “就一回事,就一回事,我说一回事就一回事,怎么着?”
  “那你是玉米还是钢丝啊?”
  “玉米也是,钢丝也是,反正是他们的粉丝就是了”
  “无聊……”
  “好啊,你敢说我无聊”女的扑过去,在男人腋下猛挠咯吱。
  “败了败了,怕你——哎哟!”
  男的吃不住痒,拼命躲闪,女人顺势将他抱住,嘴贴在脸上,然后耳朵、额头,嘴唇……
  两人就这么抱着,仿佛四下无人。
  幽幽群山在窗外缓慢的移动,绵延不断,一山翠绿在眼前急涌幻化,疾速飞奔。他眼睛盯着窗外,透过崇山峻岭,心仿佛回到了那个不知名的小站。
  ……或许你可以带走山里的一朵小花……
  我来自天涯……是什么让我痴迷,让我心中牵挂……
  原来偶然的际遇也可以在心中长此不去的,人生真无定数,只是变化太快……。
  累了,真的累了,两个恋人还在热吻,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满是两人缠来绕去的影子。
  列车压过铁轨间隙的哐当声一直在响,哐哐铛——哐哐铛—哐哐—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女人躺在男人的腿上看时尚杂志,她的脸埋在宽大的书里,封面是一个性感模特儿头像,嘴唇猩红,眼睛看着他,吻他的样子,妈呀,聊斋的故事要有现实版就好了,从画上走下来,他娘娘的……
  “强哥,女人放下书,眼睛从上盯着那个男的:“明天是什么日子?”
  “4月27”
  “不是说这个,再想想”
  “再想想……不知道”
  “傻呀你,明天是我们认识一周年纪念日……”
  “嘿,就是哈,我都忘了”
  “狠!分明是没把我放在你的心上是不是?”
  “在呀,怎么会没在心上,在的”
  “又在哄我是不是?说!”
  “不是……”
  “什么呀,说、爱我吗?”
  “爱你……”
  “听不见——”
  “爱你……”
  “还是听不见——”
  男人俯下身,嘴触到女人的耳朵:“我爱你……”
  一时间,两人无语,渐渐,躺在男人身上的女人脸色绯红,周身瘫软,男人两手拢住她的腰身,以免她滑落下去。
  ……
  夜幕逐渐降临,车厢内只有昏暗的灯光将人影模糊,白天的喧嚣过去,除了车轮压过铁轨间隙的声音,一车厢的人开始逐渐安静,闭目养神。
  他也睡了,梦中,那个大眼睛,尖下巴,有一双柔软、皮肤细腻双手的女人朝他笑笑,在向他招手,他奔过去,展开双手只往前一扑,女人倏忽不见了,于是便感觉自已在山涧幽谷中往下飘坠,飞旋,游荡,身不知所以……。
  2009年4月27日于成都
  五
  一觉醒来,那对恋人已经下车,对面坐着一对老年夫妻,老者正微笑的看着他:“醒啦,年青人,没惊扰你吧?”
  “没有,一点都不知道。”
  “哦,那好”
  在他去洗漱的时候,老者央求他:“麻烦你帮我打点开水,我老伴半身不遂,离不开人。”
  他的老婆靠在里面,此时在睡觉,身上搭了一件男士的深色上衣。
  “真不好意思,来就麻烦你。”
  “没什么,有事叫一声就行!”
  “谢谢!”
  老者颇为健谈:“我老婆出了车祸,痛心呀,现在竟成了这个样子。你不知道的,年青的时候她可是又漂亮又能干,谁不夸我是三生修来的福啊!”
  他有些愕然,看了看老太太,她满脸皱纹,双眼紧闭,梦中带着安详,端庄的面孔,还看得出她年青时候的样子。
  人呀,总会在快乐的时候忽略一些东西,例如青春呀,幸福呀,失去了才感到痛心。要是你从一开始就好好的珍惜它,呵护它,让它能够更长久一些该有多好呀。最不幸最不幸的就是你一直在小心的呵护它,可是,可是你还是失去了你原本不该失去的东西。眼前的老者或许困扰太久,目光中,岁月在瞳孔里游移。
  “可一个意外,把一切幸福和快乐都打了个粉碎。差不多十年了,十年……”老头用双手比了比:“没有我,她活不下去,没有她,我也活不下去,我们就是这样相依为命……”
  老太太醒了,双眼盯着老头,满脸爱怜:“这是到哪儿了?老头?”
  “还早,别问啦,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反正终点站下就是了……”
  “人呀,老了就一点用都没了,趁现在还能动,我带她回老家,落叶归根呀,几十年在外,终于还是有一天,想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只有那个地方可以让我瞑目,快啦,年青人,我也没有多少年好活了,这趟旅途,当是我人生道路的最后旅程啦……”老头笑容可掬,一脸满足。
  “老爷子,看你的样子倒是蛮高兴的样子,好费解……”
  “有什么费解的,我值啦。”老头向他调皮的眨眨眼,身子向他凑凑:“我们俩口子,恩爱得很!”说完又向他挤眉弄眼。老太太斜靠在那里,也笑了起来:“好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娃娃头,又在背着我做怪相哇,看我好了起来怎么收拾你!”
  “来散,起来散,只要你起来,打我保证不还手,咋样,起来打我散!”老头越发的手舞足蹈。
  看着这对老年夫妻故作轻松的样子,好像在沉重的话题都变得了无关紧要。他似乎明白,唯独恩爱,可以使人长久。即使是遇到灾难,也可从中体味到什么叫幸福……。
  ‘既然痛苦是快乐的源泉,就不要怕痛苦日夜相伴,既然是从昨天走到今天,就不要怕从今天走向明天,因为思念,所以永远,因为爱情,所以眷恋……’
  流浪歌手弹着吉它一路走来,仍然在每个人的面前停留。
  一泻阳光从窗外穿透那玻璃的幕墙,照进车内,矮丛在窗外飞速的移动,使车厢里面的阳光不断的闪烁幻化,给人以飘渺的感觉。
  “各位旅客,火车就要进站,请下车的旅客带好你的行李,谢谢,祝你一路愉快……”
  当音乐声再次响起,他站起身,背上他那空空的行囊,向两个老人挥手告别,跳下了火车,环顾四周,山峦叠嶂,这里,仍然是一个不知名的小站,除了他,还有一间不大的票房,此时静悄悄的,小站出口栅栏半开,斜挂的栅栏,随风摇曳,犹如陈年往事给人以无奈的苍桑……。
  2009年5月2日于成都 作者:雾锁一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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