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写在家父的忌日

今天是父亲去世三周年的忌日，按照国人的习俗，今天是要到父亲的坟前扫墓祭拜的。当我手捧鲜花伴随着亲友在父亲的墓碑前鞠躬祭拜、敬献花蓝的那一刻，墓碑上那仅有的两行碑文，再一次把我带入了对父亲无尽的追思。。。。。。

“一把胡琴演绎平凡人生，两袖清风垂范后世子孙”。这是我们兄弟在给父亲立碑时经过反复斟酌后镌刻的碑文，我们认为在小小墓碑那有限的空间里，实在无法用文字来表述父亲的一生，于是，把他老人家因一把胡琴而改变命运，因两袖清风而赢得人们尊重的一生浓缩在墓碑上那仅有的二十个字里。

 家父生于1929年，从小就聪明好学，但由于家境不是很宽裕（解放后划成分时划为下中农），九岁才入小学一年级，第二年蹦级到三年级，第三年就上到了五年级，后来考入县立中学（初级中学），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考入开封高级中学。由于到开封上学仅开学缴费就得两担小麦（二十斗），全家人全年不吃不喝也交不上学费，就这样家父的升学梦破灭了，一气之下在家里蒙头大睡了好几天。到了第二年大考在即，同村一个叫西西的青年，与家父同岁，按辈分父亲叫西西个叔，西西辈分高，但学习成绩不尽人意，因其家境略好一点（解放后定为上中农），西西想上开封读高中，又怕考不上，西西的父亲就找家父替西西考了一场。家父说，当时的国民党监考也很严，但对考生都不要身份证件，家父的试卷上写西西的名字，西西的试卷上写家父的名字，就这样西西顺利地考入了开封高级中学，毕业后被安排到晋地工作，再后来成了一名晋地知名的水利专家。家父年青时入学有门而不得入还替别人做嫁衣的那种无助、无奈成了他终生的遗憾，生前每每谈起这段往事，看得出他的内心都在隐隐作痛。

父亲在家姊妹四个中排行老大，下学后就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为了全家人的生计，解放前夕，爷爷携全家到扶沟县城做弹棉花生意，土地改革那阵儿，又举家回迁，分了土地。家父凭着初中毕业的文化底子，在当时的小乡里做政府工作。

解放后，县里在邻村设立了中心小学，家父便改做教学工作。在教学过程中，他不断创新思维，在全县首创了启发式教学方法，并在全县教师进修班上做示范进行推广。家父的敬业精神，很快引起了上级的重视，1954年，全县要选拔20名青年教师到开封师范大学（今河南大学）进修两年，家父名列其中，教育局领导跟他谈过话后叫等通知启程。可世事变幻莫测，家父的行囊打点好一个多月，大学马上就要开学了也未得到通知。最后等来了一纸调令，调家父到新成立的豫剧团工作，担任豫剧团指导员。

这个结果是父亲始料未及的，当时的组织部门领导对家父谈话时说：新成立的豫剧团是以过去的四街戏班（民间戏班）为班底组建而来的，需要懂得艺术的人去管理，家父会拉板胡，会组织演出，就不让去进修了。就这样满以为就要圆那渴望已久的上学梦的家父，阴差阳错地迈进了豫剧团的大门，这一迈就是几十年，直到1990年退休。

原来，家父自幼跟爷爷学拉板胡，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拉得一手好弦子，在教学期间，他一方面教数学，一方面负责学校的文艺宣传工作，组织学校文艺宣传队多次参加县里的文艺汇演，早就引起了领导的注意，难怪一成立剧团就被选调任职。要说这调入县城从事文艺工作应该是件好事，但家父愣是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因为他太想进修、太想上学啦。

家父的敬业精神是很值得我们学习的。他常说：无论干什么工作都应当干出成绩，干出自己的特色。当他职业从事戏剧事业之后，就在艺术上认真钻研，精益求精，从组织演出到自编节目，常常是废寝忘食。一生中随着政治形势的变化，对剧团三进三出，最后还是退到团长的岗位上。

也许是家父因上不起学和上不了学对他伤害太深，也许是从事剧团工作日志久了烦恼太多，当我想子承父业学拉弦子的时候，遭到了家父的强烈反对。

我上小学五年级时，正值文革后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遍地都是，学校也成立了宣传队，我自以为家父会拉板胡，子承父业、门里徒弟，就学拉板胡。谁知，任凭我热情再高，家父从来不管不问。到了初中一年级，当时的公社成立了文艺班（高中），同村的几个伙伴都被选入文艺班，唯我被拒之门外，我便在学校闹起了情绪，谁知，家父休假回家又给我上了一课，说我学拉弦子，作为爱好可以，作为职业不行，以后社会发展要靠有文化，不学文化将来就没有出路，就是在家务农也得懂技术啊，执意学拉弦子学得晚了，干不了专业，没有前途，没上文艺班是他不让去的。就这样我学拉弦子学了个半途而废，到现在还是个业余爱好者。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几十年的实践证明，家父当年的教诲不仅是对的，而且是太对了。

家父退休之后，退休工资是原工资的百分之九十，他很知足。后来，有几位与家父同时期参加工作的同事相继离休，我很纳闷就问父亲何故？父亲说解放前参加工作他没有文字依据，退休是依据他个人档案里早期干部履历表上填写的参加工作时间而定的，他在填表时为了便于记忆，把参加工作时间填为1950年1月1日，比规定的离休时间差两个月。天哪！一起工作的同事咋都离休呢?原来，在落实政策过程中，解放前参加工作的，只要有同时期参加工作的三人以上作证明，就可以办理离职休养。父亲没有为此去跑、去要。难怪家父的一位老同事见我埋怨：你爸也太耿直了，我们都情愿为他作证明，他就是不去跑！这也就是家父的性格。

父亲去世后，名下没有留下任何财产，但他生前曾经多次自豪地说：他一生感到安慰的是倾其所有供孩子们读书，不再让孩子们饱受那种求学有门而无钱就读的痛苦，孩子们学来的知识就是他最大的财富。

是啊，父亲是没给我们留下有形的资产，可他那对事业执着的追求、对子女的谆谆教诲、对名利不计得失的高尚品德等等精神财富，让我们子子孙孙都享用不尽。

愿父亲在天堂的王国里过得开心！我想，父亲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受到我们的祈祷。

——庚寅年腊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