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师五十上下,瘦矮,微驼,走路好背手。那捏惯了粉笔的右手是很不安分的,被在身后,手指头也支叉着,在腰间比比划划,好似后面的人打拍子。比划到得意处前伸着的脑袋也有力地一晃,便可想见一个很好的字型。这时候,旁边的路人总要站定,瞅他个仔细。 他教初中语文,极重视字形的好坏。在黑板上写字,一笔一划的颇见功底。写着,嘴里还念叨着…… “这一横不要太僵,稍有变化……看见没?写这个‘口’一定要收……” 字写得不好,他必定擦掉重写。他很少用黑板擦。夏天他左手握着块湿布,随时擦抹。冬天穿棉袄,就方便多了那地方写的不满意,袖子就噌的给捂上去,瞬间就完成了使命……他不想让学生看到不好的部分。 写好后,他先看一遍,间或用手指头抹去一点什么,转过身来两手一拍,袖子上挤成蛋的粉笔末就往下落…… 他写字的时候学生们便“自由”了,小动作很多。等他转过身来,便都“定格”了。他瞄见了,也不训。他从不训学生,顶多只说这么一句:“你们呀!你们呀……”。 学生们就笑。有的玩个鬼脸,都不怕他的连家长都说他好脾气,说跟孙老师,孩子不亏,都挤着上他哪个班。 孙老师教语文,将书法也带起来了。早晚的,他就讲一堂书法。讲字的间架结构、书写要领。他讲,学生们就在纸上写。 “你们以后比我写的好——只要你们用心去写……” 那一次他说着,就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心”字,写的极秒,连他自己也惊奇,就细细地看。不过瘾,后退一步又看,再退一步,竟忘了讲台那么小,一脚踏空,身子一挫,重重地摔在地上。 前面的学生还没来及去扶,孙老师就两手撑地,很艰难地坐起来,脸上的肌肉被痛苦拱得一颤一颤的。 课堂上很静,几十双表情不同的眼睛就看着他一扭一扭地上了讲台。 “都怨我,”他说,“都怨我……” 这一堂没上完,孙老师就跛着脚出去了。他一出门,学生们就楞了,楞了好一会儿。 第二天,孙老师又来了。他一跨进教室,并没有谁喊“起立”,学生们都站了起来,站得笔直——从来就没有这样过。 孙老师说:“你们作晚都去看我了。你们呀!你们呀……” 这一说,那些头都矮了下去。 他就往黑板上看。那上面没有擦净,还留有一个字,就是那个“心”,不过,以被描过很多遍…… 他一跛一跳地上了讲台,用袖子去檫那个字,一下,两下……怎么也擦不净,待他转过脸,学生们还站着…… 从此,孙老师不在写那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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