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心里烦,逃了课,一个人走在街上,从东走向西,又从西走向东。
我觉得我委屈呀!我再怎么不好,也丢不起那个脸。 他竟说我不务正业。 我是有了点错,但我怎么会不务正业呢?我只不过心血来潮洋洋洒洒在他的课上写了一篇情文并茂让我也想发笑的小说,也只不过我曾经在课堂上顶撞过他还没来得及向他道歉。 好了,他可算抓住了把柄,不但把我所付出的心血撕了,还说你不想听了,就给我—出去。 他还没有愤怒到能说出那个“滚”字的程度。 可我已经受不了啦。 我有自尊,脸皮还那样薄,我的泪水随着飞扬的纸片打转,我的心伤透了。 我是在许多双飘忽不定的眼神中逃离教室的。 我发誓:我再也不愿再见到他一眼。 街上是清冷的。秋天过后就是冬天,而那年的冬来得很急很快,天刚有点凉,便觉出有些天寒地冻。 我就是那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象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内心的失落更象是在街头的流浪者。 风卷着枯叶划动着路面沙沙地。 我没有想到我会意外地碰见姜明哲。 人还是那样瘦,当时他正坐在一个石雕前聚精会神地画。象上次一样,周围围了不少人,有懂的很沉默,只是看。还有不懂的,只会品论说些外行话。 我等他收起画夹站起来众人也散了的时候才走过去。 他看见我,一脸的惊讶,两手也忙得怔在了那里。 我想笑,没能笑出来。 那天,我真不高兴,见到他,我也没能笑出来。 我说你怎么在这,不会是又偷着跑出来的吧。 他的脸突地变得通红,张着觜不说话。 我相信了我的直觉,突然间我感到了一种欺骗。 他曾经对我说过他不会再偷着跑出来了,他也曾动情地给我讲了他父亲是如何疼他,甚至在一封信里他发誓今生今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离开父亲。 我没怀疑过自己,甚至更没怀疑过别人,他说过的话我信。 姜明哲这人,你见他第一面就敢给他掏心里话。 他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子。 可今天。 这世界变化得真快,不是我不明白。 我突然想笑,对自己,我已开始发生动摇。 姜明哲是姜明哲,我是我,我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还要去关心别人,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 我似笑非笑地想离去,姜明哲一下子拦住我。 你听我说。 他显得很慌张。 我不是偷着跑出来的,这事我父亲知道。 况且 他说他决不会骗我的。 我什么也不说了,说多了反显得我太那个,有他那句话,我什么都信。 我说你怎么又出来了。 他不好意思起来,没有说话,却从身边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本子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见本的封面写着《往事重提》四个字,那字很有劲,也很帅。 我随手翻了翻,是他写的小说,一系列的短篇。 我明白了,他想找地方发表。 我一下子心情异样起来。 我觉得姜明哲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孩,他想做的事情他敢于付诸实施,敢于面对许多困难。而我,却没法与他相比,他有的优点我没有,他没的缺点我很多。当他流浪街头为自己事业奔波的时候,而我却因为老师撕了我的小说而逃离教室面对清冷怨天尤人。 我说祝贺你姜明哲。 他摇了摇头,很平淡地说我父亲怕我闷着,让我出来闯闯,我知道,他不想这样去做,是怕委屈了我。 他说话声音很异样,眼红红的。 我怕他再会象上次那样掉下眼泪,连忙说。 出来也好,闯闯,长长见识,有机会把文章发表了,也算是心血没白费。 他的表情很暗淡,不过很快就高兴起来,让我给他的画提提意见。 我不是那种什么都懂的人,但在画画和文学方面我却有我自己的见解。 我仔细端详那副画,除了有些凌乱之外,整体上还算可以,无论是粗描还是淡写画里画外都给人一种脱俗的感觉。 他的笔锋很清,我知道那代表他的心情。 最终,我们什么也没有再谈,他没问我的情况,我也不想告诉他,这不是他的习惯,也不符合我的性格。 在这样的冬天里,他流浪在外。我没有担心,他会照顾自己的。 于是,我回到了学校。 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 那个哲学老师再见我时面部不再那样呆板,而我象一下子懂事了许多,在他的课上我开始认真去听去记。于是,我学会了许多很有用处的东西,也懂得怎样辨证去看待一件事物。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们变得很忙,先是两周的实习,然后是答辩,答辩之后是让你忙不过来的课程设计。 我再也没时间去见还在街上画画的姜明哲。 姜明哲却找到了我们学校。 他说你能挤出半天时间吗,他见我有些犹豫,又说明天我就要走了,走之前,我有许多话要说,不说出来,我会不好受。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他这个请求不过分。 我朋友不多,姜明哲是很特别的一个,他要走了,里开这座城市,我没有理由不答应他。 他笑了,笑得很灿烂,跑着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抱着图纸站在那里立了很久,直到姜明哲的身影不见了,我才默默地回到宿舍。 还是那样小巧典雅,还是那支曼德尔松的小提琴协奏曲,乡愿咖啡屋弥漫着迷人的色彩。 我不是那儿的常客,除了上次,这是第二次。 我看着他,他低着头用手不停地搅咖啡,那样子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我也不张口说话,我没有先说话的习惯。 他终于说话了,开始了他的故事,说他难忘的童年,说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说他那个已经回到上海叫晓的伙伴。 他的声音很低很慢,让人感觉象是在空中缓缓流动。 没有刻意,没有追求,只是一味地用心感受。 他说他忘不了上次我们的相遇,也忘不了我对他的帮助,尽管有许多往事不用重提,但他会永远记住我这个朋友的。 《往事重提》是他用心写的,语言很平实,情节很感人。 我似乎又从这篇小说主人公何谓的身上找到了冯立伟的影子。 我明白他的用意,他好象很会控制感情。没有太多的对话,只是心灵的独白,就把故事铺垫得激动人心。 他又说了很多,关于他自己的,关于冯立伟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提起项晓蝶。 他好象说完了,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肯定也不会再说。 我没问,我只能去听,听进去听不进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出来了。 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接着回到了学校,还依然忙我的设计,忙我的系列《你是我身边流动的云》。 后来他打了一个电话说他到家了。 我说到家了就好。 他说了声再见,我便挂了电话,看表是夜里的十一点。 灯灭了,我便睡了,那个晚上我睡得很香很静,没有做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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