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你怎么离我越来越远了?
籍贯、出生地、工作所在地……国人当下填写各类表格时常会遇到的选项。每当此时,你心里会否片刻犹疑?远离故土的你,还在固执地将祖辈、父辈的出生地填写在籍贯栏?你的下一代再填这类表格,籍贯栏又该如何下笔?城市化进程中,“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说的不只是故乡与自己渐次远离而致的精神隔膜,故乡现实下的变化,甚至消失,才最窘迫的让人心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真实的故乡如若与我们永别,精神的故乡在你我记忆中又能撑多远?
每一个故乡都在消逝
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 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海子 现代拆迁的效率太可怕了,灰飞烟灭即一夜之间。来不及探亲,来不及告别,来不及救出一件遗物。对一位孝子来说,不能送终的遗憾,会让他失声痛哭。 每个故乡都在沦陷,每个故乡都因整容而毁容。 2006年,在做唐山大地震30年纪念节目时,一位母亲动情地向儿子描述:“地震前,唐山非常美,老矿务局辖区有花园,有洋房,最漂亮的是铁菩萨山下的交际处……工人文化宫里可真美啊,有座露天舞台,还有古典欧式的花墙,爬满了青藤……” 大地震的可怕在于,它将生活连根拔起,摧毁着物象和视觉记忆的全部基础。做那组电视节目时,竟连一幅旧城容颜的图片都难觅。 比地震更可怕的,是一场叫“现代化改造”的人工手术。一次城市研讨会上,有建设部官员忿忿地说:中国,正变成由一千个雷同城市组成的国家。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只能指认和珍藏一个故乡,那么,面对千篇一律、形同神似的一千个城市,我们还有使用“故乡”一词的勇气和依据吗?我们还有抒情的可能和心灵基础吗? 昆明诗人于坚曾写很多美文描绘故乡,但十年后,他叹息:“一个焕然一新的故乡,令我的写作就像一种谎言。”是的,“90后”一代肯定认为于坚在撒谎、在梦呓,因为他描述的内容,现实中根本没有对应物。 “故乡”,不仅仅是个地址和空间,它是有容颜和记忆能量、有年轮和光阴故事的,它需要视觉凭证,需要岁月依据,需要细节支撑,哪怕蛛丝马迹,哪怕一井一石一树……否则,一个游子何以与眼前的景象相认?何以肯定此即梦牵魂绕的旧影?此即替自己收藏童年、见证青春的地方? 当眼前事物与记忆完全不符,当往事的青苔被抹干净,当没有一样东西提醒你曾与之耳鬓厮磨、朝夕相处……它还能让你激动吗?还有人生地点的意义吗? 那不过是个供地图使用、供言谈消费的地址而已。就像北京的车站名,你若以为它们都代表“地点”并试图消费其实体,即大错特错了:“公主坟”其实无坟,“九棵树”其实无树,“苹果园”其实无园,“隆福寺”其实无寺…… 地址是死的,地点是活的。地址仅仅被用以指示与寻找,地点则用来生活和体验。 当一位长辈说自个儿是北京人时,脑海里浮动的一定是由老胡同、四合院、前门吆喝、六必居酱菜、月盛斋羊肉、小肠陈卤煮……组合成的整套记忆。或者说,是京城喂养出的那套热气腾腾的生活体系和价值观。而今天,当一个青年自称北京人时,他指的一定是户籍和身份证,联想的也不外乎“房屋”、“产权”、“住址”等信息。 前者在深情地表白故乡和土壤,把身世和生涯溶化在了“北京”这一地点里。后者声称的乃制度身份、法定资格和证书持有权,不含感情元素和精神成分。 沈从文说:“一个士兵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没有故乡,没有身世,人何以确认自己是谁、属于谁?没有地点,没有路标,人如何称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这个时代,我们头也不回地疾行,而身后的脚印、村庄、影子,早已无踪。我们走了很远很远,却忘了为何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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