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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想古诗词里的那些百媚千红

 海纳百川的图书馆 2011-03-18

怀想古诗词里的那些百媚千红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
  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四方云动
  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
  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每每听到屠洪钢唱的《霸王别姬》总是让人热血沸腾,一种男儿豪情油然而生。而那一句“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却又为悲壮情怀平添一份娇媚与苍凉。
  自古美人爱英雄,所以平日里千娇百媚的虞姬到了四面楚歌、生离死别之际,毅然拔剑自刎,以身殉那心中所爱的悲剧英雄。
  而每每这时,我却常常会听到一位弱女子发出的声音: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这声音来自孱弱而颓废的南宋时代,一位同样仰慕英雄的美丽女子。
  如果她生在秦末乱世,一定会爱上项羽。因为偏安苟且的南君臣中竟然没有那样的真男子、大英雄,汉民族如同被阉割了一般,没有了悍烈的抗争血性。所以才有让汉家子孙难堪的靖康之耻。靖康之乱时,堂堂大宋王朝的后宫三千佳丽和千万民间女子尽被异族掳掠而去,汉家女儿被玷污被侮辱,让一部青史蒙羞!
  在《飘》中,美国南北战争时的斯佳丽被称为“乱世佳人”,绝世红颜在离乱之中的辗转流离令人怜惜。霸王帐下美丽的虞姬当然也是乱世佳人,芳魂香销玉殒叫人叹息。
  而我们这位宋代的女子也是一位在兵荒马乱、家碎国破中渡过一生的乱世佳人。
  她美丽如花,她才情惊世,她心高于天,她叫李清照。
  
  李清照,多么美丽的名字。她就象一轮宋朝的月亮,那清寒皎洁的光芒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一直抵达今天人们的眼眸。
  李清照,曾经是我少年时代一个摇摇曳曳、水袖云飘、顾盼有情的红颜之梦,一个美丽的古典幻象.一如昆曲《牡丹亭》中翩若惊鸿的杜丽娘,一如那大观园里冰雪般美丽娇弱的林潇湘。
  其实,她不是杜丽娘,也不是林黛玉。她从那大宋繁华东京的《清明上河图》里走来,从白衣卿相柳七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中走来,从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苏子身边走来。
  她在那薄薄一册《漱玉词》的文字间轻轻一转身,花瓣一般洒落在了千年后的滚滚红尘。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人来,袜
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点绛唇》
  
  一读之下,蓦然惊艳:这是一首让男孩子读来砰然心动的词。
  词中,这位想来也不过今天高中生年龄的官宦家少女,正在那后花园里荡着秋千。
  花开三月,杨柳拂风,阳光轻盈地穿过繁密的枝枝叶叶照进了小院。暖洋洋的日子里飘漾着一丝娇慵温软的女儿气息,一丝青涩梅子的芬芳。玲珑文字之外好象听得见那发自秋千架上的清脆笑声。
  不久,那秋千架上的少女就香汗淋漓,湿透衣衫,恰如娇嫩柔弱的花枝上缀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露浓花瘦,是春日风物,也正是那少女薄汗晶莹的娇美情态。
  也许,这时正有那青衫白扇的少年书生到家里来。她害羞地急于回避,头上金钗斜溜,鞋子都来不及穿。少年望着她翩若惊鸿的去影,心里怅然所失。怎料她快走到闺门时却又回过头来灿然一笑,装作嗅着那枝头的青梅。其实她的一双莹莹妙目正悄悄打量着那少年的模样。目光闪闪烁烁,好奇中有几分笑意,也许还有几分戏谑。
  “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少女乍一回头的刹那风情,顿然让人心头一荡,好象也嗅到那一缕青梅的气息。
  年轻时的情感是不需要理由的,仅仅这一首词就让人爱上了词中情窦初开的少女。也爱上了少女李清照。
  从此,李清照在我心中永远是个露浓花瘦、春衫轻薄、情怀婉约的少女,永远在秋千架上欢笑、衣袂飘扬的佳人,那个倚门嗅青梅的女孩子。哪怕她隔了近千年的时空,哪怕她美人如花隔云端。
  爱如果真需要理由,那么我独爱她名门闺秀的高雅气质;爱她慧外秀中,聪明如冰雪的才气;爱她多情婉约的女人韵味;爱她笔下玲珑文字后面晶莹剔透的美丽慧心。
  是呵,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
  
  追忆逝水年华,青春如歌,已然远去。
  重读《漱玉词》,心头漾起的是别一番滋味。常常想起青春笔记本上那些美好的字迹,常常想起那个遥远的诗一般的梦,想起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正如《漱玉词》是李清照一生的镜像影集。读李清照,是在读一个宋朝红颜的生命史诗,其实也是在读那些早融入生命记忆深处的文字,常常在不经意处唤起对青春时光的回忆。所以,李清照的词其实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它们自身如同青花瓷一样精致,被心灵小心翼翼地收藏。这里的文字只是对一位古代红颜跨越千年的追慕,对一个美丽幻象的挽歌,也是一份可有可无的心灵随笔。
  尽管《漱玉词》的主人已经不在人间好多年,但那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的文字就是她留在世间的倩影。
  于是一抬头间,我会发现,她并没有远去。她依然云鬓高挽,眉眼盈盈,隐隐有一袭书香盈袖。
  是的,天空也许没有痕迹,但鸟儿曾经飞过。住世的文字便是她不朽的芳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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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怀那些古代红颜的悲情人生与心灵历程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
  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四方云动
  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
  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每每听到屠洪钢唱的《霸王别姬》总是让人热血沸腾,一种男儿豪情油然而生。而那一句“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爱你那一种。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却又为悲壮情怀平添一份娇媚与苍凉。
  自古美人爱英雄,所以平日里千娇百媚的虞姬到了四面楚歌、生离死别之际,毅然拔剑自刎,以身殉那心中所爱的悲剧英雄。
  而每每这时,我却常常会听到一位弱女子发出的声音:
  
  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
  不肯过江东。
  
  这声音来自孱弱而颓废的南宋时代,一位同样仰慕英雄的美丽女子。
  如果她生在秦末乱世,一定会爱上项羽。因为偏安苟且的南宋君臣中竟然没有那样的真男子、大英雄,汉民族如同被阉割了一般,没有了悍烈的抗争血性。所以才有让汉家子孙难堪的靖康之耻。靖康之乱时,堂堂大宋王朝的后宫三千佳丽和千万民间女子尽被异族掳掠而去,汉家女儿被玷污被侮辱,让一部青史蒙羞!
  在《飘》中,美国南北战争时的斯佳丽被称为“乱世佳人”,绝世红颜在离乱之中的辗转流离令人怜惜。霸王帐下美丽的虞姬当然也是乱世佳人,芳魂香销玉殒叫人叹息。
  而我们这位宋代的女子也是一位在兵荒马乱、家碎国破中渡过一生的乱世佳人。
  她美丽如花,她才情惊世,她心高于天,她叫李清照。
  
  李清照,多么美丽的名字。她就象一轮宋朝的月亮,那清寒皎洁的光芒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一直抵达今天人们的眼眸。
  李清照,曾经是我少年时代一个摇摇曳曳、水袖云飘、顾盼有情的红颜之梦,一个美丽的古典幻象.一如昆曲《牡丹亭》中翩若惊鸿的杜丽娘,一如那大观园里冰雪般美丽娇弱的林潇湘。
  其实,她不是杜丽娘,也不是林黛玉。她从那大宋繁华东京的《清明上河图》里走来,从白衣卿相柳七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中走来,从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苏子身边走来。
  她在那薄薄一册《漱玉词》的文字间轻轻一转身,花瓣一般洒落在了千年后的滚滚红尘。
  

 
 

  
  初读《漱玉词》的时候,还是个青青涩涩的十七八岁高中生.学生间传抄李清照和李后主的词也是乐此不疲。
  记得我的一本精美笔记本上曾经抄下了李清照的一首词: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人来,袜
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点绛唇》
  
  一读之下,蓦然惊艳:这是一首让男孩子读来砰然心动的词。
  词中,这位想来也不过今天高中生年龄的官宦家少女,正在那后花园里荡着秋千。
  花开三月,杨柳拂风,阳光轻盈地穿过繁密的枝枝叶叶照进了小院。暖洋洋的日子里飘漾着一丝娇慵温软的女儿气息,一丝青涩梅子的芬芳。玲珑文字之外好象听得见那发自秋千架上的清脆笑声。
  不久,那秋千架上的少女就香汗淋漓,湿透衣衫,恰如娇嫩柔弱的花枝上缀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露浓花瘦,是春日风物,也正是那少女薄汗晶莹的娇美情态。
  也许,这时正有那青衫白扇的少年书生到家里来。她害羞地急于回避,头上金钗斜溜,鞋子都来不及穿。少年望着她翩若惊鸿的去影,心里怅然所失。怎料她快走到闺门时却又回过头来灿然一笑,装作嗅着那枝头的青梅。其实她的一双莹莹妙目正悄悄打量着那少年的模样。目光闪闪烁烁,好奇中有几分笑意,也许还有几分戏谑。
  “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少女乍一回头的刹那风情,顿然让人心头一荡,好象也嗅到那一缕青梅的气息。
  年轻时的情感是不需要理由的,仅仅这一首词就让人爱上了词中情窦初开的少女。也爱上了少女李清照。
  从此,李清照在我心中永远是个露浓花瘦、春衫轻薄、情怀婉约的少女,永远在秋千架上欢笑、衣袂飘扬的佳人,那个倚门嗅青梅的女孩子。哪怕她隔了近千年的时空,哪怕她美人如花隔云端。
  爱如果真需要理由,那么我独爱她名门闺秀的高雅气质;爱她慧外秀中,聪明如冰雪的才气;爱她多情婉约的女人韵味;爱她笔下玲珑文字后面晶莹剔透的美丽慧心。
  是呵,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
  
  追忆逝水年华,青春如歌,已然远去。
  重读《漱玉词》,心头漾起的是别一番滋味。常常想起青春笔记本上那些美好的字迹,常常想起那个遥远的诗一般的梦,想起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
  正如《漱玉词》是李清照一生的镜像影集。读李清照,是在读一个宋朝红颜的生命史诗,其实也是在读那些早融入生命记忆深处的文字,常常在不经意处唤起对青春时光的回忆。所以,李清照的词其实不需要更多的解释,它们自身如同青花瓷一样精致,被心灵小心翼翼地收藏。这里的文字只是对一位古代红颜跨越千年的追慕,对一个美丽幻象的挽歌,也是一份可有可无的心灵随笔。
  尽管《漱玉词》的主人已经不在人间好多年,但那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的文字就是她留在世间的倩影。
  于是一抬头间,我会发现,她并没有远去。她依然云鬓高挽,眉眼盈盈,隐隐有一袭书香盈袖。
  是的,天空也许没有痕迹,但鸟儿曾经飞过。住世的文字便是她不朽的芳魂。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人来,袜
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点绛唇》
  

一、少女的天空:欢乐自由的文字会跳舞
  
  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
  
  ————《如 梦 令》
  
  在遥远的记忆里,一个宋朝的少女划着轻舟,在重重叠叠的绿叶与红花间破浪而来。
  那女孩子脸儿微红,妙目惺忪,似有醉意。然而,小舟却在莲叶藕花间盘桓难进,打着旋儿。她四下里张望,一脸迷茫,糟糕,迷路了。“争渡,争渡”,正当她奋力划桨催动兰舟时,四下里却朴楞楞惊飞了水滩边的大群水鸟。
  望着那些纷纷拍着翅膀轰然起飞的大群野鸭和鹭鸶们,少女却开心地格格笑了。那笑声在宋朝的天空飘荡,而西天的斜阳将一抹胭脂般的嫣红映在了少女如花朵般的笑脸上。
  那真是如诗如梦的黄金岁月呵。
  在水墨画一般的诗性荷塘里,少女李清照就这样活得象三月天的阳光一样灿烂,象天上飞过的鸟儿一样自由。
  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她的天性就这样无拘无束地舒展着,就象那溪亭的一朵盛开的荷花,纯净而美丽。她的青春生命象一道雨后的虹,绚烂而灵妙。
  记住,那是在宋朝的溪亭,济南城西的百亩荷塘里,从那里飞扬开来的欢快笑声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清晰地传到我们的耳畔,也把一份纯真的快乐和明亮的心情传给了我们。让我们今天为生存而疲累而沧桑的心灵也象她一样变得快乐而年轻。
  少女的情怀总是诗。李清照的一首《如梦令》,也许是一个古代婉约女子生命最初的开端。欢乐中溢出的是女性生命原生态的激情:纯净,无邪,明朗,亮丽。
  读着这样流淌着欢乐的文字,心头就象跳起了一场摇曳生姿的华尔兹。吟罢一抬头,我仿佛眼前一个婷婷袅袅、身姿轻盈的少女正笑着从宋朝的荷塘边走来,一种忘情的欢乐在古典文字格律间轻舞飞扬。
  据说少女李清照的这些闺中词流传出去后,轰动京师,“当时文士莫不击节”。
  
  只是,我总在想,少女清照“误入藕花深处”的一刻,曾经是怎样的忙乱,是怎样的迷茫,是怎样的无助。“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一幕,她的心情也许是淡定而欣然,还有一丝对年少时光的怀念。
  然而,“误入藕花深处”的那个少女,长大后又焉知会不会误入比那溪亭更大更深广的藕花深处呢?
  误入一个变乱时代的红尘最深处,似乎注定是一个女人的悲剧宿命。
  好了,我们还是收起这些沉重的话题。
  李清照现在还年轻得象一朵待放的花蕾,青春的藕花深处荡开的是一串欢快的笑声。
  

五代词人李的一首《南乡子》就与李清照这首《如梦令》有着同样明朗欢快的调子:
  
  乘彩舫,过莲塘,
  棹歌惊起睡鸳鸯。
  游女带香偎伴笑,
  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看吧,一群欢声笑语的年轻游女正乘坐着彩船归来,在碧绿莲塘中穿行而过。她们的歌声和笑声惊起了一对对正在酣睡的鸳鸯。红绿相映的荷塘,加上被惊飞的鸳鸯,画面可谓“活色生香”。那些游湖的少女们相互依偎、笑语盈盈,个个都显得窈窕可爱。阳光炽热起来,她们折了一叶叶圆圆的荷叶来遮蔽那耀眼的晚照,水面上支起了一把把碧绿小伞。
  词中洋溢着女孩子们无拘无束,相互嬉戏的青春情趣。最后一句“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一个自然、妩媚而颇有情趣的动作表现了少女们的美好情态,象一帧清新幽雅的人物小照深深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我相信,行走在南方的五代词人李
一定深深爱上了那片土地,那些山水,那些花草,那些美丽的南方儿女。在他笔下,那些采莲少女们青春的笑声、欢乐的歌声都那么生动、清新、明亮,象朝露,象溪泉。这让人不禁联想到古老《诗经》中田野河汉间传来的那些遥远歌声。
  北宋词人晏殊也有一首意境相似的《破阵子》: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
  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清明时节的一个片断。春日里,采桑女的心境也这般轻快,燕子飞、梨花落、碧苔生、黄鹂叫、柳絮轻,少女的欢笑荡漾在清明时节的天际,一幅充满生机活力的明净画面与情韵。
  那些来自宋朝民间的少女们在采桑路上相逢了。她们一边玩着斗草的游戏,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笑不停。“我是说呢,昨天夜里刚刚做了个好梦,肯定今天有好事发生。可巧,原来是我斗草赢了!呵呵呵呵”。
  最后的“笑从双脸生”一句如同电影里的脸部特写,以一张巧笑盈盈的脸儿收束全篇,意犹未尽,令人难忘。
  
  快乐着是美丽的。
  欢乐的笑声是少女们的美容师,那是发自心灵深处的天籁之声,是生命最本真的原生态。
  沾染了那些古代少女笑声的文字哪怕尘封千年,也一样在今天人们心中风生水起,活色生香。
  

 二,绿肥红瘦:后花园里的明媚与忧伤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如梦令》
  
  我宁愿相信,这首词同样是少女李清照的心情笔记。
  敏感而多情的青春期少女李清照,内心深处有着一份别样的寂寞与感伤。也许,她曾经在胭脂般红艳的海棠花下流连。那海棠花曾有“女儿棠”的美称,象极了娇慵美艳的少女。也许正是对着那海棠花,饮酒,吟诗,赏花。所以经过一夜雨疏风骤,她对那海棠花的命运委实有种忐忑不安的牵挂。问问那卷帘的丫头,却说园子里的海棠花儿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李清照却无奈地一笑:知否知否,应是绿叶丰润,红花萎瘦。海棠虽好,风雨无情,它是不可能长开不谢的。
  说完,也许她还会轻轻地叹息一声:难道我的未来会象那萎落的海棠花儿一样吗?
  
  春天里的少女心境是明媚的,也是忧伤的。那些天边的流云,那些霎时的风,霎时的雨,那些阳光下曾经盛开的花朵却转眼间凋零。敏感、多情的心总会随着这些四季流转而悸动,随着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鸟去鸟来而伤感。
  这个时候的李清照一定正是那个骚动不安的年龄,正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茫和怅惘之中。她会忽而欢笑,忽而忧伤,忽而莫名地叹息,忽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忽而又沉默不语,静若处子。
  少女李清照出身书香门第,有着天生的诗人气质,较之寻常民间女子自然又多了一份玲珑心。“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曾经惊叹于她的才华。“诗情如夜鹊,三绕不得安”。诗情袭来的时刻,少女李清照就象那夜里的乌鹊,激动得不得了,内心的激情躁动不安,美妙的灵感拍打着翅膀热烈地包围着她,星光一样闪闪烁烁。让她非拿起笔洋洋洒洒写个酣畅淋漓才觉得痛快,才释然心安。
  这样一个活得率性、元气饱满的生命,这样天性奔放自由的女孩子,在她萌动的青春期里,自然会见花动心、逢雨落泪。那些时光流转的细枝末节,那些人们时常忽略的地方,总是能牵惹着少女内心的潮起潮落。就象那后花园里的雨疏风骤,海棠花的绿肥红瘦,总让一位纤弱清瘦的少女心思婉转,多情牵挂。
  谁也猜不透这个少女的心中所想,泪从何来。那卷帘的女孩子也是全然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也许只有上帝知道,这个女孩子长大了。她的生命通体吸收了天地日月的灵气,一种生命本真的意识在悄然萌动、觉醒。
  
  
  

海棠花

 也许正是在这个时候,她还写下了一首《浣溪沙》:
  
  小院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
  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窗外,那后花园里阳光灿烂,绿影幢幢,洋溢着一派深浓春色。阁楼中的少女却慵慵地懒卷重帘,任那楼阁之中暗影沉沉。她倚楼不语,轻拨瑶琴,琴声里传递的是一份深闺里的寂寞和默默的期待。期待着什么?她自己也许都说不清楚。
  你看那缕缕轻云逸出了远岫,薄暮从四面轻轻合拢,更兼以细风吹雨,轻阴漠漠。让少女李清照敏感地察觉到:春深日暮,风雨袭来,那些树枝上雪白的梨花眼看就要凋谢了。那美好的春景就要结束了。
  于是,瑶琴声里,透露出一份风雨之下惜花怜花之情,也透露出一份少女内心的隐秘忧伤。
  这种对花开花落、时光流逝的忧伤与焦虑,也许常常在诗词中涌现。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是孟浩然的感受。对风雨春夜的落红满含怜惜之情,诗里跃然而起的是一颗仁者慈心。
  “昨夜三更雨,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这是韩
《懒起》中对落花的关切。然而如题所言,他仍仍懒懒地、舒适地侧卧在床上,只是卷帘一望而已,仪态慵闲从容。
  与许多以红颜女子口吻写春愁秋感闺怨词的男性词人不同,李清照的词是从自身的女性生命体验本身出发,显得真实、细腻而深刻。在女性词人的作品里读不到那些男性词人假托的矫情和男性视角的赏玩态度,有的只是一种生命情感与渴望的真实书写,对自己命运体验的从容思考。
  所以,少女的惜花之情直接与她对自身未来命运的关切联系在一起,那是一种莫名的寂寞与忧伤,指向生命最终的依归。那花就宛然是女人生命的一个隐喻,摇曳在红尘中,随风轻轻摆动,经历着一样风雨和悲欢。
  正如《古诗十九首》(冉冉生孤竹)中所道: “思君令人老,轩车来何迟?伤彼蕙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这里说的正是闺中女子对青春易逝的哀伤:蕙兰含英,蓓蕾初绽,如若此时不采,蕙兰也将随同秋草而凋萎了。君哪,不要错过了时光。我就在这里等待你那迎娶的轩车!
  唐时的杜秋娘曾有一首:“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说尽了青春易逝,美丽难以保鲜。清人袁枚的《随园诗话》中有云:“有佟氏姬人名艳雪者,一绝甚佳,其结句云:‘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两句诗更写出了一种女人心中难言的悲怆。
  美人迟暮,对古代红颜女子而言大概是永远难以挽回的悲哀。
  
  不知为什么,读到这首绿肥红瘦的婉约词,会禁不住想起梅艳芳的那首《女人花》:
  
  我有花一朵,种在我心中,含苞待放意幽幽。
  朝朝与暮暮,我切切地等候,有心的人来入梦。
  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女人花随风轻轻摆动
  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丛
  花开不多时啊,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
  
  也许,才情过人的女孩子都有这种天生的敏感。记得同样是才女兼美女的林徽因讲过,十六岁的她在伦敦读书时,常常在下雨天一个人看着天井里滴落的雨水,寂寞地无聊地遐想,遐想生活会出现奇迹,希望有个人来陪陪她。不料,真的有一位浪漫诗人叩响了林家寓所的大门,出现在白衣黑裙、学生短发的少女林徽因的生活里。那时伦敦的雨真象一个童话的梦境。
  那么这雨疏风骤、红瘦绿肥的春日里,同样寂寞的少女李清照有谁来陪一陪呢?
  
  在李清照这首《如梦令》词里,“绿肥红瘦”一语是照亮这首全词的精妙之笔。
  “绿”是叶,“红”是花,是两种色彩的鲜明对比;“肥”形容雨后的叶子因水份充足而茂盛肥大,“瘦”形容雨后的花朵因不堪雨打而稀少零落,是两种情态和形状的对比。平平常常的四个汉字,这么一搭配组合显得如此色彩鲜明、生动可感。再一细想,那“红瘦”正好表明万紫千红的春天渐渐消逝,而“绿肥”象征着万木繁绿的盛夏即将来临。
  黄了翁在《蓼园词选》中说:“一问极有情,答以‘依旧’,答得极淡,跌出‘知否’二句来。而‘绿肥红瘦’无限凄婉,却又妙在含蓄。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
  《藏语话腴》有云:“李易安工造语,如《如梦令》‘绿肥红瘦’之句,天下称之。”
  
  李清照笔下的随意一抹,嫣红可人的海棠花也从此有了个雅称:绿肥红瘦。
  绿肥红瘦的女人花呵,在红尘中寂寞地开放,多情地摇曳,谁能安慰她内心的寂寞与孤独?

三,眼波才动被人猜:初恋时的羞涩是粉红色的
  
  绣面芙蓉一笑开,
  斜飞宝鸭衬香腮,
  眼波才动被人猜。
  
  一面风情深有韵,
  半笺娇恨寄幽怀,
  月移花影约重来。
  
  ——————《浣溪沙》
  
  终于,少女李清照的爱情鸟飞来了。
  这是她青青涩涩的初恋,心头藏着那份暗暗的甜美与羞涩,那种心如鹿撞的慌乱,那种秋水般闪动的眼波,那份幽幽在怀的牵挂与眷恋。
  就在这首《浣溪沙》里,透出了李清照在那最美好的年华里最隐秘的心事。我们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和情郎私下里幽会了。
  
  少女李清照姣美的面庞宛如初开的荷花,斜插的宝鸭首饰映衬着如雪的香腮。天生俏丽的女孩子为了见情郎,暗暗精心地化妆修饰,美到了极致。
   “绣面”,是唐宋时女性面额及颊上贴的纹饰花样。“宝鸭”也是宋代女子的流行装饰,是当时潮人们的时尚。可见,少女李清照出于艺术的敏感性,对生活是很讲究、很时尚的。
   “眼波才动被人猜”真是神来之笔。“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美目流盼间,宛如弯弯明澈的秋水,闪动着少女内心的秘密,怕人猜,却又忍不住内心的喜悦,就这样春情无限,就这样爱意缱绻,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梦想终于照进了现实,沉浸在爱情的少女心思常常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那时,她常常春情满面,走路都格外生风。一个人常常想着想着就会禁不住笑出声来。那个人的影子时时出现在她梦里,让她心魂相牵。于是,一灯如豆的书案前,洒金的粉红笺纸上,会出现一行行娟秀的文字。
  女儿家的矜持话语间却时时不经意透出柔情,明明满心的依恋与真情却又生怕一旦说出会被对方轻慢。心头明明是浓得剪不断的眷恋与牵挂,到了笔下却又冷静得让那个人摸不着头脑。
  初恋,他们都不懂爱情。
  “月移花影约重来”一句,却无意将她的心事和盘托出。就象那《西厢记》里的崔莺莺与张生相约幽会:“待月西厢下,风吹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迷失在她的爱情森林里,世界就都是粉红色的。
  
  有人说,这首《浣溪沙》只不过是一个闺中少女的想象和虚构而已。
  因为史籍中找不到一点她和情人幽会的记载。在颇重礼教的宋朝,一个未出阁的少女私下与人幽会是件很严重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当朝官员家的小姐。何况,李清照的才名早就在士大夫圈中传开,她在这方面稍有传闻,不可能不在当时的野史杂话中有所反映。
  这是有道理的。古人的诗词中多有虚构想象之处。一个遍读诗书的小才女在自己的诗词中编一点小故事,来满足自己对爱情的渴望,也是可能的。
  这时,我常常会想,如果这首《浣溪沙》里写到月下花前的相约,并非出自少女李清照的神往与想象,而是实有其事。那么,那位有幸得到才女兼美女青睐的幸运男子会是谁呢?
  是那位才华与风度、家世与人品都算不俗的太学生赵明诚吗?
  
  

绣面芙蓉一笑开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只知道,十六、七岁年纪的李清照已经春心萌动,已经有了心事:
  
  淡荡春光寒食天,玉炉沉水袅残烟,梦回山枕隐花钿。
  海燕未来人斗草,江梅已过柳生棉,黄昏疏雨湿秋千。
  
  ————————《浣溪纱》
  
  上巳节(农历三月三),正是沐浴着阳光踏青斗草的好天气,也是闺中少女最欢快的日子。成群结队的女孩子穿着华服丽裳,纷纷走出深闺来到原野上、溪水旁,玩着斗百草游戏或是荡秋千。
  看着那江梅已残,杨柳生烟,少女李清照的心头却总缭绕着一丝拂之不去的愁意。
  原本性情活泼的、快乐似神仙的少女清照,怎会有了心事?这种春愁好似由来已久,但她偏不说,在词里一个字也不告诉你。只说她的朦胧思绪,说她的清宵梦想,只说那玉炉沉香的袅袅轻烟,说自己在山枕上那萦回不去的梦境,那些凋落的江梅,初生的柳絮。最后,哪怕看着你着急了,也只跟你说那些黄昏时分的疏雨打湿了她的秋千架,让你迷迷蒙蒙,一头雾水。
  她的心事就是女孩儿家的秘密,偏不告诉你。猜去吧!
  
  其实,少女李清照对季节很敏感的。别忘了,她是位博览群书、过目不忘的小才女。而她最喜欢读的那些书,一定是诗词。自古“词为艳科”,晚唐五代的《花间词》、南唐词大多是写风花雪月,而清照所处的宋朝更是盛极一时,柳永、秦观、晏殊、晏几道等等无不善写男女恋情之词。
  久习诗词,岂不会绮想联翩,“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名门闺秀,倾城之貌,如花似玉,冰雪才情,天生丽质岂会自弃?
  
  这时,一个叫赵明诚的年轻公子走进了她的生活。
  年龄只比李清照大三岁的赵明诚正在朝庭太学里读书求学。而京师太学里多的是当时一流的文人墨客,也多的是官宦人家的子弟。读书累了,闲时少不了要八卦一点文人圈子里的新鲜事。那些自命风雅的文人更少不了要私下品评一番传闻韵事。而早有才名的李清照肯定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王灼《碧鸡漫志》中说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在士大夫中已不可多得”, 这样的评价不可谓不高矣!与李清照完全同时的朱弁《风月堂诗话》中说,李格非的女儿善属文,于诗尤工,晁补之经常向士大夫们称赞。可见在当时的文人圈子里,李格非家有位待字闺中、才貌俱佳的小才女是众所周知的。
  于是,好奇心大起的赵明诚便拜读了出自才女笔下、流传一时的那些华美篇章。一读之下,免不了象少年时的我一样,心头只刻下四个字:惊才绝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于是,这位翩翩赵公子砰然心动,爱慕之心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据元代伊世珍《琅
记》载: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惟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明诚以告其父,其父为之解释道:“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
  说的是赵明诚少年时曾经做过一个神奇的梦,在梦里读过一本书。等醒来时,那书上写的内容多忘记了,只记得三句:“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他将这个怪怪的梦告诉了父亲赵挺之。父亲想了想,给他解释道:这“言与司合”是个“词”字,“安上已脱”,是个“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之意。合起来就是“词女之夫”。难道上天要安排你做女词人的丈夫吗?
  这则小故事有点神异色彩,所以今天的人们多不采信。其实,即使是假的,也是古人的一种娱乐八卦。谁叫李清照才华那么高、名气那么大呢,谁叫那赵明诚和李清照这一对金童玉女式的情爱那么引人注目、让人羡慕呢?这个八卦故事其实为他们的爱情增添了几分浪漫与神奇。
  那么,如果知道未来会和一个锦心绣口、才貌俱佳的女词人成为夫妻,少年赵明诚会是什么感觉?
  所以,我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赵明诚对早有才名在外的李清照先起了倾慕之心,想取得老父亲同意,于是就有了上面一段故事。要知道,他父亲赵挺之是新党的中坚人物,而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却出自旧党苏轼门下。北宋后期新旧党争是水火不容。如果父亲不同意的话,这赵李两人就要上演一场中国宋代版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悲剧。
  

 四、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我才是你最美丽的新娘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减字木兰花》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这是记忆里很久以前读到一句诗。一个女人总是愿意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留给自己最爱的人。
  那是大宋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繁花似锦的阳春里,明眸如水波流转,腰肢似柳枝轻摇,十八岁的李清照终于走出了深闺,乘一顶花轿,攥着一角衣襟,轻轻跨入了赵家的府邸,走向一个年轻男子的怀抱。
  十八岁的李清照终于出闺成大礼。也许,从这一刻起,这个世界对于她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她已经是那个叫赵明诚的年轻男人的娇妻。而二十一岁的赵明诚也终于圆了当年那句“词女之夫”的梦。
  婚姻,对一个女人的意义,也许不亚于给了她一个全新的世界。
  
  “当夜如黑色锦缎般
  铺展开来,而
  轻柔的话语从耳旁
  甜甜地缠绕过来
  白昼时那样淡定矜持的心
  竟也慢慢地温暖起来
  
  就是在这样一个
  美丽的时刻里
  渴望
  你能
  拥我
  入怀”
  
  (台湾*席慕蓉)
  
  这是做女人最幸福的时刻,也是最美丽的时刻。
  新婚燕尔,春宵初渡,真是令人心醉的美好时光。爱的热烈与温存,让这个叫李清照的宋朝女子的生命显得充盈而丰满,夫君赵明诚才学丰赡,温良儒雅,也许完全符合了她少女时代对未来情郎的梦想。
  这个幸运极了的女人,自小被那慈爱的父亲当作掌上明珠疼爱着,长大了又被这如兄如父的夫君满怀怜爱地哄着宠着。一种深深的满足让她感到了做女人的幸福。她那女人浪漫爱美的天性如家乡济南的泉水一样放纵而恣肆地流淌。
  
  

如果我们走进宋朝东京汴梁的繁华都市里,常常会看见一些挑着卖花担子串街走巷的人。他们的一肩春色、一担花香,给繁闹的都城染得生机无限。
  于是,爱美的李清照买下一枝最鲜最美的花儿来。这枝花给她带来了满心的欢悦,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润泽而芬芳。花朵上披着彤红的朝霞,带着晶莹圆润的露珠,在新嫁的李清照眼里特别可人。
  你看,这花儿还带着泪珠呢。它似乎刚哭泣过,被人从树上折下,现在到了这么个陌生地方,泪痕点点。这花上的晶莹泪珠,让她想起了自己在迎亲队伍喧闹乐声中告别老父、辞别亲人时的情形,她的眼睛又红了:这花儿可不也是一个新嫁娘嘛,和自己一样到了新家。
  不过,一想到昨夜的温存和体贴,想到那个温暖的怀抱,她的心情转瞬间又好了起来。有他,她并不孤独呵。对,把这刚买的花儿让他也看看。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活活画出这位新嫁娘千回百转的女儿心思。花儿虽好,可要是那个他说这花比我还好看呢?那多没面子。于是,心有千千结的新娘就在镜子前,把花儿斜簪在鬓发上,“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前前后后看了个够。然后跑到新郎那里,摆出几个风情万种的pose,非要让他看看到底是花美,还是人更美。
  也许,此举在夫君赵明诚眼里有些小儿科。这位让人早已倾慕已久的才女,还是个还需要他去哄去宠、天真未泯的小女孩儿。
  然而,这位质朴宽容的夫君哪里知道,聪明如冰雪的李清照其实是要提醒他,要把她永远放在手心里轻轻呵护: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是最美丽的女人。要让她不受一点点伤害和委屈,哪怕是一句不中听的话。要永远把她当作手心里的宝。
  结果应该是可以想到的,小精怪的诡计应该是得逞了,一定从他的嘴里听到她最想听的话,如风柔,如蜜甜。
  “我漂亮吗?”“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最美的?”“你爱我吗?”“我是不是你心里最爱的人?”这是恋爱中女孩子百问不厌的话题。只要男孩子有半丝的犹豫,她心里就再也没有晴天。当然,只要男孩子永远作肯定的回答,她就会有一种可靠的温暖与安恬。她就会开心愉快地渡过每一天。
  夫君也许应该如是回答:“花当然很美。”他故意顿了顿,于是李清照紧张地盯着他那张让人惊心动魄的嘴唇。
  “但人更美!”
  峰回路转,芳心始定。她娇笑一声,嗔道:“好呵,你真坏!”
  李清照,那个心思宛转、敏感而多情的女才子,在得到夫君肯定地回答后,于是就开开心心跑到书房,写下了这首《减字木兰花》。
  她要把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记下来,就象那些收集花蜜的蜜蜂,一点点收藏生活中的甘美与感动。
  停笔的那一刻,也许她会感谢上苍。今后,一定要对夫君好一点。她想。
  
  汉朝的张敞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读过这写于千年前的美丽宋词,我们只有点头称是。
  编辑《漱玉词》的赵万里曾指这首词“词意浅显,亦不似他作”,认为不是李清照的词作。其实,这首词清丽活泼,明白如话,正是“易安体”的当行本色。更重要的是,李清照本人的个性气质正是这样娇俏任性,活泼烂漫。
  唐朝无名氏有一首《 菩萨蛮》: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
  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一面发娇嗔,碎
花打人。”
  
  这里的美人折花问情郎:“花强妾貌强?”那位情郎却故意说是花好看。于是美人假装生气了,把花捋碎了洒向情郎。这里的美人与檀郎当然是在打情骂俏。
  李清照的词意显然是从这首词中化用而来,但却显得更雅致更含蓄。千年后的今天,从这首词里,我们读到的是新婚的欢乐与甜蜜,是儿女情长的撒娇与优容,也读到那位新娘子对自己美貌的自信与骄傲。
  沉浸在新婚甜蜜中的女孩子当然是心情欢快的,所以就有了买花赏花的兴致。而将那刚摘的新鲜花朵“云鬓斜簪”,更是要让花儿来扮靓自己。而扮靓自己是因为需要人来欣赏自己、赞美自己。更重要的是,“女为悦己者容”,她要把自己的美丽献给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
  刚刚初尝新婚的甜美,小女子当然更有一种“小心眼儿”:她一定要俘获情郎全部身心的爱。所以对一切能与自己争美比美的物事都隐隐怀有一种本能的嫉意,哪怕只是一朵花儿。天性自信却又好强的李清照当然不能输,不愿输。而这一切又最终出于对夫君深深的爱恋。
  事实上,以今天的眼光来看,十八岁的少女应当说在心理、性格等很多方面还没有完全成熟,还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但在宋朝那样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婚姻生活的突然到来使十八岁少女瞬间改变了生活环境,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以全新的角色出现在丈夫家庭里,面对着公公、公婆和叔伯姑嫂,要担负起一个为人妻的责任。这样的角色转换过程在一个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少女心理上,往往是一个重大的挑战。在这时,只有朝夕相伴的夫君是她最依恋也最依赖的人。正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她会感到那朵鲜花上的露珠是“泪染均匀”,会担心“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于是“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在她与花比美的背后,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甜蜜的柔情,一种烂漫的天真,同时多少也有一丝娇怯和担心,一种渴望得到认同和赞美的期待。
  我想,那位赵明诚应当是懂得欣赏这位小妻子的美,也懂得她那满含爱意的千千结、玲珑心吧。
  因为懂得,所以宽容如兄长,所以对她宠爱有加。
  所以,与那些婚姻不幸的红颜女子相比,李清照又何其幸运!
  
  记得在《小团圆》中,张爱玲写与胡兰成热恋时,说是:“时间变得悠长,无穷无尽,是个金色的沙漠,浩浩荡荡一无所有,只有嘹亮的音乐,过去未来重门洞开,永生大概只能是这样”。
  是的,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倾城之恋也是如此。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在这个大宋建中靖国元年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于是,他们牵起了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禁幄低张,彤阑巧护,就中独占残春。
  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
  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
  妖娆艳态,妒风笑月,长
君。
  
  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竞走香轮。
  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
  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近日边匀。
  金尊倒,拚了尽烛,不管黄昏。
  
  ————《庆清朝》
  
  这是明媚春光里绽放的牡丹,红艳、硕大、妩媚,如同刚刚新婚的美丽少妇。
  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新婚燕尔,在京城游春野,赏名花应是常事。那时的李清照初尝人间的幸福滋味,沐浴爱情的阳光,也正如一朵含露绽放的牡丹花。
  在她眼里,那些牡丹花开放在帷幕垂张、朱栏环护之中,占尽了春光。素净淡雅的容华,轻盈柔婉中透着天真自然之美。群花开尽后,历经风拂露染的牡丹格外妩媚动人。妖娆的姿容,戏风嘲月,尽情地引逗着司春之神,使那已经将尽的春天也流连止步。
  你看那城东南郊,池台楼馆边,日照花颜,暖意融融。赏花的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词人在沉醉于赏花盛事时忽又感伤起来。这世上没有不凋的花朵、也没有不散的筵席,盛宴过后,下一次又轮到谁来承续这一脉芳尘呢?是“兴尽悲来”,还是这景象触动了心底的隐痛?当这牡丹花事的当郊外赏花的热潮渐渐消散,明光宫苑的几枝牡丹还在阳光下盛开,足可挽留一段春光。趁这花事未了,再举金尊一饮而尽,再点亮残烛,休顾那是否金乌西坠,暮色来临,且将赏花乐事进行到底。
   汴京自古风物繁华。《东京梦华录》中说,御沟水两道“宣和间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绣”。宫城壮丽,街市喧闹。大相国寺香火鼎盛。金明池、琼林苑,“宝砌池塘,柳锁虹桥,花萦凤舸,其花皆素馨、末莉、山丹、瑞香、含笑、射香等闽、广、二浙所进南花。有月池、梅亭牡丹之类,诸亭不可悉数。”真是一派风月繁华。
  据宋人钱易《南部新书》记载,宋时汴梁有“三月十五日两街看牡丹,奔走车马”的风俗。这首长调赏花词,当是写在牡丹盛开之时,汴京城东南陌之处,明光宫苑之中,李清照与同游的夫君香车出游,游东城,过南陌,入池馆,对花倾觞,自朝至暮直到秉烛,兴致盎然。可见,李清照的婚姻生活多么优雅、快乐!牡丹的美艳娇媚,赏花人的愉快心境都在词中展露无遗。有道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妖娆艳态,妒风笑月,长
君”,词中处处以花拟人。清照笔下的牡丹仿佛是一位顾盼生媚、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令人心旌摇荡。“君”是神话中五方天神里的东方神君,东方主五行中的木,又称司春之神。下片续写郊野赏花盛况,却又一笔带出词人对花事难续、时光易逝的担心,而结尾极写借酒助兴、秉烛赏花的逸兴豪情。
  细细品读中,你是否感到那牡丹花渐渐幻成了一位正值青春年华却敏感多情的绝代佳人呢?
  她姿容美艳,倾国倾城;她妖娆妩媚,引风逗月;她敏感多情,感时伤怀;她觥筹交错,逸兴遄飞。
  这是一朵沐浴春光、花开绚烂的牡丹,是一位沉浸在甜蜜与幸福中的如花女人。
  
  

  
  由于词中未点明是牡丹,所以产生了不少歧议.
  有人说这首词是写芍药,“就中独占残春”说明是暮春开放.而芍药就是此时开放.其实不然,黄墨谷《重辑李清照集》评道:苏东坡诗:“一声啼
画楼东,独占残春”,该确定为牡丹。因“禁幄低张”可见不是高大的花木。“彤栏巧护”,可见是很宝贵的花木。尤其“就中独占残春”,只有牡丹是残春时独占的。白居易《卖花诗》:“上张幄幕庇,旁织巴离护”,正是说牡丹和这儿“禁幄低张,彤栏巧护”同。李建勋诗“携殇邀客绕朱栏,肠断残春送牡丹”正和这儿“彤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相同,所以这首诗咏牡丹,该是没有问题的。

 五,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夏夜里的风情
  
  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
  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丑奴儿》
  
  这首词据说是在李清照新婚后的第二天写出的。
  一个盛夏的夜晚,雨水洗尽了暑热。清凉的晚风里,一位丽人刚刚弹过瑶琴,便又对着镜子描眉抹唇,上了一层薄薄的晚妆。尽管是一身淡妆素抹,却格外清丽动人:“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写出了一位新婚少妇的的妩媚与性感,魅力无法阻挡。尤其令人销魂的是最后一句:“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那佳人一声轻笑,轻启朱唇:君,今天晚上的竹席可真凉爽呵。这就相当于现代人在这样情境里常常说的:“来吧,亲爱的。”
  这首词写得十分香艳,卿卿我我的儿女情态跃然纸上。称得上是“风情无限,眩睛摇目。”“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弹琴理妆两个动作在这里似乎有着特别的意味。李清照从小就聪明伶俐,无所不通。音乐修养也是颇高,弹琴自然也是行家。而古时如果是一个人在大自然里弹琴是在舒畅怀抱,放逸豪情。在室内孤独地弹琴则是抒发孤独寂寞情怀。如果一个新婚的女子对着夫君弹琴,显然是两情相悦、以琴传心的默契。弹琴已罢,又到镜前细细理妆,那细细描画的每一笔都透着微妙的期待。直到下一句“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才明白,这轻薄露透的打扮正传递着她内心深处对爱的渴望。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这一声对着檀郎的笑语,大概多少有些扭扭怩怩,有些不好意思,脸现绯红。此时,“枕簟凉”则是一个多少有些狎昵的意象。这里的“凉”无疑是盛夏时节炎热中的清凉意,是一种快意的凉。同时,“枕簟凉”三个字无疑透出了想与爱郎赵明诚共渡良宵的意味。
  “檀郎”是西晋的潘岳(即潘安)。潘安姿仪秀美超群,小字为檀奴,后被人称为“檀郎”。这里的檀郎是心中情郎的代称。到了唐代,人们常以檀郎称婿。《晋书潘岳传》说,潘檀奴年轻时常常挟弹出游,走在洛阳大道上时,倾慕他的女子围成一圈来围观,纷纷抛果子给他,一时“掷果盈车”,满载而归。“檀奴”或“檀郎”后来成了文学作品中俊美情郎的代名词。唐朝诗人罗隐《七夕》诗云:“应倾谢女珠玑箧,尽写檀郎锦绣篇。”这里是对君的爱称。也有将自己称作“檀郎”的。李煜 《一斛珠》中描写自己娇妻娥皇时就这样写道:
  
  “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
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结句“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意谓“她嚼烂了红线绳,笑着向我吐了过来。”笔下娇俏活泼的小儿女情态跃然眼前,惹人喜爱。
  词坛素有“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之谓,而两人在描写闺中生活方面也是颇有情趣。
  

 


作者:孟斜阳 回复日期:2011-03-14 16:38:24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据说是影视剧里的李清照与赵明诚

 从《漱玉词》里词作来看,李清照的诗词写作与她的生活状态几乎是同步的。每一首词就象是她的一个私人日记,字里行间将她的心理感受和情感体验释放得淋漓尽致。她就这样点点滴滴地收集着一个红颜女子的歌与笑,悲与忧。
  在这首《丑奴儿》词里,这位古代红颜女子的婚姻生活,却并非我们想象中那样的仅仅只是温柔贤良,低眉顺眼。新嫁的李清照竟那样有激情、有个性,把两人世界的闺中生活挥洒得风情万种。也许会让道学家大跌眼镜。
  “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她是情趣是高雅的,前面的《浣溪沙》中就有一句“重帘未卷影沉沉。倚楼无语理瑶琴”,可见她在少女时代就善于弹琴。弹琴后又对着菱花铜镜薄施淡妆。也许赵明诚就在她身后相偎而立,欣赏着妻子的妆容呢。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绛红薄绡的透明睡衣朦朦胧胧,雪白的肌肤绰约隐现,她身上醉人的幽香阵阵袭来。一个女词人敢于这样描写自己,足见她对自己容貌和魅力的自信。也许女性天生都有些自恋。但更重要的是这其中也包含了对生活的一份热忱,对自己青春容颜的珍惜。当然,还因为在她身边还有一位喜爱她的容貌、爱慕她的才华的夫君。“女为悦己者容”。正是来自一个男人的欣赏和迷恋,才是她打扮自己的动力。
  “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这两句是和夫君在一起时的情热缠绵。最后一句中的“枕簟凉”是夏日里一种快意的清凉,同时也是对夫君的暗示和诱惑。这里的“枕簟凉”是夏日里难忘的一种情感体验,是一种亲密狎昵的意象。
  你看,李清照多么大胆,闺中的夫妻生活写得摇曳多姿!
  在我们的印象里,宋朝是个礼教森严、道学气息浓厚的时代。程朱理学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观念开始慢慢在民间确立。就是这样一个时代,李清照率真自由的个性彰显得格外突出。
  央视百家讲坛里,一位美女教授杨雨就颠覆了人们心中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李清照形象。李清照虽然长得漂亮又有才,但也好酒、好色、好打马(麻将的前身)。其实,她说得倒也有理有据,只是太夸大了。一位四川作家刘小川也认为李清照“情浓”、“欲烈”,也是举了李清照的若干词作为例。其实,我们细品一下《漱玉词》,会发现李清照只不过是性情中人,本质上还是一位知书达礼的淑女。
  其实在当时就有不少词评家们对她颇有微辞。如与李清照同时的王灼在《碧溪漫志》中说道:“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即使在同样的才女群中,李清照的个性与才华也是很突出、很夺人眼球的。
  那么,何以致之?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么,何以致之?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想这与自幼在宽容自由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有关。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也是一位颇有才名的文人。而且是当时文坛领袖苏轼门下的的“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李清照先后两位母亲王氏都系出名门,有很高的文学修养。清人陈景云曾将李格非、李清照父女,比做蔡邕、蔡文姬父女二人。他说:“其文淋漓曲折,笔墨不减乃翁。‘中郎有女堪传业’,文叔之谓也。”缪钺先生也称赞:“易安承父母两系之遗传,灵襟秀气,超越恒流”。
  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李清照学识才华自不必说,更重要的是她有着不同凡俗的个性。这一点,我想更多地与她父亲有关。
  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字文叔,为人耿介,是北宋著名的学者和散文家。李格非中过进士,官至礼部员外郎。著述颇丰,因战乱多散佚。有《洛阳名园记》传世,详细描绘西京洛阳的十九处名园,记述翔实,行文简洁,富于诗意,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其文以小见大,由近及运,纵论天下兴衰。北宋末年,名公巨卿在汴梁、洛阳辟豪园无数。李格非指出:,“园圃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矣。”后来金人入侵,洛阳所有的名园烧成焦土,应验了李格非的预言。南宋士子每诵《洛阳名园记》,无不涕泗纵横。
  李格非以散文受知于当时文坛领袖苏轼,时称“苏门后四学士”之一,深受苏东坡名士气质的影响。苏东坡是个随遇而安,心性洒脱,不拘一格的人。文风也是浪漫奔放,不拘成俗。更重要的是,苏东坡在思想上崇尚真性情,推重个性人格的自由,反对压抑人的天性。李格非当然也是耳濡目染,心境开阔。据说,李格非很是追慕魏晋“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和陶渊明。而刘伶是著名的“酒神”,曾著有《酒德颂》,大受李格非赞赏。李格非称赏其文“字字如肺腑出”。其为人性情可见一斑。
  反映在家庭教育中,就是给予儿女们宽松自由的成长环境,使他们的身心自由成长,天性没有压抑和扭曲。特别是,当李格非得知女儿极高的文学天赋后,没有囿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观念,而是任其自由发展自己的天性和才能。可谓是一位深具爱心的“慈父”。
  所以,李清照能快活地荡秋千;能喝酒,“沉醉不知归路”;能“诗情如夜鹊,三绕不能安”,能够与父执辈的文人们诗词唱和。到了成年后,李清照自然就显得与众不同。
  在其他女性都羞于启齿的家庭夫妻生活上,李清照也是率性而为,敢于向夫君主动地进行爱的诱惑和暗示:“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可见,即使在夫妻生活上,李清照也是主动的一方。更令人称奇的是,李清照还敢把这些场景和感受形诸于笔墨,写得一派活色生香。只因为她写出了真性情,活出真自我。
  在这一点上,李清照更象是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女性。她在词作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气质和个性,更象今天那些活出了真我的时尚女性。
  

 

卢照邻有诗云:“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新婚少妇李清照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一朵花在该开放的时候开放了。甜美的爱情在该来的时候就来了。
  正如梁衡先生《乱世的美神》中所说,她的爱情不像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不像梁山伯与祝英台,没有那么多惊险跌宕的情节。命运只是让幸福在该来的时候都来了,让这个宋朝女子在青春年华里尽情绽放着激情与快乐。
  其实,在李清照与赵明诚的情感生活中,除了夫妻间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恩爱与缠绵,还有一层当时平常人家夫妻所未必具有的情感基础:两人还有着共同的情趣爱好。无论是读书论文,还是作诗填词;无论是金石刻录,还是鉴赏品味文物字画,两人都如痴如醉,让人羡煞鸳鸯。
  据李清照晚年所写《〈金石录〉后序》回忆,每到初一、十五,夫妻俩就去当铺典当衣物,换来五六百钱,然后一起去汴梁有名的大相国寺逛文物市场。这里汇聚了不少古今名人的金石碑刻字画。赵明诚夫妻二人拿着典当来的钱,在这里精心选购。回家后认真把玩、欣赏、考辨。两人沉迷其中,其乐融融。这情景象不象两个大孩子一起玩“过家家”?
  又记:“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崇宁年间的一天,有人拿来南唐著名画家徐熙的一幅《牡丹图》,向夫妻俩兜售,要价二十万。对于赵明诚这样每月仅一万多钱俸禄的七八品小官而言,二十万钱是个不小的数字。夫妻俩将这幅画留置在家中欣赏了两个晚上,万般不舍,可最终还是无奈地归还给卖主。为这件事情,两人在家相对感叹了数日。
  李清照记忆里还有一桩近乎游戏的雅事就是“赌书泼茶”。 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回忆:“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
  李清照的天赋是很高的,这表现在她的记忆力惊人。所以,她特别喜欢与丈夫猜典饮茶。每次饭后,两人都到屋里一起烹茶,就用比赛的方式决定饮茶谁先喝。一人问某典故是出自哪本书哪一卷的第几页第几行,对方答中先喝。可是,赢者往往因为太过开心,反而将茶水洒了一身,茶香四溢。读书本已是雅事,二人更用“赌书”增添生活情趣,即使不慎将茶泼了,仍然兴致不减,余下满身清香,可以见这夫妇之间的恩爱美满和高雅情趣。
  这段雅事嘉话为后世文人所神往。清代诗人陈文述《题〈漱玉词〉》中就不无羡慕地吟咏道:“桐荫闲话芝芙梦,第一消魂是斗茶”。清朝天才词人纳兰容若写下了一首《浣溪沙》以纪念自己深爱的亡妻卢氏: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其中的“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显然是有感于李清照赵明诚夫妇的伉俪情深。  
  李清照与赵明诚既是恩爱的夫妻,也是心心相通的知己,是志趣相投的亲密朋友。哪怕在生活比较拮据的那些日子,他们两人以诗佐酒、把玩金石,“夫妇擅朋友之胜”,生活得好似“葛天氏之民”,单纯而快乐。葛天氏是上古部落传说中的酋长,相传是发明以葛织布的人。他治下的部落百姓生活淳朴而自在。这里,李清照比喻夫妻淡泊却脱俗的生活状态。
  正所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夫复何求?
  
  很多年以后,李清照接连遭遇了国破流离、丧夫离异、孤苦漂泊等人世沧桑与悲苦,回忆起这段韶华时光,仍然是那么眷恋,那么一往情深:“甘心老是乡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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