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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乡情

 语迪草屋 2011-03-23

我是土生土长的驻马店人。

早在三四十年前,驻马店还是一个小镇。小镇,是地区公署所在地。地区,下辖九县一镇。

在当地居民心目中,小镇的中心是位于京广铁路线上的火车站。火车站,面西背东,车站的左手处是中山街。中山街在小镇,好比历史上北京城的天桥,上海的外滩,西安的鼓楼,郑州的二七塔,厦门的鼓浪屿,乌鲁木齐的大巴扎。土著的驻马店人无不对其注入了深厚的情感,有这么一个顺口溜:“驻马店有个中山街,骑着摩托跑半月;驻马店有个高橛子,插到天上半截子”。迄今为止,我仍不知道高橛子究竟处于何处,而对中山街的记忆则宛若昨天。

儿时的记忆,中山街两侧生长着茂密粗壮的法桐,整条街绿树如茵。路,在当时是小镇唯一的一条水泥路,据说还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鬼子修筑的。水泥马路有着不同于乡下的意味。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的家就是从泥巴的新蔡县城搬到有水泥马路的驻马店小镇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我的母亲在与我的两个远在湖北工作,并且能天天吃白米饭的姨妈之间,似乎有了某种身价上的资本。

除此之外,无甚特别,整条街沿街是两排低矮的旧平房,青砖片瓦,瓦间生长着厚厚的苔藓和类似缩小版的塔松类的植物。平房的门头上,多是悬挂着“国营”字样招牌的一些土产公司、生产公司、棉麻公司的商铺,商铺里多是一些落满灰尘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而处于这条街道上的拐角楼和新大楼,是小镇上最巍峨的建筑,凤毛麟角,鹤立鸡群,一南一北守护着老街,类似今天“沃尔玛”、“家乐福”、“国美”一般的商业巨无霸。

物质贫乏的年代,小镇的商业是萧条的,尤其是各类票证更是限制了人们本不够强大的购买能力。商店里,多是三五个女服务员在无聊的玩着扑克牌打发时光,或者手里挥动着苍蝇拍子驱赶着苍蝇。赶上上新货时,人们会奔走相告,三五成群,云集于此。

商店里因人而鲜活起来,服务员因顾客的到来,而愈加卓尔不群,傲慢无比。那年月,任何东西都是紧俏商品,都是奇货可居。而能成为“国营”商店的一名售货员,是非一般社会背景的人所能如愿。当时,能认识“商业上的人”好比如今天“咱有在京城有做高官的亲戚”。

商店里,高大的木质柜台区分着买与卖的关系。柜台内的人冷若冰霜,柜台外的人热情无比。柜台内,扯着一条条的细铁丝,铁丝上挂着铁夹子,夹了发货或盖了收款章之类的票据,被阴沉着脸的售货员熟练的从发货的这头,甩向收款的另一头,“呼呼啦啦”,像单轨的高速火车。一单生意,需要如此这般的甩上几个回合。这种做法今天已经看不到,我把这做法喻为那个时代商业经营的“快捷键”。

许是临近火车站的原因,中山街是当时小镇人的聚集地。街间,时常充斥着三教九流跑江湖卖把式的人们,一些粗懂阴阳八卦瞎眼的算命先生;口中吆喝着:“大力丸,二力丸,狗皮膏药治伤寒!”的江湖郎中;用柳木棍擂响皮鼓扯着嘶哑的嗓子说大鼓书的街头艺人;浑身脱得精光口吞一把长剑手可劈石的功夫把式,把冷寂而处处设防的年代渲染得异常热闹。

那年月,我尚小,记忆也较为模糊,我记的,时不时,穿白色警服的警察会把一些“走资本主义道路,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的小商贩扭送到执法机关,看着热闹,自觉不自觉的跟到派出所,透过派出所的栅栏看警察抽小贩的大嘴巴。我颇为费解的是,“投机倒把”和街头卖青菜的菜农究竟有何本质的区别?这种概念上的混淆也一直令我困惑了很多年。

我的家住在铁路东的汽车站,从铁路东到中山街,要翻过京广铁路的道口。过道口,有火车。那会儿,火车是个传奇,类似如今人们心目中的“神七”或“嫦娥”卫星。我新婚不久的妗子被舅舅从老家领到我家,即被她的婆家姐姐领到中山街,一是看城市,二是看火车。我依稀记的,栏杆放下了,妗子伸着头探望,火车开了过来,非常不礼貌的拉了一声汽笛,接着放了一团白色的屁。从未见过火车的妗子,先是被火车的汽笛惊得一个趔趄而险些栽倒,随之从一团白色烟雾中露出面孔,哭不出,笑不出,木讷半晌,说了一句今天看来非常经典的“脱口秀”:“这家伙个子大,脾气大!爬着,就恁快,要是站起来,还不跑得更快哩?!”。母亲为此笑话妗子很久,我知道,其实“笑话”的背后是绝然的心理优势——姐,生活在城市!

那年月,母亲喜欢带着我逛街。我也喜欢随母亲逛街。是因为在中山街的最南端,有一家国营饭店,这里常年供应着猪肉馅的水饺和油汪汪的水煎包。家里人口多,钱自然少之又少,我的老乡程咬金的梦想就是,当了皇帝能天天吃饺子。毋庸质疑,在当时,饺子是人类食物金字塔的塔尖。奶奶的怀疑不无道理,母亲上街为的是“偷嘴”。通常,逛街到了中午,也就不用再回家吃饭,母亲通常都是这么巧妙的安排,并以此来贿赂我“要始终跟妈一条心!”尽管饭店里卫生条件非常龌龊,服务员一年到头始终阴沉着一副哭丧的脸,但拙劣的环境无法阻隔人们对食品的无限热爱,饭店里终年人海如潮。人们排着队,小心翼翼掏了腰间包裹钱票的手帕,在一个小窗口里换了饭票。拿了饭票,要耐心等候。等候是煎熬而幸福的,是苦难与希望同在的,是那种站在桌子前眼巴巴看人家津津有味的吃,你恨不得飞上一脚却又不得不压制脾气的“痛并快乐”。单等前面一轮的人吃饱喝足完毕,再迅速一屁股占了座位,整个过程完全类似新中国革命从一穷二白,直到打下江山当家作主人的感觉。这场面,今天的孩子也许是断然无法想象的。

因为穷,母亲的智慧一次次得到了发挥。有一次随母亲吃饭店,大筐里堆满热气腾腾的蒸面条,好不容易排到跟前,母亲却一反常态,谦和的往后退让起来,我着急,母亲扯了扯我的衣服:“别吭声!”,实在忍不住,母亲小声一语道破天机:“肉都落(la)在下面了!”

母亲的“手帕”经常会有“经济危机”的时候,“跟妈一条心”的水饺会变成油饼,有一次,我从油饼中咬出一张黢黑的半斤全国粮票,母亲小心的把粮票从油饼中剥离后,迅速包了油饼,拉着她“有福”的儿子高高兴兴回家了。

中山街在我整个儿时的记忆中,似乎就是“嘈杂”和“美食”两个字眼。这两个字眼交织并陪伴我走过了懵懂的儿时和少年时光。

直到有一天,懵懂的少年茁壮成长为一个小伙儿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位姑娘,这条街道是那个姑娘下班回家要走的街道,于是,他在这条街上制造了一次次与她意外的邂逅。后来,这个姑娘成为我的妻子。再后来,我与我的妻子和女儿离开了这座小城。

时光列车匆匆向前,中山街就像一位经历了世事沧桑的老人,陪伴着小城走过了寒来暑往,一年又是一年。

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解放路乐山商场、中华路上海商场发达商场、风光路北京商场暨商业街的兴建,中山街传统的商业中心位置逐渐被取代,日渐远离了人们的视野。

九月间,我从郑州回驻马店,刻意来到这条老街上。这老街,三十年如一日,旧貌依然,物是人非,我不知道这境遇是城市对它的善待,还是城市对它的冷落,就这么破旧而真实的摆在我这个爱怀旧人的眼前。我似乎是在看一个城市的历史,看自己的一段光阴,可能一种源自心灵深处的,更像看一个久别的老人,看了,伴随内心的是被剥离母体后执拗的嗷哭。

光阴无法复制。这老街,这乡情,这眷恋,就像一把刻刀,深深的刻在自己内心的深处。

老街.乡情

中山街拐角楼

老街.乡情

上世曾经辉煌一时的驻马店中山街新大楼

老街.乡情
      如今驻马店火车站

老街.乡情

上世纪六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工人俱乐部

 

 

 

老街.乡情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国营饭店

 



老街.乡情

与中山街临近的富强路是一条回民聚集的街道

 

 

老街.乡情

在老驻马店人记忆中这里原来是一个叫“三诊所”的医院



老街.乡情

中山街的一条小巷



老街.乡情

驻马店富强路伊斯兰清真寺



老街.乡情

如今的驻马店急救中心

老街.乡情

驻马店解放路1

老街.乡情

驻马店解放路2



老街.乡情

驻马店解放路3

老街.乡情

驻马店解放路街景色



老街.乡情
驻马店文明路街景

                                                             2010年1月17日于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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