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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0年六月，晋东南地区召开全区插队干部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代表大会。黎城出席2名代表，我是代表靳家街插队干部先进集体，李树人同志是省插队干部，在停河铺村，是先进个人代表。
会议的中心议题是通过学习总结交流插队工作经验，提高认识，正确树立插队的光荣感，明确插队是改造干部人生观、世界观的必由之路（当时报上就是这样提的）。
会议开了七天，前段是统一思想，提高认识，中间是请全区最有名的学毛著尖子作报告，后几天是大会交流经验。
黎城、襄垣、平顺三县合编一个组，我们组有三名高干。一名是著名作家马烽同志，他是在平顺西沟插队。一名是文革夺权前晋东南专署副专员杨俊峰同志。还有一位就是李树人同志。
说是经验交流会，实际是一次插队干部小整风，会议开得紧张严肃，每天上午听报告，下午小组讨论，人人必须谈体会，谈收获，必须对文化大革命的伟大成果有足够的认识和估价。无论大会小会，都特别遵守纪律，尤其是这三位高干，笔记做得很好。讨论开始先要对笔记，他三位几乎能一字不落地全记下来。
三位老领导各有特点，李树人好发表意见，而且是旁征博引，讲的头头是道。杨俊峰很少发言，有时一下午不吭声。他曾当过地委文教部长，有较深厚的文化造诣，我和他是老相识，有时动员他讲点什么，他总是微笑着说：“我好听大家说就很受启发，很受教育了。再说也是重复。”不过每当轮到他时，一次也没有空过。
马烽同志每次讨论都要发言，但他不多说，更不乱说。事先总要在自己的本本上写好提纲才发言。他微黑的面孔，瘦弱的身躯，讲话声音不高但吐字清晰，短小精悍，逻辑性强。每次讲完都要说声：“谢谢大家”。当时在我们这个地区还不说这些礼貌性的客套话，听他说“谢谢”觉得很新奇，感到十分亲切。全组的人都很尊重他，称他马老师。他手中不离报纸、杂志，常常是一人在看东西，不爱闲聊。一次饭后我去到他屋里，他又拿烟，又倒水，格外客气，后来没好意思再去。
我的大会发言稿已经准备好了。有幸和这位大作家在一起，而且他又是如此和颜悦色，平易近人，我决不能放过这次极好的学习机会。于是就把我的发言稿交给他，我很尊敬地说：“马老师，请你给我修改修改好吗？”
他接住稿子笑了笑说：“修改谈不上，可以互相学习。”听了他如此谦虚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内心里油然而生的是深深的敬意。
这位大作家，果真是个实在人。他拿起我的稿子，从头到尾看过后，就认真仔细的修改起来了。从句式到标点符号，逐字逐句细细推敲。其中有一段剖析我自己思想改造不彻底的文字……。他在后边加了一段话：“……必须通过插队劳动，很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才能得到彻底的改造。”真是下笔成趣恰到好处。
我的发言稿中，有些新的提法和新的观点是从报纸上抄来的。他就拿来报纸校对。可见他的政治敏感性是很强的，尤其是在当时的处境下。文中凡是我列举例子的后边，他都打了句号。他告诉我说，举例子，可不能假设，必须保证内容的真实性，于细微处见精神。马烽同志真是一位实事求是的好作家、好老师。
那时的发言稿，都犯毛主席批评的“党八股”的毛病；开头一定要引用一段毛主席语录，末尾必须有几句豪言壮语作为结束。他也是按照这样的格式修改的。他在最后加的四句话，至今我记忆忧新：“广阔天地铸红心，滴滴汗水洗灵魂，永远忠于毛主席，高举红旗向前进！”这四句话，读起来朗朗上口，品味起来其政治性和时代性都是很强的。
我大会发言时，马烽同志在下边专神致志地听，最后几句讲得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下来他对我说：“讲得好！讲得好！”我说：“这都是马老师您的功劳。”他说：“不是说谁的功劳，是你那几件具体事例很动人。”接着他语重心长地说：“当干部也好，去插队也好，不论干什么一定要实事求是，如果是写点东西，首先要得是真实，为什么强调作家必须深入到群众中体验生活？没有生活，肯定就写不出好作品来。干什么，写什么，写身边的事，写劳动人民真实的事，群众就愿意看，愿意接受。你今天的发言说出了真情，所以大家就想听。”
他的一席话，使我明朗了许多，果真不愧是一位人民作家，句句情真意切，叫人心悦诚服。
我由衷地感激这位才德卓著的作家，六七天的相处，他成了我的良师益友。
散会后各自又回到了自己所插的生产大队。马烽同志的音容笑貌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与浮现。
后来听说他插队期满又回到省里，很想给他去个信，又想，人家是作家，大忙人，咱又不会写文章，自觉不敢打搅，萌发的念头很快就化作泡影了。
再次见到马烽同志是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在黎城县上遥镇，参加李文耀同志的追悼会上。他仍是那样温和，那样慈祥，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增加了几分红润，几分自信和宽慰。他对李文耀的不幸牺牲，倍加伤感，他是专为这位修漳南渠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英雄来送行的。他噙着眼泪挥毫写下的悼词：
飞虎英雄李文耀，雄心志壮胆量高。
飞身下崖五千次，修渠引水立功劳。
这是对李文耀英雄的真实写照，也是一首发自肺腑的英雄赞歌。李文耀烈士的儿子李林书，将这个悼词刻石立碑，作为对父亲的永久怀念，同时也是对父亲的生前好友马烽同志的回敬和感谢。
马峰同志对党忠诚，对工作求真务实，他平易近人，生活简朴，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在老乡家中吃派饭，还是在集体食堂就餐，他都不评说饭菜好坏。衣着不追求款式时髦，干净合体就行。我第一次见他是穿一身退了色的青花达呢中山装，几年后在上遥见到他还是那样服饰，不同的是脖子加了一条长长的围巾，脚上穿一双胶底布面棉鞋。艰苦朴素的装束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马烽同志晚年调回中央任国家文联党组书记，仍是笔耕不辍，对工作依旧是认真、细致，一丝不苟，对同志还是那样热情、宽厚、关爱无微不至，他能够得到党内外的高度信任和崇高的社会赞誉是必然的事。在他身上集中体现出一个共产党远的信念和理想，一个知识分子的正义和良知，一个作家的感情和卓越才华，一个老革命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精神。马烽同志离我们而去了，他的高尚情操，优秀品德，卓越才华，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他留给我们的驰名中外的作品永远是国家和人民的精神财富，人民将永远怀念这位好作家、好公仆。
(作者:离休干部、原卫生局局长 李向民)
2005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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