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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轮酡红酡红的夕阳

 田叟 2011-03-30

    北岗子村只有几十户人家。这里生长着大片的野生榆树,虬绕盘曲的老榆树拥挤在一起,好似一群衣衫褴褛的老人。村子很偏僻,总是静静的。听不见犬吠,也闻不到鸡鸣。很少有外人来到这个村子。那时候这里狼还很多,最近经常来这里的就是狼了。狼来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来找吃的。村里有个习俗,养猪不垒圈,习惯于拴养。就是把猪娃子拦腰用绳子系好,拴在一棵榆树底下,就在露天地里养。早先这里野兔还很多,狼供得上嘴,也不到村子里来。可后来野兔被狼吃的差不多了,狼就要改改胃口,开始打起猪的主意。狼总是趁着月黑悄悄的来,这个时候往往人和牲畜都在沉睡,连星星都困乏得躲在云层后面不肯出来。狼的疑心重,极警惕,也很有办法。它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接近猪后,先将绳子咬断,然后叼住吓得有些发瘫的猪的耳朵,用尾巴拍打着猪屁股,就悄悄地把猪领走了。

    先是村头张发家的猪没了,接着是岗下潘富家的猪丢了,最后孙宝家的猪也是这样被领走了。他们在早晨发现猪不见的时候,树底下只留下一截绳头子,一个猪槽子,还有一行狼的足印。气得孙宝爷俩牙齿咬的咯咯响。孙宝从柴禾垛下忽地抽出藏在里面的扎枪头来,嚷嚷着就要去老林子里找狼复仇,他爹拦住了他。他爹生性胆小,怕招惹那凶残的畜生,要是出了意外会让他断后。孙家几代单传,孙宝是他唯一的儿子。生他的时候他娘得了产褥热因救治无望而死了,是他清汤清水地历尽辛苦把他拉扯大,儿子是他唯一的希望。孙宝爹是赶车的,那一年出外拉洋草,孙宝还小,没人照看,只得带着他出车,谁料回来途中遇上白毛风,把马给惊毛了,孙宝被甩下了车,轮胎从腿上蹍过,命虽捡回来了腿却落下了残疾,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从此,他爹怕他再出意外,每天都看管的甚紧,儿子若是出个三长两短,他会断了活下去的念头。孙宝爹打小怯懦,总觉得比别人矮一截子,因此腰总是弯着的,在村人面前从来就没有直起来过。眼睛总是眯缝着,核桃皮似的老脸堆着浅浅的笑容。孙宝则其反,这小子生来脾气暴躁,沾火就着,活生生像一条烈犬。可他很仗义,常帮村子里有困难的人家春种秋收,表现的很卖力。他有使不完的力气,帮人也不要什么报酬,有口酒喝就行。一来二去就染上酒瘾,每天喝得脸上总是红红的,本来腿脚就不利索,喝多酒后走道就更加不稳当了,摇摇晃晃的像丢了脚后跟。

    就在一个月夜,孙宝喝了一棒子酒,瞪着血红的眼睛,独自摸黑进了老林,天明时分竟拎回了一个狼崽,那狼崽离开狼胎不久,眼睛刚刚睁开,只是怜怜地叫着,听着有些像猫哭。他把狼崽装在铁笼子里,置放在拴猪的那棵老榆树下,又在笼前设了一处铁机关。扬言一定要诱杀到老狼,出出这口恶气。

    第二天深夜,月歇星静的时候,老狼找到这里,围着铁笼子转来转去,支楞着耳朵嗅来嗅去,但迟迟不敢下手。眼瞅天要亮了,老狼救崽心切,开始采取行动,却踩到了暗设的机关上。刺心的疼痛没有让它放弃希望,它疯了似的用利齿咬破了铁笼子,将狼崽叼了出来。然后又凶狠地咬断了自己的腿骨,瘸着腿叼着狼崽逃回到了老林。第二天早晨,孙宝看到现场一片狼藉,铁笼子破了,猪槽子翻了,那机关上夹着一块带血带毛的腿骨,还有淡淡的一行血迹。孙宝惊呆了,他不相信这老狼令人震憾的举动,看着那殷红的血肉,他觉得自己的腿似乎也隐隐疼作起来。

    从此,狼真的再不到村子里祸害猪了。孙宝因此成了村里的英雄。走到哪里都有人朝他竖起大拇指,赶到谁家都有人请他喝酒吃肉。他每天走东家,吃西家,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浑身散发着酒气,那脸每天都烧得像炭火球似的。

    孙宝常去龙湖洗澡。说到龙湖可有传说了。相传在很久很久的时候,一条苍龙衰亡坠地,形成了这一串湖泊。湖泊分龙头湖、龙肚湖、龙尾湖。龙头湖最深,龙肚湖最大,龙尾湖最清。湖底呈锅底状,水很清冷幽深。旱时不枯,涝时不溢,说是湖里有一眼龙脐通着嫩江。湖面苇花摇曳,菱花飘香,碧波涟涟。湖里水草纤盛。不知这湖状况的人是断然不敢下水的。孙宝自小在这里长大,谙知这里水情,就像熟悉自己的脚趾一样,水性好的就像这湖里的黑鱼。他常常喝过酒后就到湖里洗澡。有时游得累了就肚皮朝天,浮在水面上看着云,看着天,悠哉悠哉的。有时在湖面睡着了也呛不到水,身上轻的就像飘在湖里的一片浮菱。

    湖边的野草很茂密。有人说过去这里就藏有狼,也有人说,前些日子就在这里看见过狼。说那狼的脑袋大的像簸箕,腿结实的像钢筋,毛长长的只露出一对绿森森的眼睛。只是那狼后腿好像短了一截,跑起来一跛一跛的,大尾巴像火烧云似的拖着地。这狼见到人就会跑,显得很害怕,一定是受过惊吓,那眼神充满着恐惧。

    那天。天阴阴的,像是一张老女人的怨脸。外面很是闷热。孙宝喝过酒后又来到龙湖洗澡。他刚来到湖边,就听到湖中央有很响的拨水声,撩开蒲草一看,一只老狼叼着一只溺水而亡的小狼正被困在湖中,狼的水性应该是极好的。他估摸一定是那只小狼因贪玩落入水中,老狼为了救小狼而被水草缠住了腿,拖住了身。他正面对着那只悲伤的狼脸。那老狼已是筋疲力尽,慢慢将要沉下水去,可仍丢不下死去的小狼,眼睛闪着泪光,哀鸣低沉,像是猫在哭。孙宝有些感动了,不知怎的,脑中就突然浮现出他爹从马车轮胎下救他出来的情景,竟然动了恻隐之心。他来不及脱去衣服,一个猛子扎下水去,迅速地游到老狼身边,踩着水把缠在老狼腿上的水草除掉。那老狼并不惊慌,顺从地配合着他,待它渐渐浮上水面后,老狼仍旧叼着死去的小狼。缓缓地划着水泅向岸边。在隐入草丛之前还深深地回望湖里一眼。此时,孙宝却被水草缠住了,而且越缠越紧,怎么也解脱不了,连续呛了几口水后,身子开始往下沉,这时似乎有无数双手在拉着他不放。他喝得太多了,神智已经不清醒了。他终于无力了,慢慢地,那张红扑扑的脸渐渐地没入了水里,正在这时,那一轮酡红酡红的夕阳也随之沉入了湖中……

    月亮爬了上来,岸边只留下孙宝的一双布鞋,仿佛睁着困惑的眼睛,默默地在那里等待着主人。村里水性好的人打着灯笼闻讯赶过来救人,他们用铁爬子在湖底像梳头发似的蓖来蓖去,也没有寻到他的身影。不一会儿,孙宝爹从村里踉踉跄跄地跑来了,像风吹过来的一片树叶,一屁股瘫坐在岸边,像孩子似的嘤嘤哭了起来,哭得星星都落在了湖中。一片乌云飘过来,随即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人们淋湿了身子,模糊了眼睛,打着寒战无助地守候在湖边,希望湖中会像往常一样,会潜水的孙宝调皮地从湖面露出那张红扑扑的笑容。可是奇迹并没有发生。湖面仍像死一样的寂静。三天后,孙宝爹终因悲伤过度离开了人世。村里人把他安葬在龙湖岸边,坟茔正对着孙宝溺水的地方。孙宝的尸首始终没有打捞上来,陪孙宝爹入棺的还有孙宝那一双旧鞋。入土的那天,全村的人都哭了。四周静悄悄的,白云像留在蓝天里的一声声叹息。忽然人们听到了,听到了荒草深处传来一声声狼的哀鸣,鸣叫声粗砺而深情,每个人都听得很清很清。

    后来有人说,孙宝没有死,他顺着龙脐游到了嫩江,他还在那里打渔,有人甚至说还看见过他,他打着一双赤脚。用卖鱼的钱换酒喝。每天撑着一只小船,在风里浪里穿行,只是他的脾气不再那么火爆了,脸上有了流水似的柔情。

    又有人说,孙宝爹守候在龙湖边,每天还在思念儿子。从早到晚不住地哭呀哭呀,把龙湖的水都哭干了,湖底都露了出来。从此龙湖消失了,再后来这里长满了比人还高的野草,那草比原来的湖水还深。

    还有人说,孙宝走后,每天都有一只老狼跛着腿在岸边徘徊。月亮升起的时候它来了,太阳出来后它也不走了。它不再躲避人,遇到人也会让出路来让人先走。还会和人晃着脑袋打着招呼,那狼的眼睛总是眯缝着,笑得有点像孙宝他爹那个模样……

    □李云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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