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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未都《乾隆洋彩》外四篇

 一宛鹄 2011-04-11
 
                                                       快炙背美芹子收藏 2011/4/11
 
乾隆洋彩
 

台北故宫去年秋天举办了一个专业展览,取名《华丽彩瓷——乾隆洋彩》,同类展览以前没有办过。台北故宫利用其两大优势,一是“洋彩”众多,二是档案齐全,特事特办,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观众。

中国陶瓷历千年演进,陶瓷品种繁多,但优秀具有生命力的品种至清末只剩下青花和粉彩两类。清朝以来,粉彩以其新颖悦目的形态毫不留情地挑战青花老大的地位,曾一度撼动了青花霸主地位,这个粉彩的前身就是洋彩。

显然,洋彩由西洋而来,不是我们本土的发明,中国人的拿来主义历来盛行,甭管是谁的到我手就是我的,剜到篮子里就是菜,顶多改进或改良一下。洋彩缘于西方珐琅彩,特点是层次丰富,表现细腻;而我们传统的乃是五彩,色单而薄,只强调意而不在乎形,大明一朝五彩(包括斗彩)都以单纯色调色彩,平铺直叙,在清朝彩瓷未现世之前也是一派欣欣向荣。

康熙帝引进的珐琅彩一改中国传统彩瓷戏曲般的热烈,让中国文人和帝王领略了另类风韵。珐琅彩的层次直接催发了洋彩的诞生,中国彩瓷在雍乾时期如同舞台化妆术,让每一个模特登台时都光彩照人。

有清一代,粉彩都被唤做洋彩,清宫档案记载明确无误。只是日子久了,中国人就会将其改口,起一个本土化的名字,为的是更好生存。我小时,大部分老人把火柴唤作洋火,把蜡烛唤作洋蜡,把香皂唤作洋胰子,仅一代人过去,这些洋名全部远去,留下的还是本土之名,虽土但美。

 

缶的喜剧
 

奥运缶在后奥运时代很是风光,北京的拍卖会上,什么东西也卖不过缶去,拍卖公司为了方便,成组推向市场,最终拍了一个多亿,令人咋舌。我看报纸在拍卖前说,奥运缶不可转卖盈利,只供收藏,这条违反常识与法律的规定不知是谁的意思,我知道后果一定很严重。

果不其然,几乎是拍卖第二天,我手机中就接到短信说,有缶要卖,“此缶适合公司,家庭摆设,极尽炫示公司实力,主人尊贵”云云,半文不白的广告词,令人无法不怀疑是垃圾短信。但紧接着大报小报地推波助澜,连价格也标明不低于14万,山寨版的缶也跟着起哄,说奥运缶不能满足国人收藏之热情,本公司按11的比例高仿,细节比真缶还精细,真可谓“假亦真来真亦假”,我估计一代人之后鉴定奥运缶就能混碗饭吃。

缶是什么,估计百姓弄不清楚。缶是瓦罐,盛酒盛水,地位自古不高,《礼记》载:“五献之尊,门外缶,门内壶。”你看内外有别;“击缶而歌”说的也是饭前饭后的娱乐,不是正经的演奏会。至于蒙皮大方缶,在20088888分之前,全世界哪儿也没有,曾侯乙墓出土的那个青铜缶(奥运缶的原型)说起来也是个定名误会。缶的本义是瓦器,吴昌硕晚年自称“老缶”,意思是说已禁不起折腾了。朱子家训中“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一句表明的也是缶的地位。

蒙皮的缶历史上没有,蒙上皮敲打怎么说也是鼓。至于奥运缶以其特殊性及历史性的误会,在收藏领域昙花一现再正常不过,它作为文物之特性没有对错,错的是盲从,趋之若鹜,在旁观者看来是一出免费的喜剧。

 

历史之门
 

《北京青年周刊》让我上了封面,我一头的花白头发显然与那些俊男靓女差距甚远。摄影师把我安排在观复博物馆一扇清代安徽大门前,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阵子,仿佛我要推开这扇古老的大门,走进历史。

其实我们与历史既近又远。说其近,几百年乃至几千年转瞬即逝,让我们今天可以轻松地谈论夏商周,秦汉三国,隋唐辽宋,金元明清,“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知道一个国家一个朝代是如何兴旺的,如何被人替代的,寻其原因为的是避其祸害;说其远,人生一世,长不过百年,“风雨忧愁,辄居三分之二”,得闲享受的日子多不过三分之一。一个人由年轻到老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年轻时的所有记忆,个个恍如昨日。这会儿的奢望是重新年轻,重新来一遍人生,哪怕减去十岁也好,也能多干许多事情;可岁月不会饶人,所以古人谆谆劝诱要珍惜时光:尺璧非宝,寸阴是竞。

尺璧对收藏家显然是个宝,超过一尺的玉璧在今天众多的出土记录中也非常罕见。和氏璧可以换十五座城池,但换不来一天,连一分一秒也换不来,可收藏家仍对它梦寐以求。以物证史,历史才厚重,才看得见摸得着。我等若不流于凡俗,就要走进历史,即便收藏是个江湖,亦有其江湖魅力,江湖上依然会告诉你什么是好,什么是恶。

收藏总有一天会回归它的本源——文化。物质价值直接,可以量化,精神价值间接,需要转换,这个转换要在心中完成,带着一层光环,照耀物质也照耀精神,这个过程虽摸不着,但左右你的珍贵人生。

今天我54岁谨撰此文。

 

特洛伊木马
 

特洛伊木马的故事在中国倒像自己家乡久远一个古老神话,那只神奇的木马肚子究竟装了多少人让少年的我纠结。当我在停车场远远地看见那只人为建造的“木马”时,感到进入了好来坞拍片的现场,世俗的理解永远是一出喜剧。

每个游客都兴趣百倍地沿梯钻进那只大玩具般的木马,然后从窗口探出头骚首弄姿地摄影留念,从而忘记了那场两千多年前的残酷的战争。我走到那些长满野草的残垣断壁之前,想倾听那金戈铁马的声音,也想倾听那撕心裂肺的特洛伊人的号啕。历史屠城将男人全部杀光,甚至没有留下一个襁褓中的男婴,这场悲剧早已远去,留下的是古希腊悲剧家欧里庇得斯的名作《特洛伊的妇女们》和那个耳熟能详的神话般的故事。

历史是一部厚重的大书,翻到哪页都会惊心动魄,仔细阅览还可能看见缠绵悱恻的细节。为一个漂亮的女子打一场旷古的战争,特洛伊人做到了,漂亮的海伦面对这样一场旷世战争是否会有一丝不安和歉疚?

我在特洛伊城堡遗址中缓步走着,早春的野草从石缝中顽强伸出,葱绿可人;苍凉的山在突如其来的乌云下显得更加苍凉。穿过巷道般的城堡,踏上高一层土台,视野霍然开朗,远方的天际竟然横跨一道彩虹。这时候,雨并没有下,只听见滚滚雷声。这雷声仿佛是“木马计”得逞后,希腊联军的得意之声,从喉咙里发出,警告中掺杂着得意。

历史上最早最惨烈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过去几千年了,早已归于平静。而幸运的我们,没有经历风雨,却依然看见彩虹。
 
蓝釉小碗
 

友人从杭州来,约我周末逛逛古玩城。我也好久未去了,便欣然前往。古玩城很冷清,店家都抱怨生意清淡,大不如从前。美国的雷曼兄弟一通瞎搞,搞瞎了自己不算,还殃及池鱼,使远隔千山万水八杆子都够不着的古玩城的小店家都怨声载道,可见今天的世界经济是个连体婴儿。

生意淡,店家就不太爱上班,许多人还在过年,估计不出正月不会露头。但总有勤快的,早飞的鸟有虫吃。新年谁开门都图个开张大吉,所以生意应该好谈,换句行话说,就是“捡漏儿”的好日子。

我在一家台湾人开的小店里看见一个浅浅的小碗,直径不足一拳,在灯光照射下闪着幽蓝的光泽。我随手一翻,心中一喜,小碗内侧蓝釉,外侧绿釉,颇为有趣。这类美丽蓝釉陶瓷一看胎就知出自河南巩县,唐三彩中多见。

唐三彩单色作品中蓝釉尤为少见,尤其这种内外有别的就更少。欧洲有个著名的中国陶瓷收藏《玫茵堂》,它就收有一块内蓝外黄的盘子,与此碗异曲同工,让人羡慕。

趁着经济不好,我砍了砍价,估计狠了,店家未允,我只好悻悻而归。晚上回家躺在床上了还魂牵梦绕,第二天下午抽出两个小时,又奔了古玩城。

现在此碗就在我的案头,伴随此篇小文而生。我们与历史相对,永远怀有敬畏;当历史变得具体,象个美人,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听得见声,看得见形,那就不再让她与我擦肩而过,幸福地将其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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