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志不随流俗转 留心学到古人难 ——陆家衡谈书法学习中国书法必须学习古人,这已经是大家不争的共识。学习古人只是一种手段,一个过程,不是目的。目的是通过学习古人,古为我融,从而形成自己的风格,自立门户。但自立门户谈何容易,董其昌曾经讲过,他早年学颜鲁公,在乡试的时候因为书法不佳,由原来的第一名降为第二名。从此就发愤学书。但学不久便觉得书法没有什么了不起,便不把文衡山、祝希哲放在眼里,认为自己超过了他们。后来他到金陵看到王羲之的《官奴帖》,又在嘉兴项子京家看到了不少古人的真迹,方才醒悟以前妄自标评。包括对赵孟頫,开始他也很不服气,认为自己的书法熟处不如,生则过之。但他晚年还是很佩服赵孟頫\的,他说“今老矣,始知吴兴书法之妙。”感慨地说“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流书家,翰墨小道,其难如是,何况学道乎。”可见书法要自立门户、形成风格是多么难。 我这次编作品集,真正体味到董其昌所说“逐波逐流”的含义,学了几十年的书法,书风还没有稳定下来,每年在变,甚至很短时间就变,很苦恼。这就牵涉到一个人对书法的认识,是循序渐进的,有些人认识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地深化,以前没有看到的问题现在看到了,或者以前人家批评时没有在意的,现在觉得人家批评得有道理,得改。以前认为写得好的,现在看不行了,不能收到集子里去。所有这些,我想作为一个艺术家,应该具备不断否定自己的勇气,水平才会不断提高。 今天本来是先点评作品,然后就目前存在的问题进行座谈。现在点评这一项取消了。只能由我主讲,着重说说昆山书法创作的现状,当然也会涉及到书坛的一些情况。 在谈昆山书法创作之前,我想有一个基本观点还是要讲一下,就是怎么搞创作?对于这一点,大多数人思路是比较清楚的,我把它总结为四句话:
第一,通笔法。要懂笔法,要熟练运用笔法。这一点是要强调的,赵孟頫也好,米芾也好,董其昌也好,他们总结下来都认为笔法要放在第一位。笔法是历代书家经验的总结,而通笔法则是要求我们去实践。譬如说对执笔的问题,我们还得静下心要好好研究,因为这是至关重要的。我们现在写隶书、写行书或者写小楷,执笔方法也不尽相同,以前有五指执笔法、四指执笔法,我们不要盲目乱搬,还得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譬如说何绍基,何绍基的回腕法执笔虎口朝上,笔杆高悬,五指成螺形向内撮笔杆,那个姿势是很别扭的,是很累的。《中国书法全集》中有何绍基的执笔图,这是根据道光二十七年顾炎武生日祭时北京的一个集会,写真名手吴携所绘的《顾祠春禊图》的局部剪下来的,这幅图应该说是较为可信的。那么何绍基为什么用这种姿势执笔,为什么不省事点执,而非要回腕高执呢?这里面有一定的原因。昨天我与昆仑堂的同道在一起谈起这件事,认为他可能硬是把自己原来执笔的习气要改掉而自找苦吃,执笔太舒服了,就容易生习气,他是有意要改掉以前的习气。用这种执笔法写字,不但是腕力、臂力,甚至是腰部的力都能用上,笔锋凌空起落,笔力聚于毫端,保证了中锋在整个运笔过程中灵动自如和提按起倒,写出来的字浑厚遒劲、笔势洞达,避免了油滑之病,执笔的特征造就了何绍基书风的特征。从这个图上可以看出何绍基的执笔是较高的,执笔高,运笔盘旋的余地就大,大家可以试一下。无独有偶,比何绍基稍早的昆山画家王学浩,也是主张高悬腕执笔的。他有一种笔法叫“擢”,就是高悬腕执笔,执在笔端,中锋直落,形成很细的竖线,作为点苔用。据说这是元四家中黄大痴的遗法,已失传几百年,明代的沈石田、文徵明以及清初的“四王”在南宗山水画中都没有这种点苔法,这在王学浩的作品中随处可见,这是执笔不同所致。可见执笔的重要。晋朝人的书风也和晋朝人的执笔法有密切的关系。可见各个历史时期出现的各种不同风格的书法作品,和书写者的姿势、执笔、运笔密不可分,如果我们不加于研究,不作进一步的探讨分析,要学古人是很困难的。笔法最重要的一个原则就是中锋。严格地说我们现在很多人写的字锋都不中,运笔锋不中,线条的质量就不高。那么怎样下笔才是中锋?沈尹默说“令笔尖常在笔画中间行”,要保证笔尖在笔画中间行,就必须采取提按之法,提按之法必须反复练习,才能熟练驾驭。硬毫弹性强,笔的提按动作容易完成,羊毫相应困难些。中锋能使笔画呈现立体感,这就是所谓笔力。米芾说过这么一句话:“得笔,则细为髭髪亦圆,不得笔,虽粗如椽亦扁”。中锋的概念,是书法创作最基本的概念,至今还有些人搞不清。一定要通过实践分辨什么样的笔画是中锋,什么样的笔画不是中锋,也可以到古人的作品中去寻找,哪些是中锋,哪些笔画锋不中。当然我们强调中锋并不排斥侧锋,特别是行书,不可能做到笔笔中锋。善用侧锋能使字形更为生动,故历来就有“中锋取力,侧锋取妍”的说法。像晋代王珣的《伯远帖》、王羲之的《兰亭叙》,都在中锋和侧锋的运用和转换上相辅相成,一气呵成,使遒劲和妍媚得到和谐的统一。近代吴昌硕写石鼓文,雄浑遒劲,最能体现中锋运笔的效果,我们不妨细细揣摩,加深领会。
第二,慎选择。我们现在学习古人的条件太好了。各种各样版本的碑帖多得不得了,你到底学什么?不要毫无目的地在书法的海洋中漫游。因为大家都有工作,不可能把一生的精力全部耗在书法上,书法只能作为业余的爱好。这就需要善于发现古人作品对自己比较合适的、比较适合自己性情的东西。如果分得细一点,那就是说楷书、行书、篆书、隶书、草书,你到底对哪一种有兴趣,这就先要化些时间去挑选,而且要经过实践。开始的时候广征博采,学到一定程度,肯定要收了,你到底要学什么,一定要有主心骨,不能放任自己,什么都学,什么都喜欢,白白浪费了时间。一个书家能写两种书体已是十分了不得了,样样都学,往往样样都不精。这是因为时间、精力所限。因此慎重选择一种书体作为主攻的方向,作为突破口,是很关键的。今天在座的各位对于书体的选择基本上都定型了,但是对于书法风格的选择不知有没有考虑,比如说你选择篆书,是大篆还是小篆?是比较严谨的不是比较率意的?如果你偏爱写较为率意风格的,一定要对较严谨书风的作品作一个透彻的研习。正像你学黄宾虹的篆书,则一定要对小篆以及金文作熟练的研习。所以说慎选择不仅仅指书体,还包括风格。行书的选择余地更大,学二王的,学宋代苏黄米蔡的,学董其昌、王铎的,等等。由博逐渐向专发展,慎重选择学书之路是一个学习方法问题,选择得当事半功倍,反之则事倍功半。选择与偏爱和审美情趣有关,哪些是喜欢的,哪些是不喜欢的,哪些是一上手就得心应手的,哪些是让你学也学不好的。扬长避短是学书的唯一捷径。
第三,善临摹。临摹是学习书法的重要途径。临摹要当回事,从初级走向高级,从形似到神似,遗貌取神是临摹的高级阶段,像九方皋相马一样,他看到了马的骨子里面,那就眼力非凡了。 临摹首先要像,要琢磨碑帖中字的特征和精神,然后把这种精神给体现出来,把有深度的内涵的东西给反映出来,有了时间的积累,才会有功力的积累。昨天孔维治拿了许多临作给我看,我说临得很好。但有些地方要经过一定时间的积累,绝对急不得,不是打击你的积极性,你最近不可能达到这个水平。有些人对临摹特别有天赋,一临就像,有些人就是临不像。就要下功夫,先要临像。由不像到像,再由像到不像,不像是像的极则,这就是“遗貌取神”。昆仑堂藏王铎的一幅赠芝老先生的草书《馀杭帖》,是临王献之的,献之原帖是楷书,王铎写的是大草,这样的临摹简直是不可思议。也许王铎脑子里是见神不见形,进入了九方皋的境界。王铎有一个习惯,临帖很勤奋,半日临帖,半日应索,他的临摹和创作没有严格界限,他送芝老先生的这幅字,或许就是刚临罢王献之楷书,就将这个内容用王献之的大草来表达自己对临帖的理解。一时戏作,变成了经典。
第四,精鉴赏。精于鉴赏是学习书法一个重要因素,历史上的大书家大多是收藏家、鉴赏家。能看到古人名作这是眼福,我们今天的眼福要大大超过古人。记得文革刚结束时要觅一本印刷品的碑帖也很困难,我小时候家里还有一些珂罗版印刷的画册,不过也是黑白的。当时要能观赏到明拓本《石鼓文》真是喜出望外了。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后,特别是最近几年,大量的版本精拓碑帖问世,如前年上海博物馆国宝展的画册,6000元一册的煌煌巨制,印刷精美,仿真的程度已接近日本二玄社的复制品。现在出的碑帖、中国书画、以及故宫院刊的图版,墨色效果层次丰富,印章有从纸上 出来的感觉,启功先生说下真迹一等,讲得很形象。我们现在看古人的东西,和以前皇帝和达官贵人享有同样待遇,普通老百姓以前看不到的现在大家都能看到,我们的前辈从前梦寐以求的,今天我们很容易就能欣赏到。我们应该感谢现代科技带给我们的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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