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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馨香家园【小窗幽记散文大赛稿】 - 散文随笔

 雏菊花开22 2011-05-13

【小窗幽记散文大赛稿】


杨桂玫




    题记:电影导演陆川在观《阿凡达》的后感中说:“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童年的时代,变成一个粉嫩的充满幻想的小孩;那目不暇接的柔软的强悍的触目惊心的不断颠覆我们想象疆界的影像流,仿佛清澈无比的小溪在不断涤清那已沾满灰尘的灵魂,让我们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呼吸;这种感觉让我很多次热泪盈眶。”童真童趣不仅是一个人生命的美丽开端,也是人类纯真岁月的反照、再现。我们何须矫揉造作去营造虚无缥缈的遥远家园,只要常“回家”看看。



1.树


   
       村落之中,站在高处,便可见小街深巷之中,白墙灰瓦之间,点缀着簇簇绿色。或高于屋脊,或低就于女墙;或茂密如云翠色如盖,或稀落有致俯仰生姿。潮人爱种树,到一处所居住,条件允许便种下树。只有各具风骨的树才足以证明一个家从此扎了根,有了根基,必将会开枝散叶。
       一个宗族也如此,村落四方出口便往往都屹立着老榕树。一树的长须翠叶就是村子的博物馆,即使没有一块石碑也同样可展示着村子的历史。路人远远一望,便知那是何所在。游子回乡,远处眺望,更加归心似箭;而那依然飘泊在外的人,只能在梦里拥抱那一片熟识却遥远的斑驳树荫了。各家祠堂,或门前或房后,一棵大树便是标志,都是经得起岁月风雨,端庄敦厚的大树品种,也往往都长得枝干粗壮,枝繁叶茂,茂密婆娑,绿荫蔽日。树的荣枯系着村民族人的心,男女老少往来种作,经过树下,总得审视一番。大树若有衰败之象,全村全族,树下抬头举目之时必定忧心忡忡,为村里族人牵肠挂肚。就算村中族事处处无碍,那就得牵挂出门在外的族人宗亲,四处打听他们的安危。直等到大树重新披挂绿装,树下的一个个舒心的笑容也如枝头绿叶一样绽放。
       假如有一棵树,在你出生之前,就立在你家的门前或屋后,等着你的来临,这就叫福气。不管那树上是否挂着果子。等你稍稍长大,家里的长辈会让你知晓,这是你们家某位长辈种下的,看护着他的好多子子孙孙,寄托着他寓于这树的希望。于是,这棵树看着,一个小男孩的顽皮慢慢变成男子汉的沉着,又渐渐成了老汉的豁达。终于有一天,这人和树相视一笑,人满足安详地闭合双眼。他的床边,立着顽皮的男孩和他沉着的父亲。树,依然静静地看着……一个小女孩的甜美渐渐变成少女的羞涩,接着便留下一段段的飞白,只看到回娘家的姑娘腰身越来越低。不变的是那双拥抱老树眼睛,每次到家都是那样柔情似水;每次离家都是那么依依不舍……
       树,就这样立在门前屋后。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给这个家撒下一片树阴。枝干蜿蜒斑驳,记录着一代代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叶脉清晰整齐,萦绕一天天的锅碗瓢盆,嘻笑怒骂。人和树相伴,春夏秋冬,展示两种生命的一样的精彩和坚韧。
       下班回家,走进家门之前,抬头望见那路标一样的一丛绿色,一身心的疲惫被受到温柔的抚慰,渐渐消散。外出的游子,从踏上归程那一刻起,不,早在思乡的梦里,那一树枝叶就已经是心灵的底色。树,就这样给了这个家的每一个成员一种依靠,一个坐标,奠下这个家的一条根脉,再舒展出丝丝缕缕,一点一点,稳健有力地深入土地深处,延伸到大地的远方……甚至漂洋过海。
       几乎所有邻居家有树,我家偏偏没有,但我的成长却同样有树相伴,摘花打果一样都不耽误。大家守着不成文的约定,不管谁家的小孩,上树摘花墙外打果,主人家都不能惊吓。孩子们这一活动项目反而成了智力与能力的展示。
       人家房前屋后种着果树,大多都要向墙外伸出了枝叶,枝叶上挂着几颗果子,迎风摇曳招展,像是忍不住要炫耀一番似的。莲雾树这方面最拿手了。碧绿的叶子托着一簇娇艳欲滴的,小巧玲珑的,闪着宝石亮光的果子。怎么看,都像是笑容粲然,笑弯了腰,倚着墙头,招惹着墙脚下咽口水的小孩儿。桃树最会跟我们捉迷藏。有时仰着头研究好半天,判定了那几叶子下面有一个果子,可当我们举起竹竿,它却明明是一片叶子。有时,一片叶子突然有点发黄,我们才发现它原来是一个果子,居然躲过了我们贼溜溜的眼睛。等我们扛来竹竿,那桃子却已不知落入谁的嘴里。
       我家一棵果树也没有,我却心中有谱,某个时节是哪一种果子成熟的时候。我还清楚,谁家的杨桃是甜的,得抓紧时间去打,不然的话,墙外就一个不剩;谁家的杨桃是酸的,实在没别的选择才去也来得及。
       但并非所有的果树都让我牵挂。破落厝地常常会立着一两丛香蕉,那儿没有围墙,果子成熟后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挂着。一个小孩儿,只要走近去,踮一踮脚,就准能抓到一个。但大伙儿都没去摘。差不多所有的妈妈都会讲个故事吓唬我们,说那是香蕉成精了,专门招引馋嘴的孩子,孩子走近去就会被它当点心。长大之后一推理,明白了妈妈们的用心。破落厝地的香蕉大多是孤寡之人用于占宅地的,偶有挂果乃是幸事,乡邻们怎么忍心让自家小孩毁了人家这丁点收入。
       其实,破厝地上一丛绿得纤弱的香蕉立在那残垣断壁破瓦碎砾间,远远看去就透着一股凉意,即使没有妈妈的吓唬,我们也不会记挂那儿的香蕉。
       我最牵挂一户人家后院的林檎树,小小的干,黄黄的叶子,难怪它一年结不了几个果。跟叶子差不多颜色的果子早就藏在那叶子底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往往得等它长到鸡蛋般大小我才能看得出来。此后的好些日子,我会常常站在他们家院墙之外看着那果子。那渐渐膨大的林檎如碧玉,滋润的绿色就在微黄的叶子中脉脉地闪烁。一直到这碧玉般的光彩凝结了,这果子也就该成熟了。我就放下心了,该去摘番石榴了。这林檎当然贵重了,只有主人家才能摘,我只有牵挂的福分。
       番石榴树一般都被种在人家的后院,院墙不高,我能跟着男孩子一起翻墙进去。这并不是最难的,上树才考验功夫。番石榴的树干光滑极了,也没几个枝桠,就算眼前就有一个枝桠,我也不敢借力。那些枝条很酥脆,受不住一点力。好多人身上的伤疤大都是番石榴给留下的教训。反正,我记得我挂彩那天,爸爸给我抹药水时,笑哈哈地撩起他的衣服。原来爸爸身上已有亮亮的疤。后来见我老公身上也有,而且位置还差不多,经历当然是一样了。
       不种果树的人家更让我羡慕,而且心存敬畏,满树的花儿使他们家院子显得总是那么干净秀气,独具了一股风韵。紫薇花最常见,庭院一角亭亭玉立,悄悄地开放着淡淡的紫色;竹子一般种在大门口,掩映着院门,给市井人家平添了几分文雅。醒目的鸡蛋花被硕大的叶子托着,从华侨洋房后院伸出来,透出阵阵洋气的香味。
       木芙蓉花儿虽美,但不能种在围墙内,说是这花艳得妖邪。这就方便了小孩儿采摘,让我清清楚楚地看着一朵花点在枝头上,早上明明是白中透着绿,慢慢地变着,变着直到晚上竟变成深红。
       有花有果,当然是最好的。各家各户的庭院中,石榴树或高出围墙恣意张扬,朵朵红花不把绿叶当回事,尽情渲染,直到果实初成时终于回归于叶子颜色,反而没有显眼突出的。也有屈就于破钵之中,稀稀疏疏的小小叶子使枝条更显单薄,那瘦骨嶙峋的枝条上居然还是绽放了鲜红俏丽的花朵,结成果子时反而更鲜明,一颗两颗便坠弯了枝条,吸引着一家老少的目光,备受关怀直到咧口而笑。
       能受到全村男孩女孩都关注的,就只有柚子树了。一棵柚子树能结出果实才有资格得到全体村童的青睐,这时它已经是高高大大的,所有的孩子都得仰视它。春天,一树白花引来嗡嗡的蜜蜂,也引来扛着竹竿的女孩子。打落柚子花,尽量在花儿未落地时便用手巾接住,她们实在不忍心让那么洁净的花儿沾染一点点尘灰。尽管这样,树上的蜜蜂还是生气了,女孩子们被紧紧追逼,惊恐起来,又不舍得离开,就在树下尖叫着和蜜蜂兜圈子。男孩子们往往幸灾乐祸地冷眼而待,心里早就在计算,女孩子此举使他们今年秋天少了多少个柚子,本来每年结的柚子就不够多,现在还打花,活该被蜂蜇!
       当滚圆的柚子出现在枝头,开始慢慢往下坠,树下便常有男孩仰着头数着,数着,直到证实了树上的柚子数量与昨天一样,或者是确实又多了一个,他们才放心开始一天的游戏。秋天终于到了,主人按着成熟的先后,把柚子一个个接收。自家留两三个,够中秋节之用便行。剩下的按着亲疏程度一个个地送出去,每年来上这么一次亲朋戚友总盘点,清清楚楚有条不紊。柚子还有余数,便以相邻之近远为标准依次而送,直到全部送出。也就是说,有的男孩子仰望了大半年,到头来没能分得一个,顶多就是别人吃柚子时,他刚好在旁边,方能分得一片像小梳子似的柚子。
       房前屋后的树,真正派上用途的并非只是树上花和果。不少时候,妈妈奶奶们会命令我们去摘某一种树的几条枝叶,临出发总要千叮咛万嘱咐,郑重其事的,各种细节还得反复强调,我们要是没摘成,她们的事就得被耽误。
       春节临近,要扫宅,我们摘的是竹子和榕树枝,伴着一把稻草扎上一根红绳,这就是扫宅用的特殊扫把,能把不好的东西扫个精光。农历六月初五晚上,家里大大小小的窗户都要插上白天摘来的桃枝或柳条,说这一夜是新鬼过奈何桥前要回家挑西瓜,插上桃枝柳条能避免他们走错家门。这桃枝可不能到别人家里要,得是荒地池边那无主的、自生的才行。那一天前后,那几棵总算得到重视但也因此受尽折磨。
       平日里一件倒霉事之后,就得去摘一大把柚子枝叶,蘸上清水,家里四处都得洒上一洒。
       孩子十五岁要行仪式,名称“出花园”,那就得摘紫薇花。家中要嫁女儿,就得采摘来五种草木枝叶,小时候的我,能目标准确地找到种有这五种草木的各家各户,驾轻就熟地采来,用不了一个钟头。
       不过,这也是有讲究的,不合规矩,人家就不给你了。一进门,打过招呼,就得说:我来你们家偷东西了。说完就自己找到那树的所在,摘了以后也不能告辞,应该径直夺门而出。这些吉祥的花是人家种养的好运气,只能让你“偷”绝不能送,当然也就不能给你指路去摘,临走就更应该让主人“不知不觉”了。
       被偷得最多的就是石榴枝。中秋节拜月,也摘石榴枝,洗干净后插在每份供品上,更显庄重,表达着对月的圣洁敬意。家里有人要出远门,行李箱的衣服里会被偷偷藏着一枝;参加丧事活动后,主人家会送上一枝作为回礼。有时,天还没亮就被妈妈推醒:去摘一条石榴枝来,你弟弟昨晚发烧了。有时,妈妈会递给我一朵鲜艳的石榴花:这几天不能丢了这朵花,带在衣袋里。这是你姐姐好不容易摘来的。你最近太淘气了,老是弄坏东西。鞋子就丢了好几只。
种种的仪式把树与人,和彼此脚下的土地,还有土地上的日子,就这样层层地缠绕着,岁月中一次次地叠加其中的故事,于是,树下的人有树一样的性情品格,扎根家园,世代相传。


2.井



    停水的日子,心情总是急躁着。虽说已积蓄了一些水,但心里还是悬着。急巴巴地盼着听到流水的声音,眼巴巴地盯着早被目光擦得干燥的水龙头。这时,脑子里便会浮现老家那口苍老的水井,心中还有一个可笑的幻想,巴望她能从现实的瓦砾堆中升腾而起。有水井的日子,从来都没有现在的这种心情。看着那口憨厚沉稳的老井,心里便觉得有了依靠,一年四季的生活也跟着老井一样平稳而充实。
    春天的水井富于变化。刚刚打了不少水,水位低了好些,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水就又涨高了。听,那来自大地深处的井水正“滋滋”地生长着。这让人直截了当地感觉到大地的活力,觉得春天使大地更加生机勃勃。
    夏天的井水总是清凉的,不管气温多高。那股清凉还充满了柔情,决不像电冰箱制造出来的冰水那样硬邦邦的,会刺人。把水果往井水里浸泡,吃的时候,也是凉得恰到好处,不会跟我们的牙齿较劲。
    秋天到了,但干燥的秋风总不能把井台抹干。那口老井更加含情脉脉,让秋风中人们的心情滋润了许多。
    冬天的水井,更是直接地表达出大地无私的母爱。那暖融融的水,每一滴都是温情。越是寒冷,井水就越发温暖。即使当天晚上寒流到达,心里也都会有一个信心:明天,井水还会是那样温暖的,说不定还会冒热气呢!我小时候,还没有热水器,煮点热水不方便,是这样的井水让冬天里不爱洗手的小孩儿乖乖地把手泡在水里。更重要的是,那股热量也是柔和的,像母亲的体温。洗完之后不会感觉皮肤干燥,不像人工的热水,好像热得很不情愿,临走总要揩我们的油。
    这样,一口井,把我们和大地连接了起来。大地母亲通过一个井眼,每时每刻传递着对我们的爱。那透亮的井水,就是爱的眼光啊!受水井滋养的我们会为此感恩,并以我们人类特有的多姿多彩的间接的方式去珍惜这份爱。
    在我们当地的习俗里,水井是神圣不可犯的。每到年底都要谢恩,且有一套庄重而严谨的祭拜仪式。大年夜的井台上摆着各家的祭品,那是一种特定的“麻糍”,各家主妇都愿意为此努力显耀自己心灵手巧。
    每户人家,不论老幼,尊称水井的神为“井公井嬷”,虔诚中透着亲昵,水井俨然成了自家最年长的家长。平日里当然不许有所冒犯。于是又有了一套规矩:脏东西不能搁于井台以上;不小心让脏水落入井中,必须在第一时间,对着水井诚诚恳恳地道歉。最让我小心翼翼的是,关于糟蹋水会遭报应的说法。奶奶告诉我,那是她奶奶告诉她的。如果有人认为井水要多少有多少,随便浪费,那么死了以后,阎王就会罚他用竹篓去打水,直到把多用了的水量补回来为止。如果一个人用水节约,那么他节约下来的那些数量可转为福气,留到下辈子享用。会有人当这些是迷信,可我总感觉其中的道理是那样的朴素,却又是那么的厚重,让我们汗颜于眼下的那些对大地母亲的肆虐!
    那一口水井,几家共用。于是,围绕着水井就有了许多精彩:嘻笑怒骂伴随喜怒哀乐,互爱互助或是争执吵闹。一个吊桶便会带来一串故事。一根打上好些个结的吊绳,同时也把喝这口井的人亲密地结合起来。同饮一井之水,使我们有一种介于亲人和近邻之间的微妙关系。这关系让我们的情感世界又多了一份内涵。
    我们的这些规矩和水井边的生活,就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对水井的敬爱,应和着大地母亲透过水井传达的爱。地球上还有比这一种相互间的爱更和谐、更美好的二重唱吗?凭着这份和谐,一代又一代,在水井的周围,我们演绎着人的灵性,挥洒得淋漓尽致。
    而把持这种和谐的主动权却只属于我们人类!
    现在的我们因那么一点急功近利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了。藐视大地威力的同时也藐视她的爱。新屋落成时,只有装模作样的假山,不会有深情款款的水井。豪华的商品房,名目繁多的装饰让水井的形象离我们越来越远。就这样,我们流失了生命中好些生动而宝贵的内容,我们的生活正在变得和没有了水井的建筑物一样落寞。
    因为人与人,人与自然,少了一些关联,也就少了彼此间的和谐,而多了些彼此的对立!
    所以,我得赶快写下一点怀念水井的文章,不然的话,也许来不及了。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后代理解“井”这个词,脑子里只有荒原上那一口口废弃的油井。但愿是我杞人忧天了!


3.池



   每次回家经过我们村口大池塘,总要忍耐着,那一股污水的臭味远远就闻到。到了跟前,更是不忍心往池塘里细看。阳光好的时候,尽管那池水已经墨绿,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到水里尽是黄黄绿绿的颗粒。那些颗粒就像我心头的一粒粒疙瘩,堵得心儿很难受。
   但无论有多难受,我绝对不会有一个念头:干脆把这池塘填了。我能肯定村里许多人也跟我一样。我们只是在想:什么时候能把这池塘治理干净,让池水又回到以前那样,像个乐园。
   六岁左右的我,就跟在哥哥姐姐们的身后,赤着脚走在田埂上,像走平衡木似的,从池塘的水闸开始,我们去寻找池水的源头和下游。一条水渠很长很长,弯弯曲曲的,清亮得晃眼,潺潺地在绿色的田野中穿行。我们溯流而上,用我们的步伐丈量着,溪水在一个水闸口优美地转个弯,直达穿镇而过的庵江溪。池塘的另一头,池水从另一个水闸流出,跨过一条水渠流进池塘旁边的田野。为阻止我沿着溪流继续探险,大人告诉我,如果下大雨水位太高了,那水渠直接把池水送进公路边的溪流,辗转后回归韩江再入大海。要是跟着池水走下去,会永远回不了家的。我彻底明白了:池塘的水就是这样保持清亮干净的。
   至于池塘里的乐事,还真的得从冬天说起。冬天,池塘的水照例被抽去了许多,露出运动场跑道似的的一圈池底。
   大清早,一到池底那儿,我先得占地盘,用枯树枝画一个尽量大的方框,表示那是我的领地,这等会和伙伴“跳房子”、弹玻璃球、扔橄榄核,我就拥有选择权。还在上面写“字”,虽然我们当时都还不认字,画出的记号却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有时因为“写”什么,我们就玩半天。不合心意就把沙子一抹,重新再画,反正连橡皮都省了。来晚的小伙伴,占不到地儿就只能跟我商量,多少给他一小块。
   有时去早了,没人陪我玩,我喜欢挖砂子。不经意间,一片藏在黄色砂子里的鲜亮瓷片出现了,总让我倍受鼓舞。最高级的收获就是碰上一颗玻璃球,我于是总怀着痴想,说不定下面还有更了不起的宝贝就在那儿等着我呢。
   挖着挖着,砂子颜色变深了,接着又渗出水来。于是决定给那一点点水修一条像我走过的水渠那样的小小水渠,引导它汇入池塘。我有经验,挖深一些就可以挖到蓝灰色的胶泥。把胶泥抹在我的小水渠内壁,那水更显清亮。只有很要好的伙伴,才会允许他加入此项过程。
   冬天钓鱼不合适,池里的鱼早就差不多被抓光了,抓虾却是个不错的游戏。只要你不怕冷敢赤脚下水,再稍微动点心思就能有不少乐趣。虾很贪心,老想着搬新家。把烧过的蜂窝煤放在水里,等上一小会,就会有虾钻到那蜂窝眼里。拿上来,用竹筷子一捅,成了。不过,每次收成很少,虾也小,往往走不了一圈就失了耐心和信心,把抓到的虾给了一整天在那儿抓虾的老伯,游戏去了。
   冬天池塘里的乐事还得算是各种运动会,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各种比赛。径赛最常见,跑道是现成的。长跑、短跑,还有接力,随时都可以进行。不用计时,只看到达终点的先后。“跑道”上有不少洁净的石子和瓦砾,用来打水漂最合适,可算是投掷项目吧。打水漂比谁打出的点子多,我们女孩子打水漂常常输给男孩子。比扔远,我们更吃亏。不记得哪位姐姐教会我用巧方法赢了男孩子。用一根细麻绳打一个活结。把石子套稳,像链球运动员那样,在头顶上抡成一个圆圈,把准方向,手一抖,那石子“嗖”的一声飞得很远。
   春天来临,我们的地盘渐渐缩小,下过一两场春雨后,我们的地盘全被淹没。这时反而期盼池水早点高涨,好像这就能给我们带来好消息,今年可以早一天下水游泳。其实这是多余的。等到家长允许我们下水游泳时,池水早已准备就绪。满满的一池清亮的水,映着初夏的阳光整天招惹着在池边蠢蠢欲动的我们。那时候,恨不得变成自己手下的一只鸭子,跟着它们扑通扑通跳下水。
   总算挨到被允许的那一天,早早吃过晚饭,拥抱着西方一片霞光,趁着白天余温还在,小心翼翼地迈步走下池边的石级。一边把石级上青苔的长势告诉跟到池旁的妈妈们,这就是我们的下水仪式。于是,一年中池塘最快乐的时候开始了。天越来越热,我们在池塘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就算上学期间,每天至少也会在池塘里呆上一两个钟头。这个时候,水里石级上的青苔早已被一双双小脚丫磨去了,踩上去一点都不滑。
   虽然这一台阶上下的全是女孩子,但我们也能游出好多种样式。而我们怎么学会的,就无法理清楚了,但进步确实太快了,好像我们本来就是那池塘里的鱼儿。一个小女孩刚加入我们的行列,先是坐在石级上练闷气,接着就两手撑着水里的石级,两腿拍水;一两天后,她就想着放开两手,喝水呛鼻也在所不惜,反而更加来劲,笑嘻嘻地再来一次。一个夏天过去,狗刨已不在话下。游着游着,她就能扬起头炫耀她的进步。
   妈妈们往往不支持我们女孩子游泳,她们常常蹲在石级上洗衣服,有一句没一句地呵斥着自己的女儿,话可多了,一直到离开:别游那么远,那边水太深了,别闷气闷得那么久,吓死人了!别在水里拉扯,很危险的!看着你妹妹,她还没学会。衣服洗完了,该回家了,不能浸太久,会拉肚子的!
   当女儿们换上干衣服回家时,身后往往跟着一身湿漉漉的妈妈。我妈妈很少跟我们到池塘边,后来我猜到了原因。她曾经也是池塘里一条小鱼,她怕触景生情,受不住那场面的诱惑。我就看见,有一位妈妈实在忍不住,借口给女儿做示范,穿着衣服就游了起来。后来很是尴尬地回了家。游水的最大乐事发生在最热的时候。如果有一天特别热,傍晚泡在池塘里时,姐姐们就嘀咕开了,我们这些当妹妹的也有了准备。第二天还在睡梦里,听到有人喊:浮虾了!睁开眼,抓起昨晚备好的工具,直奔池塘。 一看,满池塘的人,男女老少都在忙碌着。各用各的工具,各用各的方法,捞着浮上水面的虾。我不在乎捞虾,我只知道今天多了一次下水的机会。姐姐大了,大白天的,她只能乖乖地卷起裤卷涉水而已。我和小伙伴像约好了似的,斯文地穿着小背心,光明正大地下水了。两手抓着簸箕的两个耳朵,两腿划水。划几下就停下来,看看有多少小虾蹦在簸箕里,最后划到姐姐旁边,把捞到的虾放入姐姐带来的大口壶里。姐姐常常是狠狠地瞪我们一眼,而我们总是笑嘻嘻的。
   那捞到的虾其实太小了,数量虽然挺多,可回家一煮,连一小碗都没满。也不好吃,土腥味重还硌嘴。可每次捞虾,全村上下都兴高采烈的。不为虾,可能就为参加那么一个场面,那么一种氛围。粉红的朝阳铺满池塘,浸染着池水也浸染着人们的心情。浸泡着清爽的池水,捞起星星点点的收获。一池的小虾属于每一个人,明示着每一个人与这池塘的亲密关系,和周围其他人平等融洽。
   有的时候,鱼儿也浮上水面。大家基本上都能自觉不下水,我们小孩儿就在池塘骂那鱼儿,是它们坏了我们的乐事。
   最难受的时候终于来了。妈妈说姐姐骂:“这么大的女孩子不能下水了。就算穿着衣服,也会被人看见身子的。天色暗了更不行,那更危险,不能下池塘游泳了!”就这样,在十一岁后,我们女孩子就得告别池塘。
   这时候我已经是四年级小学生了,与同学同病相怜,难免常说起池塘游泳的事。同学中也有游泳的好手,在此之前,我们相约偷偷到对方的池塘游泳,结果还是遭到家长制止。那时还小,妈妈这样吓唬我的:“她们那儿的池塘里的水鬼会抓你的,因为你不属于那儿。”
   差不多每个池塘都有自己的故事。听说有人在池塘里溺水身亡,就得在水里呆上三年才能获得超生,以惩罚他污了池水。三年后就会有一个倒霉人被老天指定接替他当水鬼。如果他受不了水浸之苦,就会随时抓一个顶替,宁愿离开池塘到地狱受苦。所以,往往池塘发生溺水事故后,族里人就会战战兢兢的。
   我在池塘里游泳的那些年,家长们很放心是有原因的。据说住在池塘边的一户人家单生一个女儿,从小见多了溺水人家的惨境。长大后招了上门女婿,开枝散叶,操劳半辈子。等到孩子们长大了,她却得了重病。为了不连累孩子,她偷偷投身于池中,临走时留下遗言,甘愿受水浸也要保佑池塘里的人。
   她投水自尽后那三年,平平安安的。就在三年期满,村里都紧张等着会是哪个人要倒霉时,她丈夫做了一个梦。他告诉村里人,他妻子托梦给他,说她要继续受水浸之苦,不想让别人成为倒霉蛋。果真,不久一个小孩差点儿溺水,被救后说,当时水里有个女人托着他浮上来。村里人因此都信了。因为她是本家姑娘,所以家长都告诉小孩儿说,自家族里的池塘有老姑母保佑着。其实每村各族的池塘都会有相似的传说。也许是因为家长们怕孩子到别的池塘不熟悉情况会有危险,才把这样的传说说了又说,在说的过程中渐渐变得不得不信。
   有了这样的故事,我们怎能忍心因为池塘被污染就要填了。填了,就会把许许多多的回忆填了,就堵塞我们情感里的某些脉络,我们的情感流通会出现血栓,接着就是局部麻木。有了池塘的存在,就会想起归属于池塘也归属他自己那一份的故事。


4



       当年接受他当我的男朋友,因为他有厚实的身板,其次是他敦厚的性格,最后起决定作用的,是他带我到他出生成长的村子,带我走进了他家的老厝。老厝具有他身板的厚实和性格的敦厚,看着,心儿就觉得平稳安静。不久,他就成了我丈夫。我就成了老厝众媳妇儿中的一个。
       其实,像我这样的媳妇儿很多,因为这老厝的周围还有许多样式差不多的老厝,进进出出的女人,老老少少大多都是老厝的媳妇儿。看脸上的神情便可知晓,如果是老厝的女儿,出入老厝内外,永远是一张孩儿脸,不管老的还是少的。
       我们潮汕人的老厝,无论大小,大多是一座院落,往往有大大的前门还有小小的后门。两门一关,里面的人,就算好几户,也像一大家子。如果溯源,大多本是一家子。
       从这里走出去,到外面谋生的人,因为在这里面都拥有一份空间,哪怕只是几兄弟共同拥有一个小房间,那也觉得心安了理得了,觉得自己就像一棵茁壮的树似的,有扎扎实实的根。只有这样,不管在外面的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心儿总是沉稳的,实实在在的。
       我从小就向往老厝,但我家没有老厝,我们的家只是街道旁的一间铺子,用不着拐弯就能走遍全部。所以,小时候玩捉迷藏,我只能到有老厝的小伙伴家去。有一次,糊里糊涂地玩到了我父亲曾经拥有一份空间的那座老厝。回家后绘声绘色地讲给爸爸听,巷子有多长,多少房间,大的小的,左的右的。我讲着爸爸听着……突然,爸爸脸色变了,旁边的妈妈告诉我,那是爸爸熟悉的地方,不用再讲了。
       后来我懂事了,知道失去那里的一份空间是父亲心灵的一块伤疤。这时我已经长大,不再对老厝捉迷藏感兴趣,但我也养成一个习惯,每次经过那座老厝总要久久地凝望,直到老厝离开我的视线!凝望中,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有个声音悄悄告诉我:在来到这个世上的很久以前,我身上有某些东西就与这座老房子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拥有一座老厝的夫家,圆了我童年的梦,让我自豪,让我满足,但我却因工作关系不能常住在老厝里。即使这样,老厝还是给了我沉甸甸的感觉。
       大年初一,从来是没有理由可以不回老厝的。厅堂中间摆开一张八仙桌,后面还有椅子,桌子一头是祖先牌位,另一头是摆得齐整是空碗筷,俨然祖先已经到位,就在那儿,正等着我们这些陆陆续续跨进门槛的子子孙孙。老厝围墙内,近十位汉子,相貌多多少少有相同之处,加上他们已经长大的男孩女孩,大人小孩儿各自找一个自己所习惯的位置,以自己所特有的方式谈笑风生,吵闹戏耍。


厅堂上香烛正旺。众媳妇儿忙碌在桌子四周,最年长的那位,佝偻着身子却指点着一切。由她开始,跪拜祖先,论辈分年龄,从大到小,跪下了又起来,一个接着一个。这是老人家最高兴的时刻,看着这一支队伍,好几十年的岁月似乎浓缩了。她最清楚了,膝下的这大大小小,就是按这样的顺序地来到这座老厝的。
       这像阅兵,又像年终评比,老母亲检阅评估的是儿孙的健康平安。所以,她笑呵呵地看着。当然,也有的母亲会伤心,那是因为这支按顺序排列的队伍中出现永远了的缺漏。
       我怀女儿的时侯,假日里回老厝小住。挺着大肚子稳坐在老厝厅堂的廊檐下,进进出出的远近各房妯娌们,问的是相同的一句话:这孩子什么时候带?像是在告诉我肚子里的孩子,老厝已经备好属于你的那一份,老厝里面的人已经等着你来加入。我为我的孩子幸福着,还在妈妈肚子里已经被那么多的人认同了,已经拥有归属孩子自己的一份份关注,
       后来,大家都不住老厝了。婆母老人家坚持到只剩下她一人时,才应孩子们的要求离开老厝,跟子孙一起住到村子另一头的新屋。这样一来,我丈夫回老家时就有了一个他自己都不大清楚的变化。以前,他驾车进入村口后,就径直向老厝方向而去,大声地吹着他的口哨,车子平平稳稳的。现在,车子进入村口到岔路时,坐在他车后的我明显地感觉到,车子在摇晃,口哨是早已不响的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似地问我:现在去哪儿呢?我不用回答,我们都明白,理所当然的,选择母亲身边而不是那已空空如也的老厝。他也知道问我也是多余的,但不久之后的下一次,他还是这样地问了,车子依旧抖了一抖。
       我理解他的迷乱。老厝和母亲本来是融为一体,现在却一分为二,不知哪一个才是自己该归依的。这让我想起婆母一句念叨:唉!你们的两位姑姑从我们离开老厝后就再也没回过娘家了。
       婆母在农历每月的初一、十五仍要到老厝祭拜“地主爷”,谁都劝阻不了。她拜托老厝的土地神给予她远在各方的孩子以保佑庇护,在她看来,这老厝的地主神在保佑她的孩子这方面绝对是神通广大。我暗笑她的迂腐之前已经被感动得泪盈满眶。护住孩子们的根就是老人家的执着。这也许就是许许多多老人独住在老厝,守着老厝的原因。
       牵挂老厝的人还牵挂着老厝所在村子的社日活动。我丈夫总在社日的前几天就开始念叨,过后又念叨几天。那一天晚上呀,老厝门口的灯笼会高高挂起,灯笼上写着该户人家的姓,写得大大的。游神开始了,全村的人举起写着自家姓氏的灯笼跟在后面排成长龙。最后是一声称叹:老厝的灯笼啊……
   我那女儿听她爸爸和伯伯们说起老厝时,问我:“妈妈,我的老厝在哪儿?”她的老厝在哪儿?我想了许久,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在这儿,只有这儿了。
   孩子,我给不了你另一座老厝。就像你外公一样,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将永远有所亏欠。


5.巷



   落户时尚小区好些年了,每天进出期间,总觉得那家家紧闭的大门合成一股力量把我推到一个不偏不倚的位置,让我觉得轻飘飘,空荡荡,身心都无所依傍。
   上班途中,一片老民居,是我旧时居所。上班时,只要时间允许,我愿意穿行小巷。只要走进巷子,便有被接受、被拥抱的感觉,尽管走进的这条小巷与我并无关系,也还有这种久违了的感觉。
   每天早晨,小巷人来人往中,总能见到扫地的阿婆。薄薄的晨雾中,一边扫地一边左闪右躲,回避那些赶着上学仍不忘调皮的小孩。她娇小的身段尽显柔婉婀娜,合身的衣服顺从地紧贴着身子,色彩一样柔顺,于是,她整个身子在小巷空间画出了优雅柔美的线条,经晨光渲染,那是一幅氤氲朦胧的国画。
   她舞动扫帚,动作不温不火,如绣花般细致,娴静,伴着她心中的节奏,如潮剧舞台上女主角一样,透着来自于永恒的娴雅,只有袖管、裤管伴随着扫地的声音有节奏地轻轻飘拂于晨风之中。下雨天也不例外,雨点间歇,阿婆会趁着雨水把路面那些惦记已久的脏东西扫个彻底。所以,连我这样的熟客也会常常惊愕于小巷的洁净。
   几乎每位阿婆都是这样扫了好几十年,她们以这种方式告诉过往的人,也告诉她自己,她是归属于这条小巷的,这里有她的家,她和家人真真切切属于这小巷。而我,一直疑惑,到底是小巷归属于她们,还是她们归属于小巷。
   阿婆常常是一边扫地,一边跟来往的人热情打招呼。差不多每一位经过的人,她都熟识,她与他们说的话,每天都大同小异,但每天都这样说得津津有味,甚至会因此停下手中的扫把,站在街上就说得有声有色。最好听的是阿婆那轻盈的笑声,轻柔的劝慰,还有随声附和的轻叹,像是在唱那古朴雅致的潮剧调儿。
   顽皮的小男孩上学时,总爱跟她逗着玩。走到她跟前,就一前一后绕着她和扫把转圈追逐。她没停下来,尽量小心地运动着手中的扫把,对他们说:“小心点!别让扫把碰到了,这一天可就要倒霉了。说不定老师要罚你留堂,要打手的。”说这话,她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就怕声音大了,反而会吓了孩子,怕让孩子忙乱中出错,真的撞上了扫把。
   小巷里的房子也像阿婆一般,总是那么和善,从不盛气凌人。大多是平和地矗立在那一块很久很久以前就属于它的地盘,用围墙把自己独立开来。围墙之中,或高或低、或方或圆,大都是不张扬的灰瓦白壁。
   也许这样还不够显示个性,于是就有几株花木点缀其中,越过墙头,稍带几分羞涩地探望。几条平凡而执著的绿藤,或是几丛繁茂而无序的枝叶;几颗热情饱满的石榴,或是一两朵艳丽善变的月季;画龙点睛似的标示出这户人家的个性。
   正是这安分守己地张扬着个性的各家各户才能给以经过人一种被拥抱的感觉。被生活拥抱,被所有人拥抱。
   庭院的石框大门总是宽容而憨实地敞开着,我稍稍放慢脚步,一眼便可尽见院落中花草姹紫嫣红;我的目光总爱逡巡于院里那一棵棵龙眼树,从新芽萌发到果挂枝头,这庭院的人情世故天天如春华秋实般绚丽馨香。走在小巷里,我的视线被允许从一个个笑呵呵敞开着的大门走进人家院落,再穿过庭院,去欣赏一幅幅各具风情的生活画卷。红男绿女与黄发垂髫之喜怒哀乐;柴米油盐之酸甜苦辣味道,还有锅碗瓢盆之音,也不少琴棋书画之韵;就如庭院中草木荣枯,俯仰生姿;花红叶绿,日新月异。
   往来小巷的人,不期而遇的,都是老相识。亲戚、邻居、同学或是童年玩伴、少年冤家,一两声知根知底的招呼寒暄,让周围的空气瞬息之间温热了或清爽了;迎面而来那绽放的笑容就是那春日的花儿、夏夜的月儿,金秋的果子、寒冬的太阳。
   小巷人家,常听少妇凭门唤儿。一声声嗔怒的数落伴随甜蜜的母爱随风飘舞,一路婉转悠扬。唤儿早起似与晨光争辉,呼儿晚归似与月晕竟美。
   差不多每条小巷都有自己属下的店铺。柜台内外,店主只要手头有空便忙于洒扫擦拭。忙碌的身影是动人的舞姿,俯仰之间伴以动听的招揽。热情聩赠的问候联络着不一定成交的顾客,似乎能弥补不一定存在的猜忌。
   请跟我一同走进小巷吧,接受拥抱,也拥抱小巷,漫步人生。耳闻目睹,身心浸染,会令人顿开茅塞:生活是如此充实丰满,精彩纷呈!人啊,依然灵气横溢,秀外慧中!



【散文】乡愁小拾【小窗幽记散文大赛稿】 

  走在青石铺就的浅窄巷弄里,寻味一份流失的恬然。
  斑驳的石壁上镂刻下了历史的变迁,写下了一页页岁月无痕的幽情,有够苍老了,却依然的硬挺,不变的倔强是这座小镇固执的神髓。
  依稀间仿佛又游离于灰黑的飞檐下,褐白的竹竿上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褂子,这是生活的印痕。檐下的青石早已被岁月浸染成白色,更有一划似浅还深的沟壑无声的一次次诠释着水滴石穿的至理。
  小镇从不乏漠然的生气,一挂挂浓郁的爬山虎晃动着墨绿的触角,在沧桑的石壁上勾勒出倔强的风骨,肆意渲染不羁的历史图腾。相较之下,背阳的阴处则恣意地抹上了一层青黄的色调,一簇簇繁密的地衣深锁着大地的经络,桀骜不屈。
  脚步不知不觉间徘徊,晃荡的有些迷失了方向,不知是否近乡情更怯,被那突然泉涌的恋乡之绪模糊了灵台仅余的那点空明,抑或是早已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给洗了脑,与这里的宁静祥和格格不入乎?
  也许吧!不期然间涌出的思绪太过繁杂,纷纷扰扰地喷薄而出,眩晕了归乡的脚步。
  是了,这不就是孩提时躲猫猫的“圈圈弄”,是够转悠了。一切陌生陡然剥落,冷寂的事物刹那间飞升,仿佛有了穿越时空的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月。一幕幕的黑白胶片在脑海中飞速演绎,画面瞬间又变成了彩色灵动的,飞扬充溢了整个雨后彩虹的绚烂。
  犹记得,被唤作“没毛的野孩儿”那会儿,一个经年穿着青色长衫的“恶老头儿”,总是拉着张长脸,追债似的提着根黑不溜秋的拐棍,在屁股后头一拐一拐地追打着我的淘气。“恶老头儿”的老腿总是最先挂起了白旗,趴在土墙上无奈地“吐着舌头”喘气,两眼却依然凶神恶煞地锁住了我的笑颜。
  这个时候,少年潜在的“作恶”天赋总是能够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耀武扬威一番就不能尽兴,就不会善罢甘休。少年的口袋里总是有着用不完的小石子,就像那“恶老头儿”嘴里永远也无休无止的咒骂声,回荡在整个“圈圈弄”尘封的记忆里。
  小屁孩儿也总有玩累的时候,丢下兀自叫骂不休的“恶老头儿”,寻找属于他的棉花糖去了。
  淡淡的微笑爬上嘴角,收回了飞驰的神思,眼神便落在了那方空灵的古井上。井是很普通,但对小镇民众却又有着非凡的意韵与无尽的依恋。
  一方井能反映一方水土的风情,能涵盖一方百姓生活的全部缩影,能折射一方淳朴的波光潋滟。在浓郁的古色古香中,一方浸润过无数岁月的古井是不可或缺的灵魂地标。
  不息的泉水与圆润的木桶撞击着,交融出亘久的回声,荡漾在清冽的井水里,蒸腾的水汽间,小镇民众爽朗的笑声中。
  悠悠岁月,岁月幽幽。流逝的痕迹在这开怀的大笑声中变得很淡了,一如升腾的水汽在阳光下碎碎的破裂。唯独那粗粝的井沿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黝黑光滑,“老于世故”地游走过了无言的变迁,迎来送往了一代代的吃水人。
  伸出麻木的双手,摩挲着光滑的井沿,光阴一丝丝的从指缝间滑落,空余下岁月悠悠的感慨。澄碧的井水悠然的粼粼着,无声无息地酝酿着一泓甘甜的“思乡水”。
  心下隐隐然有了些微恻动,步履也有些沉重起来,迷茫地踏着乱步,向那一座深深烙印在记忆勾回的古桥撞去。
  桥横水自流,只是桥已残,水犹清。“哗哗”的流水声中,流淌着的那一份生气如三千东流水,一去不复还。静寂的白云沉沉,哀伤这一副冷凄的画卷。
  凭栏而望,记忆深处萦绕的那一抹灰色温馨风流云散,苍凉若横陈的断壁残垣。毁弃的古桥默默的独守着这一份宁静,随着逝去的残阳流失在一片血色之中。
  远处有一头老牛安逸地啃着枯草,咀嚼着岁月,殊不知岁月已在它的咀嚼中变了味儿。
  如果一切终究无可避免地要消亡陨灭,那么看着落日一寸寸融入殡葬夜色的河,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落日的余晖下,我离开了这一片乡愁。


散文:大美难言一一张家界记忆《小窗幽记》稿 

      

       祖居张家界的老乡网上留言,问我为什么不说说他的家乡。
  我回复:“你的家乡太美,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我去过许多名山大川,对张家界情有独钟。”

  


       还是07年春天游览了张家界,一直写不出什么。我觉得,语言文字是如此之贫乏,张家界,怎一个“美”字能概括?
  

       她的美不可言传,无法描画。
  有专家评断:张家界是“天下第一奇山”,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众多的奇山异水中,要将它们排列一个座次,专家一定有他的数据和标准。而我作为一个文化人,更多的注重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她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20年前,我曾经游历了山东峄山,对峄山许多地理和人文景观,我己无太深印象,但它奇特的罕见的花岗岩巨形石蛋群,却历历在目。我和同伴在那些形似走兽的石蛋缝隙中爬行,有的狭小得难以通过,得人上拽下顶,有险处,当地人拉了一根绳索,游人交一毛钱即可攀拊而上,我四处爬行,欢笑着和同伴“捉迷藏”,磨破了裤子,汗湿了衣襟,那种返老还童的乐趣至今仍留在心中。对张家界,我同样注重的是记忆深处的独特的永远难忘的东西。

      
      
张家界,不似雄峙中原的泰山“五岳独尊”的霸气,不似峨嵋山的清幽绮丽的“秀甲天下”的秀气,也不似华山巍峨峻峭“奇险天下”的王气,更不似武当宫观森罗“道教文物宝库”的仙气,她不必要人文历史的光环,也不需要名人权贵的重金塑造,她是那样平凡质朴,静立在那僻远的山乡,千年万载。一个普普通通的名字,一段屈指可数的历史。
  

       张家界的美是立体的,全方位的,不论在什么时候,你走到哪里,东西南北,阴晴雨雪,你都可以摄取美仑美奐的画面。但任何一个画家,摄影家,你只能用你的构图、色彩,表现她外在的美丽,而她所带给每个生命个体心灵的震撼,也是所谓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是因人而异的。我对张家界,不只是景仰、赞叹、欣赏,当我临风站立山崖之上,真想扑进她的怀抱:化作雾海金龟旁一块小石,和它一起看日出日落;化作将军岩畔的一株小树,任云雾轻抚;化作金鞭溪里一朵浪花,在她的崇山峻岭间欢歌,化作黄龙洞的钟乳石,作千年的守望,化作天空中的一只苍鹰,在西海峰林上翱翔……
  

       张家界的美是流动的。只要你走进她,就会像梦游般沿着蜿蜒崎岖时上时下的石阶,不停地走,不愿眨一下眼睛,不能停一下脚步。悠游之间,不知身处人间还是仙境?不知自己是人还是仙?
  那天中午,在贺龙公园门口,导游说:“下一站是十里画廊电车站,愿走路的要三个多小时,爬五座山,五百多级台阶,不愿走路的花四十元钱坐轿子。”我想:谁坐轿子呀?峨嵋山泰山我都是爬上去的。买了点饮料食品,我信心满满地上了路。刚开始还有不少同行者,因为我每发现一处美景就要停下来拍照,慢慢地同伴少了。来到西海,山壁如削,石梯如练,直挂峰顶,同行的一对小夫妻,面面相顾,似有难色。女的不停地捶着腰腿,男的犹豫不决。我仰头看山,上有白云缠绕其间,仿佛有仙女在飞舞长袖。我毅然攀爬上去。路陡石滑,小心翼翼,中途歇息了三次,才爬上了峰顶。凭栏俯瞰,见石林峭拔攒蹙,参差错落,如笋,如笔,如陈剑戟,如列天兵,奇姿万叠,真是天造地设的自然山石盆景,我不禁惊叹造化的鬼斧神工。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来时,我只能面向山壁,攀藤拊葛,作动物之匐伏状退行。下到山道,不见人影,只身继续前进。中途,间或有不相识的三两游人,超我而过。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爬了多少级石阶,路边呈现一小木屋,我买了一瓶果汁,向老板娘打听路还有多远?她说:“还要翻两个山头。”此时,夕阳巳经斜穿枝隙,树林山石变成了一片暗绿。我走着,看着,选景拍照,猛然发现,前无行人,后无来者,簿雾己从山岚泛起,微风吹来丝丝凉意,我慌了,赶忙加快步伐。为了壮胆,放开嗓子:“呵,呵嗬一一”只有山谷发出回声。我害怕了,听说这种原始森里是有野兽的,要是天黑了走不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我快步走着,听得自已的心跳和脚步声。突然,隐约听到有人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真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不禁想起王维的美句来,没有这种体验,他是写不出的。不一会,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抬着一顶竹制轿子上来,我如遇救星,问他们去十里画廊要多少钱?矮的回答:“一百二”。经过讨价还价,以八十元成交。轿夫抬着我健步如飞,口里哼着方言的山歌,很快下了山,再拐一个弯,就到了观光电车站。“四十元全程不坐,八十元坐了个下坡”,旅伴引为笑柄,我却心安理得。饱览了风光,收获了快乐。这种快乐,是无价的。
  

        张家界的美又是变幻莫测的。一天,为避人流高峰,我们反其道而行之,从水绕四门出发,去黄石寨。天阴沉沉的,沿金鞭溪而行,至鲤鱼潭时,粉末似的细雨飘洒在脸上,凉浸浸的,舒服极了。预感到有雨,我在路边小摊买了一件塑料雨衣。溪水浅而少,没有想象中那么美丽。路旁树木葱郁,笼罩在烟雾中,柔风送来阵阵清香。没有鸟唱虫鸣。只有游人匆匆的脚步声。大家都努力往前赶,希望在雨前赶到目的地。刚欣赏完千里相会的奇景,大雨瓢泼而下,我忙穿上雨衣,在雨中狂奔,任头上惊雷滚滚,脚下水花四溅,像小孩一样,止不住的满心欢喜。一刹那,天全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忙到紫草潭旁一小买部暂避,借着微弱的手电光,买了一条塑料雨裤一双雨鞋,我全付武装,打算迎接更大的暴风雨,“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默念着高尔基的名句,胸中溢满了豪情。可是,不久,天空亮了,云雾渐收,雨慢慢变小,变稀疏,由淅淅沥沥的雨点,变为纷纷扬扬的雨雾,再而是濛濛漾漾的雨烟,当文星岩那智者的头颅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一片蓝天映衬着山峦,树木格外青翠,空气格外清新,溪水急浪潆洄,枝叶上水珠晶莹,仿佛来到一个一尘不染的童话世界。在张家界森林公园的草坪里,我丢掉了所有的雨具,在骄阳下晒干了湿鞋,兴致勃勃地乘坐览车直上天子山。在我乘车返家的路上,有消息称,我们旅游团后一拨行者,又因大雨骤至,失去了参观黄石寨的机会。

      
我是幸运者,短短三天,我见到了张家界阴晴雨雾的美。大概我和她有缘吧!
  大美难言,张家界的美,真是看不尽,说不出的,只能用心去聆听,用灵魂去感受,一次又一次去亲身体验。
  张家界,我还来的。
散文诗】追忆春天【小窗幽记散文大赛稿】 <点击复制本贴地址,推荐给朋友>

那天听说你要来,我净身焚香,虚位以待。过半夜,东风渐起,碎雨敲窗,我知道那是你派来的使者。

来了,你终于来了,依旧笑颜如花,我轻轻拉起你的手,行走在田野。一边是小麦,一边是油菜,田间小径芳草萋萋,你欢笑,你奔跑,麦浪起起伏伏,油菜随着你而起舞。我顺手摘一朵豌豆花插在你的发际,你竟羞红了双颊........

就这样一下午,我属于你,你属于我,数月的等候只为此刻的相逢。你说你要走了,这一别又要数月,那时你我又老了一岁,但我还是会无怨无悔地守候,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为我们带来春天。

送你到村口,挥一挥手,然后在老槐树上系一条亲手缝制的黄丝带,每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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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听说你要来,我净身焚香,虚位以待。过半夜,东风渐起,碎雨敲窗,我知道那是你派来的使者。

来了,你终于来了,依旧笑颜如花,我轻轻拉起你的手,行走在田野。一边是小麦,一边是油菜,田间小径芳草萋萋,你欢笑,你奔跑,麦浪起起伏伏,油菜随着你而起舞。我顺手摘一朵豌豆花插在你的发际,你竟羞红了双颊........

就这样一下午,我属于你,你属于我,数月的等候只为此刻的相逢。你说你要走了,这一别又要数月,那时你我又老了一岁,但我还是会无怨无悔地守候,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来,为我们带来春天。

送你到村口,挥一挥手,然后在老槐树上系一条亲手缝制的黄丝带,每天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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