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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书如寂寞开放的樱花

 初上旅途 2011-05-14

好书如寂寞开放的樱花

  • 发布日期: 2011-05-14 00:00
  • 作者:迟子建

        1616年4月23日的夜空,一定超乎寻常的灿烂。生不同时的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在同一个日子离世。当两颗文学巨星相逢于天国之际,我想天堂也会落泪吧。

这个充满玄机的4月23日,在1995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读书日”。

  今年,已经是第16个世界读书日了。

  央视《子午书简》的制片人李潘,这个我戏称为“潘娘子”的爱书人,在三月底就打来电话,说是策划了一期特别节目《书香中国》,想请几个作家来谈谈读书。

  于是我来到了四月的北京。

  节目录制点在大兴的星光梅地亚。那天北京黄沙满天,从机场高速乘车去大兴,感觉是来到了大西北,说不出的苍凉。大兴正在“大兴”土木,到处是工地。一个到处是工地的地方,就像一台音质不好的半导体收音机,嘈杂不堪,是旅人最不喜欢的。

  入住酒店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天色已昏。因为空气不好,惯例的傍晚散步,也就取消了。我躺在床上翻闲书的时候,走廊里忽而传来“咿呀”的练歌声,忽而又传来乐器的演练声,感觉自己是睡在一架破旧的钢琴上,稍一不慎,触碰了哪个键子,它就会喑哑地叫起来。

  后来窗外的风,加入了这夜晚的合唱。听着越来越强劲的风声,我的心明朗起来。北京的朋友对我说,只要前一夜刮大风,第二天这个城市就有蓝天可看啦!

  果然!次日风住了,晴空如洗!早饭后我迫不及待地出去散步,发现院子里有很多花树。桃花谢了满地,像是哪个姑娘洗了几条银粉的丝巾,晾晒在桃树下而忘了收,看上去皱皱巴巴的,却还带着股抹不去的芳华,惹人怜爱;红色的榆叶梅正在盛时,花容娇艳;西府海棠和初放的紫丁香,香气蓬勃。最令我兴奋的,是一条小路上,竟然栽种着一排樱花,大约有二三十株!半个多月前,我小说的日文翻译者,在东京发来一张怒放的樱花的图片,上面附言“国破了,但樱花开了”,勾起了我看樱花的欲望。没想到我竟在大兴的星光梅地亚,与樱花不期而遇!

  日本民谚有“樱花七日”之说,说明樱花花期之短。我眼前的樱花,想来开了一周了吧,虽然枝条上的花朵依然生动,但树下已积了厚厚一层的花瓣了。如果说樱花是一杆燃烧的蜡烛的话,那么边开边谢的花瓣,就是它洒下的烛泪了。那些重瓣的樱花,粉红色,团团簇簇,比朝霞还要鲜润。你盯着一朵花美美地赏着时,突然微风搅动了花心,花瓣便像云朵一样游移而出,刹那就谢了,凋零得如此壮丽!樱花仿佛是刚给自己唱完生日歌,又得唱安魂曲。

  我在樱花树下流连忘返,可是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些带着孩子来追寻明星梦的家长,背着吉他匆匆走过的乐手,奔向各个摄影棚的节目主持人和工作人员,没谁在樱花树下驻足片刻,甚至连看也不看它们一眼。樱花以柔弱的落英,敲打着行人的脚,可它的敲打实在太轻太轻了,没谁察觉。

  当日下午在节目录制现场,主持人让上场的作家,每人选择一段心目中最美的文字来朗诵,我选择的是萧红《呼兰河传》中关于火烧云的描写。萧红的命运,也有点樱花的气质,花开花谢,瞬息之间。她留下的,是茅盾先生所言的:“一串凄美的歌谣”。如今在图书销售排行榜上,哪里还能寻到鲁迅、萧红、沈从文这些真正的大家的名字?好书很少在热闹之中,它们总是独处一隅,寂寞开放,如同那些无人观赏的樱花,虽然开在春天,却置身于清秋的气氛!

  录完节目,进城与朋友们聚会回来,已是晚上十点多了。我在夜色中散步,路过一个摄影棚时,那里灯火辉煌,笑语喧天的。我问了一下门外的保安,他说里面正在录制《欢乐英雄》。我溜进棚里,感觉是撞进了雷电区。台上是炫目的灯光,是尽情表演着的红男绿女,台下是挥舞着荧光棒欢呼着的观众。我站在那儿,耳朵被震得嗡嗡叫,遇见强光的眼睛忍不住哗哗流泪,很快就出来了。

  395年前4月23日去世的两位大文豪,都留下了后人难以逾越的巨作,光耀千秋。莎士比亚在他故乡斯特拉福镇的圣三一教堂安眠着,他的墓前永远有鲜花环绕;而生前境遇凄凉的塞万提斯,下葬时却连一块墓碑都没有,他的墓在哪里,至今是个谜。不过,塞万提斯已经为自己竖起了一座永远不倒的碑:《堂吉诃德》。一个伟大作家的墓碑,可以不用镌刻他自己的名字,因为只有他的作品是丰碑的时候,他的名字才会真正留下。

  我又踏上了樱花小路。因为有路灯的映衬,樱花在夜晚依然明亮着。站在花树下,忽然一阵疾风吹过,顷刻之间,淋了一身的樱花雨!这样的花雨,与其说来自樱花树,不如说来自天上,因为好风起自天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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