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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人被搅局

 耳顺布衣 2011-05-22
无论多么庄重的场合,我总是不能投入,总想笑场,乃至逃离
狗子

  从小到大,以至我现在都快老了,对于“爸爸”“妈妈”的称谓,我一直难以启齿,每次要叫都会发愁犯难,迫不得已便用蚊子声哼哼着蒙混过关。

  一个解释是,我从小是姥姥带大的,都说小孩谁带跟谁亲,尤其是三岁之前。所以我叫“姥姥”一点也不为难。

  就这个事,我问过一些与我经历类似的朋友。他们也是姥姥或奶奶或保姆带大的,只有极个别者和我有同样的语言障碍,绝大多数都很正常。

  我觉得姥姥对我并没过分疼爱,爸爸妈妈(写起来还凑合,细究也还是有一丝肉麻)对我也不错,总之,正常家庭吧。那就是我不正常了。

  我早就发现我的异常了。

  1976年我小学四年级,敬爱的毛主席逝世。下午在教室里听广播,所有同学包括老师皆哭天抢地,我却和另一个智商略有问题的小孩相视而笑。我肯定我当时没有任何反动想法,就是觉得那个场面太可乐了。当然,你也可以说这小子政治觉悟不高(抑或过高?)。

  姥姥是在我刚上大学时去世的。我记得,她去世的当天中午我和一个哥们喝了顿酒,在三里河贵阳饭店一层,我俩要了一盘凉菜八瓶北京白牌,那时我们常这么喝。那还算是计划经济年代,饭店不讲效益顾客也不给面子,没什么钱一样可以吃喝,再有钱到点一样扫地出门,一切按计划行事,尤其贵阳饭店对面就是国家计划委员会,如今叫发改委。

  对姥姥的去世,我的惟一想法是,她可以不再遭罪了。她被肺心病折磨了十年。那十年正好是我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的十年,我除了去医院送送东西,基本没在她身边陪伴,升学重要。姥姥不识字,最后五六年她丧失了语言表达功能,神智也糊涂了。她大概完全搞不清,这个偶尔露一面由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外孙子在忙啥,她还认识我吗?不孝啊,不认也罢。

  姥姥的遗体告别式我没哭,当时青春期反叛,看到好多不相干的人哭,觉得特虚伪。

  我还参加过数次遗体告别及追悼会,无一次有悲伤之感。甚至有一次,在一个朋友的追悼会上,看到平时一块吃喝玩乐的男男女女在遗体前痛哭流涕乃至捶胸顿足,我实在憋不住了,匆匆在遗体前经过便赶快跑到院子里去。跟我一块出来的还有一哥们,他默默掏出烟,递我一根,我强作面无表情地默默接过,点燃。抽了两口之后我俩同时向对方投去一瞥,同时看到了一张憋着的力求沉重的脸,在眼神碰撞的一刹那,我们扑哧笑了出来,并马上演变为大笑——当然是无声的。这厮笑弯了腰,喉咙里发出隐隐的咳咳声,我则蹲在地上狂笑不止,直至笑到热泪盈眶……这时哀乐声正从屋内飘出。

  我想,我就是所谓的“局外人”吧。从小到大,无论多么庄重的场合,我总是不能投入,总想笑场,乃至逃离。

  我知道有一路人(基本都是男的),在亲朋好友那儿是六亲不认喂不熟的白眼狼,对“天下大事”却义愤填膺热血沸腾,对此我也不能理解。是的,由于现代资讯的发达,我们每天都被大事包围,每天都在流血死人,图像历历在目。但局外人我基本上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我想主要是那些事离我们太远了,而且这哪里抵得过身边的歌舞升平花天酒地让我们感同身受呢?

  忽然有一天,酒桌上的人开始失踪了。因个人好恶或为了生孩子妄图优良育种而主动玩失踪,这个可以接受;而那些被动失踪者,却难以让人接受。连招呼也不打,后来竟然是从我那外地老丈杆子的口中得知——他老人家多年来有收听短波电台的陋习。

  “事件”发生到局外人的酒局上了。有必要的话,我们也该去局内待待,当了半辈子局外人,烦了。然而,最终却还是无能。酒局还在继续,我们改喝白的了,且逢喝必大。他们的失踪成了我们自残自毁的又一个理由。

  大酒之后的我回到家里脾气暴躁,我那不到两岁的小孩一直吃饭会用筷子,但最近这点本事却废了,每逢吃饭都两手攥拳嘟囔“喂喂,喂喂,哎喂喂”,搞得我勃然大怒暴君嘴脸毕露地拍案大吼:“难道你要跟你爹一样无能?!”小孩安静下来,咿咿呀呀地说:“不系我们无能……”我大惊,这孙子会说句子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人话。

  作者为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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