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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靡之音

 情感健康吧 2011-06-14
我捡到一只猫。
是一只皮毛光泽通亮却沾染着万劫不复的黑色的猫。
浩说,不要养它,黑猫是不祥之兆。
可是我抱着这团黑,真的舍不得放下。我说浩,你看它的眼睛,多么明亮。
 
我给我的猫取名叫“靡靡”。靡靡之音的靡靡,因为在我收养它一段时间后忽然发现它不会叫。浩说,你有病啊,它是只哑猫。
我抱着靡靡,我的靡靡,它无声地望着我,和我一样悲伤。
我说浩,不要这么说靡靡。
浩从沙发里站起来,用手轻蔑的掐着靡靡的一只耳朵,瑞瑞,也许它也听不见。
浩……
你不觉得它安静的像一潭死水么,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我喜欢激情和互动。
激情和互动。我一下一下抚摸靡靡的脊梁,想着浩的话。
 
我是瑞瑞,瑞雪兆丰年得瑞,是我外婆起的名字。外婆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常常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穿一丝不乱的衣服,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她在一起生活。我母亲是她的第二个女儿,是个花一样的女人,即使是现在,依然有着绰绰的风姿和明艳的脸庞。她穿梭在各种各样的男人之间,并且很受用他们别有用意的眼神。在我小时候,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词,是那些男人用来形容我母亲的-----风骚,虽然他们总是在母亲背后狠狠地咬着这两个字,但是还是不难从他们眼里看出那种对母亲深深的迷恋。我母亲的生命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鲜明。
外婆很爱我,但是对母亲失望之极。她常常心痛的说母亲是她的败笔。每及此时,我的母亲都会笑靥如花,她指着我对外婆说,妈,我们母女还是有相像的地方的,你看,我也有败笔,我的败笔就是瑞瑞。真不敢相信她是我生的,你看她多苍白!
我看着母亲光鲜亮丽的外表,一点也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她甚至涂了鲜艳的指甲和唇膏 。是啊,我们那么不同,我有点感叹,造物主真是不公平。但是我从没有质问过母亲为什么要生下这样的我,就像我从来就没有问过她我为什么没有父亲一样。
我认为,万事都有他理所当然的理由。
外婆心疼我,总是一边帮我打理枯损的头发,一边安慰我说,瑞瑞,你不是苍白,你是有点营养不良,你要多吃一点才行。
 
我第一次见到浩已经十五岁了,浩是十七岁的模样。他母亲带他来拜访外婆。我看他坦荡自信的和外婆打招呼,不由自主的被他漂亮的眼睛吸引着。后来我带浩参观古老的阁楼,阁楼里是外婆几十年间收藏的各种各样的钟表。我一样一样给他讲这些陈旧的东西的价值和来历,他却至始至终只看着我。在混杂着钟表滴滴答答的声响和一束束寂寞光线的屋子里,我心乱如麻,却清楚的感受着少女怀春的悸动。末尾他对我说,瑞瑞,你一点也不像你妈妈,你妈妈那么漂亮。我有点局促的点头说,是。心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皱巴巴的忧伤。
之所以忧伤不是因为浩的话唐突,而是源于十五岁的我怦然心动的心情有一点点受挫。
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追随着浩的脚步。浩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追逐他的每一步都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每个人都看得出我的用心,然后不约而同对我表示惋惜。这一点也不奇怪,浩有着清爽的模样,热情洋溢的个性和一片光明的前景,少年的他常常骄傲着一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的样子。相对于干巴巴挤不出一点水分的我而言,他像我母亲一样,是太过生动的人,我们的生活,确实怎么都看不到可以重影的地方。
 
但是我就是固执的一步不停的追随这个男人,我没想要什么,但就是舍不得让视线离开他。只有他能让一个女孩子这么持久的心动。
天悦说,瑞瑞你真傻,他那样的男人是不会喜欢你的。(天悦是我唯一的朋友。)
相比之下,我母亲就直白多了,她说瑞瑞,浩是多出色的孩子啊,你怎么配的上他,快点死了这份心吧。
喜欢一个人,仅仅只是去喜欢一个人,需要这么繁琐和对等的关系么?相对而言,我还是很欣赏自己的勇敢和执念的。
 
周末,我带着靡靡去浩的住处。这时候距离我们相识已经有十年之久。十年,往往是变动开始或者结束的周期。我从来没有想过十五岁那年的悸动会延续至今而不被时间封存。只可惜十年后的我们还是各自的我们,没有多任何一层可以让人想象的关系,我们仅仅只是停留在很熟悉、非常熟悉的层次上,彼此照应,但是感觉不到类似亲情更不要说爱情的东西。浩并不厌烦我,只是他常常习惯性的无视我。这期间我见证浩从一个青涩的大男孩成长到现在小有成就的业内人士。我看着他恋爱,失恋,毕业,找工作,看他变得越来越精明,越来越能影响周边的人,像看一部励志电影。我甚至盼着早点看到浩结婚生子,然后我的梦自然而然的破灭,我也就会回到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可惜命运还是悄悄准备了让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我拎着满满一大包食物,准备填满浩的冰箱。靡靡乖巧的跟在我旁边,它看起来总是比其他的猫安静许多,不知道是不是不能发声的原因。浩从卧室走出来,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样子可爱极了。他看见刚刚走到桌腿边的靡靡,皱着眉头对我说,瑞瑞,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带它来么,它会掉毛的。
我歉疚的笑着,把靡靡抱到玄关,放在一块软垫子上,靡靡就听话的睡在上面。我的靡靡总是这么善解人意。然后我回身把袋子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我说靡靡习惯跟着我了。浩走到我背后,越过我头顶从冰箱拿出一瓶牛奶。我从他动作的间隙里闻到一股好闻的草香。他喝完奶,没有像以往那样走开,但是隔了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当我完成我的大业拍拍手转身的时候,吓了一跳。浩还是乱着头发站在那里,面向我的方向目光却没有汇聚在我身上。见我注视着他,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来。我从这些细微的动作里看到他的踌躇和某些我不能理解的复杂情绪。这时,他的电话响了,他伸手示意我等等,走到一边接电话。
这是一个无声的电话,我是说我没有听到声音,因为浩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挂了电话的他,眉毛拧成难看的结,周身散发着明显的怒气。他弯下腰在墙角的地方捡起一个精美的小盒子,然后大步走到我面前,这次他没有一点踌躇,他把盒子递给我,我顺当的接过来。打开盒子,我看到一枚亮的刺眼的戒指。浩说,瑞瑞,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有没有兴趣嫁给我。
 
一个连一句“喜欢你”都不曾说过的男人,此刻问我有没有兴趣嫁给他,我神志不清的问,你这算是求婚么?
浩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一丝不悦划过他的眼睛,但他还是转身从桌子上捞起一束鲜花塞到我怀里,然后单腿跪在地上看着我。那是一束随便丢弃在桌子上的花,花瓣上有显而易见的伤痕,还有几片叶子遗落在地上,是一束隔夜的花。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花的瞬间,我的喜悦忽然就死掉了。
浩重复说,瑞瑞,嫁给我吧。语气里没有一点期盼,反而充满了焦躁。
我呆呆的看着怀里的花,然后从盒子里拿出戒指。戒指是很简约很复古的款式,上面有着错综复杂的纹路,仔细看里圈还刻着一排字母:H LOVE M FOREVER。H我知道,那M呢?我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整整大了一圈,随时都可能自己脱落下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向我暗示着眼前的这些以及即将随之而来的那场婚姻都不属于我,这于我只是一场华丽丽的陷阱。如果我稍稍有一点脑子的话,我都应该立刻把这些还给浩,然后让他考虑清楚。可是我没有,我只知道浩现在需要我,而且这也是十年来唯一一个机会,让我终于可以生活在我爱的男人的世界里。我在漫长的静默里看向我的靡靡,靡靡悲悯的望着我,我氤氲着眼睛说,我可以带着靡靡一起嫁过来么?
浩的身体不经意的抖了一下,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答应,但是他点头了。
 
这一天,距离我们相识有十年四个月零六天,我二十五岁,浩二十七岁。可是我们看起来,多么像赌气的孩子。我从一个从没有顶过女朋友头衔的人将直接跃升为浩的老婆,浩穿着拖鞋开车载我去领结婚证,我抱着有着万劫不复的黑色的靡靡,一路洒着热泪。
 
我没有把嫁人这件事告诉外婆,因为我暂时没勇气面对她期望我幸福的眼睛,但是我有打电话给我母亲,我想至少应该有一个家长知道。我母亲爽朗的笑着说,瑞瑞,有两把刷子,我真是小看你了!
天悦听说后从班上请假直接冲到我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她抱着我痛哭流涕,可是没有再说我傻,她那个样子就像我要死掉了一样。等她停下来,我们就坐在人头攒动的中心广场,天悦一圈一圈转着我无名指上大一圈的戒指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
我说不办了,又没什么人可请。
天悦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愤怒的说,就这样?
我说就这样。
按照常理,天悦该戳着我的额头说瑞瑞你傻不傻你傻不傻啊,可是她没有,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我说,那我送你结婚礼物吧。
其实我不敢告诉天悦,事实是我只是灰溜溜带着我的靡靡搬到浩的住处,除此之外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我们还是很熟悉,非常熟悉,但是感觉不到一点类似亲情更不要说爱情的东西。如果不是每天早上醒来看到不同以往的天花板,我真的不能相信生活有了什么变化。
 
 
天悦的结婚礼物是一套嵌着亮晶晶丝线的银灰色连衣裙,肩上打着褶,腰上有一条比裙子深一个色系的腰带,镶着钻,裙摆清扬,还有一双白色婉约式样的高跟鞋。规格尺码样样都很合身,我感动的收下,我发誓我二十多年里拥有的衣服没有一件像这条裙子这么出众,他们看起来好贵重。可是天悦仍然很沮丧,她说她最想送的是婚纱,只是难得有合适的。
我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段时间,仗着拍卖外婆收藏的那些钟表,我得到一笔数额不小的存款,我母亲因此总是埋怨外婆太偏心,如果肯给她些卖,也不至于让她日子过得这么紧巴。我母亲的生活当然不会“紧巴”,她只是赌气而已,所以也死活不肯收我的钱。我因此在家安心的当了一阵主妇,致力于专心布置我的新家,我想让这里尽快充满我的气息。浩还是习惯性无视我,从我们结婚那天起,勉强把领证儿的那天算作我们正式结婚,他的心情就一直很糟糕。
有一天,浩忽然说要带我见他的朋友,这是他第一次要把我带到他生活的圈子里。我觉得应该穿得正式一点,但是翻遍所有的衣服也找不到像样的一件,我这才意识到我们所谓的结婚不过是领了一张证件而已,我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为自己置办,所以说天悦的礼物来得很是时候,它至少解了我的燃眉之急。那条裙子穿在我身上,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我的苍白,就连浩看到时也说,瑞瑞,这件衣服真适合你。
 
可惜那天的饭局是个尴尬无比的圈套,我毫不设防的被我爱的人带入其中。浩拉着我大方的向众人介绍,这就是我老婆,田瑞瑞。一桌子的人,大约有十来个吧,冷漠着没人说话,我在他们眼里看到了疏离。浩笑着环视着每个人,最后把眼光定在一个女人身上,一个我一眼就看出来像我母亲那样的女人,明艳、热烈并且怒放着美丽。我想起浩说的一句话,他说他喜欢激情和互动。我现在明白了。
浩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女人,她也盯着浩,他们四目相对,眼里充满了挑衅。但是我没有从她眼里看到对我的疏离,因为她根本不屑于看我。这时我才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浩叫来见证他是怎么用我这样一个复仇工具来击败眼前这个不可方物的女人的。那也就不怪他们看我就像在看一个笑话了。良久,浩才对着全桌人说,你们不该祝贺我么?先前几乎要凝固了的气氛终于有所松动,浩带着我接受每个人的敬酒。我不大会喝酒,只是机械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呛得眼泪流,没人怜惜我,我努力维持着形象,心想这根本就是他们嘲弄我的一种方式,我绝不能丢人。而我的爱人视若无睹的拉着我,只顾一杯一杯的发泄着他满心的不愉快。我一边小心的移动怕弄脏天悦给我的礼物一边悲哀的想,也许这顿饭吃完了,我就不被需要了。
最后我们走到那个女人身边,浩忽然很用力的把我的手拽到她的面前,戴戒指的那只,我攥成一个拳头,担心戒指会随时掉下来。浩贴着她的耳边,却用全桌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你看,这个戒指总有人会带上的,不是非某人不可。那一刻的我真可怜我自己,哪怕我的手争气一点不让戒指显得那么大,我也不会落到如此无地自容的地步。美丽的女人站起来,轻蔑的扫了一眼我的手,然后举着杯子对我说,瑞瑞,祝你们新婚快乐。我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像先前一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我对自己说,我不会被吓到的,我早知道这是个华丽丽的陷阱了。
从饭局回到家里,我就跪在马桶边上不停的呕吐,靡靡一下一下蹭着我的后背。浩一身酒气的走过来用湿毛巾擦了我的额头,然后又递给我一杯水漱口,这时的他像一个极体贴的丈夫,你很难把他和那个毫不避讳的把我当做报复工具的人联系起来。我抬起头来看到浩的脸闪过一丝愧疚,可是又不那么明显,但这样总比若无其事不闻不问要好得多,我说浩,我没事的,你先去睡吧。其实我是怕他对我说对不起,因为我今晚还不想谈那些敏感的话题。许是也怕我会问些什么而他又没准备好怎么回答,浩竟然很听话的起身离开了。
我抱起靡靡,靡靡的身体里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声音。尽管那些肮脏的秽物已经一股脑冲到马桶里了,但我还是可以清楚地闻到空气里弥漫的刺鼻的酒气。这些酒气提醒我白天发生的一切。说实话,不是不受伤,可是因为是自己选择的生活,所以连哭都觉得很没有资格,我用十年等来一场不属于自己的婚姻,只要稍微想一想,连喘气都会觉得胸口钝痛。
 
幸运的是那天之后,浩陷入冗杂的工作中,每天朝五晚六忙的焦头烂额,关于那个悲伤的饭局,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虽然我觉得浩从来没打算和我这样一个毫无档次可言的女人生活一辈子,但是有些男人就是喜欢坚持一些好笑的逻辑,因为觉得做男人就应该有担当,所以他不会开口对我说,瑞瑞,对不起,我们离婚吧,我当时只是一时冲动。他不会说,他不要背负罪恶感生活,不论他多么多么后悔。在明白这些后,就觉得我的日子会好过得多,至少应该平稳或者安宁。
我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忙碌着做好浩的后勤,打理浩的衣食住行让我的生活变得很充实。浩虽然不爱我,但是还算一个合格的丈夫。不论工作到多晚,都会回家来住,如果遇到实在完不成的,他就带回来,也绝不留宿在外。这于我来说,是莫大的安慰。
    我母亲看见浩的事业一天一天蒸蒸日上,惊讶的对我说,瑞瑞,没想到你还有旺夫命!
我笑而不语,心里异常想念外婆。
我打电话给天悦,打算把靡靡托付给他照顾一段时间。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天悦就来带走靡靡。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天悦,她看起来面色更加红润了,新做的发型让她的小脸越发显得娇俏,整个人都有些熠熠生光。我猜这厮肯定是恋爱了,因为只有恋爱中的女人周身才会散发着这样的光泽。不像我,十年如一日,眼睛因为不停地追随浩的身影而变得越来越明亮,面容却从来苍白看不出一点滋润的颜色。
天悦一边抱着靡靡一边娇嗔我,真是有了老公就忘了朋友,要不是有事求我,指不定想不想得起来我呢。
我羞涩的笑起来,搂着她的胳膊讨好:等从外婆那回来我就请你吃大餐,当做负荆请罪好不好?
天悦故意露出点满意的神色,点点头说,这还像点样子。
 
晚上浩回来,竟然围着屋子转了一圈,然后倚在厨房门口问我,瑞瑞,你的那只宝贝呢?
我知道他说的是靡靡。我一边把最后一道菜端到饭桌上,一边拉开椅子坐下来,浩有点急了,又问我,是不是想开了把它送人了?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让天悦带走了。
浩皱着眉头继续问我,为什么?他很少对我做的事这么感兴趣。
我说我想回老家看我外婆,我很久没见到她了,而且我们结婚这么长时间我还没有告诉她呢。说着,我把脸抬起来迎向浩的眼睛,我本来是想说,抽个时间,我们一起回去吧。
浩的眼睛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犹豫,可是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于是那句话在嘴巴里绕了几圈后被我就着米饭吞进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我明天就走,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
浩低下头,扒了几口饭,而后含糊不清的嘱咐我,路上多带点钱,注意安全。
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然后我们开始沉默着吃饭,饭桌上只听见碗筷撞击和咀嚼饭菜的声音。我们常常这么沉默着吃饭,浩表现得很自然,因为他实在没什么想和我交谈的,我其实很想和他说说话,随便聊点什么都行,可是很怕他觉得我琐碎,于是常常如坐针毡。因为这样的气氛实在太诡异了,一点也不像一对正常的夫妻该有的氛围。所以当浩放下碗筷表示吃饱了的时候,我如释重负,几乎是跳起来收拾桌子的。浩对此只是莫名其妙的看了我一眼。
等到我刷完碗把一切弄得妥当走出厨房时,难得看见浩悠闲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他平常总是对着电脑,不是工作就是玩游戏,要么就是直接横在床上睡觉,总之,会尽量避开和我相处的情况。他换了衣服,上身穿一件贴身背心,露出健硕的肩膀,下身是一条宽松的灰白色运动裤,两条修长的腿交叠着搭在茶几上,电视机发出的彩色光芒勾勒出他脸部的轮廓。他真的很迷人。
我红着脸走到他旁边坐下来,不是很近,隔了一点距离。他没有看我,专注的看他的电视。那是经济频道的一档节目,几个专家围在一起讨论年增长值GDP什么的,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但是我不敢站起来走人,也不敢主动和浩攀谈,我怕扫他的兴。好在不长时间那个节目就收尾了,浩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频道都不怎么满意,就把遥控器递给我。我接过来选了一个频道,正在播放《人与自然》,讲的是一对企鹅夫妻的故事,里面说企鹅一般一生只有一个配偶,当其中一只不幸死去,另一只就会孤独终老或者郁郁而终。浩竟然没有走开,反而是换了个姿势在沙发上躺下来,双腿从我的背后插过去,继续陪我看电视。我有点受宠若惊的看着他,浩发现了,奇怪的问我怎么了?我慌张的摇摇头说没事,然后飞快的把眼光从他身上抽离,心脏扑扑的跳着。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沙发上醒过来的。浩已经走了,整个房间又变得很容易让人寂寞。窗帘被拉开着,阳光成片的从窗户投进来,投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除此之外我的身上还有一条薄薄的毛毯,我忽然觉得很得意,就算我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但因为我现在是他独一无二的妻子,所以在他的生活中我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我不会被完全无视。
这样想着,就好像看到我的生活有希望了。
 
一个人的旅行不需要顾忌太多。我简单的收拾下行囊就跨上了回老家的车。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车上有些异常的忐忑。我看着窗外已经变成一片片绿油油原野的风景,左手不停地摩挲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它现在看起来没那么大了,因为我在上面缠了半圈厚厚的红线,红线的位置刚好可以把里圈那排字母遮住。天悦突然打电话过来,我听见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她说,瑞瑞,你不是说今天上午的火车么?
我说,对啊。
对你个头,我刚刚看见你老公了。
对啊,他没和我一起。
天悦的音量在我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猛的彪了上去,她说瑞瑞你脑子被门挤了被驴踢了吧,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就让人撇下孤零零的,以后还想不想过好日子了?你能不能活的有点气场啊?
我知道天悦是心疼我,陪笑着打哈哈,本来是说好一起的,可是他突然临时有事走不开,你也知道这个年龄的男人事业正处在爬升期,难免会忙的……
我不说还好,一说天悦更气了,不等我说完就打断我,忙个屁,就你田瑞瑞会相信这样的鬼话。真是太欺负人了,以为咱们家没大人了是不是?!
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天悦接着数落我,笑,还有脸笑,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回来再和你算账,先挂了。说着就真的给挂了。
我握着手机,呆呆地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心想我的天悦真可爱。
就算那一刻,我都没有意识到有个多么可怕的现实正在等我去面对。
 
到达外婆家时发现外婆家的门竟然从外面上着锁。由于常年被风湿病困扰,外婆的腿脚行动很不便利,所以很少出门。她能去哪里呢?正在我疑惑间,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我转过头,看见我的高中同学楚帅。他的样貌还停留在高中时候,没什么变化。他有点惊讶地看着我说,瑞瑞,真的是你啊!
我点点头,然后问他,你看见我外婆去哪了么?
(忘了说楚帅家就在外婆家旁边)
楚帅愣了一下,面露难色,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吱唔出一句话,瑞瑞,你还不知道吧,额,你外婆已经不在了。
楚帅你把话说明白点,什么叫我外婆已经“不在”了?
瑞瑞,你外婆去世快有两个月了,真的,我不骗你。
我对他吼,不可能,我怎么都不知道。
楚帅接着说,你外婆得的是突发脑溢血,大约是凌晨的时候去世的。她虽然很少出门,但是每天早上肯定会起来把大门打开,她说这样可以随时看到你回来。就是因为这个,我爸早上看到门没有开,就觉得出事了。结果……你母亲回来过,是她不让通知你的,她说你才结婚。
我掏出手机,因为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有成功的把我母亲的电话号码从电话簿里调出来,还险些把手机摔在地上。最后还是楚帅帮我拨的号。他有些担心的看着我,瑞瑞,坚强点!
我无暇回应他,全身一阵阵发寒,手心里冒着冷汗。
电话响了很久才听见母亲的声音,懒懒的,她问我,瑞瑞大小姐,有什么事?
她经常这样对我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我却感到怒不可遏。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唇齿还是不停的打架,我说,我现在在外婆家门口。
电话那头静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我听见我美丽的母亲生平第一次用认真的又带点悲凉的语气对我说话,她说瑞瑞,你外婆已经不在了,你回来吧。
这回,手机终于顺利的从我满是汗液的手心里滑落出去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手机电池弹出老远。要不是楚帅适当的伸出手扶住我,下一刻,我也几乎要和大地激烈的拥抱了。我趁机抓住楚帅的胳膊,抓得特别狠,我看见被我抓过的皮肤迅速的变红。我狰狞着面孔疯了一样的拉着楚帅往路边走,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力气,楚帅在后面被我拖得跌跌撞撞。我带着哭腔一路喊着,带我去外婆那里,带我去外婆那里……
好像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楚帅把我拉回怀里用力的抱住我的肩膀,接着用下巴低着我的头,以此来抑制我瑟瑟发抖的身体。然后他跑回去捡起我的手机和包,带着我拦了的士,的士就载着我们驶向我外婆永远沉睡的地方。
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到达那里,因为我全身不停地抽搐,楚帅不得不先把我送到医院。
 
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竟然被接回了浩的城市,天悦守着我,苦着一张脸,我有幸看到我美丽的母亲。重新变得清醒,使我整个人又一次被巨大的悲恸笼罩着。为了转移心中难以名状的痛楚,我瞪着一双眼睛用牙齿狠命的咬自己的手背,咬的唇齿间满是浓重的血腥味都不肯松口。天悦哭着扑上来企图掰开我的嘴,可惜没有成功,然后她就转过头冲着门口大喊,医生,护士!然后几道白影掠进来,其中竟然还夹着楚帅的身影。一群人扑过来围着我忙活半天,最后还是我美丽的母亲一记响亮的耳光解决了所有问题。
趁我失神,天悦从我嘴里抢出我的手。我那血淋淋的手像是被野兽撕咬过,一点也不像我自己的杰作。护士熟练的拿着药棉进行清洗和包扎,楚帅穿着白大褂在另一边像模像样的给我打了一剂安定。天悦还在哭着,一边哭一边抽纸巾擦我嘴角的血,擦着擦着就擦不下去了,一双我从没见过的手从她后面伸出来,温柔的把天悦从我的床头拉开,最后拉到一个怀抱里。是一个挺拔的男人。我母亲站在一边冷静的看着我。
过去二十多年里算得上和我有点联系的人都在这了,但是我用眼睛搜索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我用十年的气力去爱并且已经成为我丈夫的那个男人。
从那天起,我就像我的靡靡一样不能说话了,我得了神经性失语症。
 
一个月后,浩从医院把我接回家。
我一进家门就感到这个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对我透着深深的敌意。
浩把钥匙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挂钩是一朵精致的小花,不是市面上随便能买到的那种。我离开的时候它还不在,因为我每次都是第一时间跑到玄关接过浩手里的东西,当然包括钥匙。
浩转身看我没有动,皱着眉头对我说,怎么不进去,不认识了?
他总是皱着眉头和我说话,我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别扭的换上那双陌生的红色拖鞋,磨磨蹭蹭的踱进屋。但是我心口绞痛,他太粗心了,忘了我原来穿的那双拖鞋是灰色翻毛软底的。
我在房间里缓慢的移动,观察到的每个细微的变动都让我不由自主的赌气。客厅的餐桌换了新的桌布,上面开着大朵的玫瑰,比我买的蓝色碎花看起来要阔气的多;阳台新摆了几盆花,仔细看竟然全是妖娆的芍药,我的满天星被冷落在一边,因为好久没人照顾,变得萎靡不振;冰箱里塞了很多速冻食品,浩从来不吃这些东西,也严令不许我买,他强调健康的饮食,否则他宁可饿着不吃,所以我总是用鲜奶、鸡蛋和应季的蔬菜瓜果来填满冰箱,我放得最多的是洗好的番茄,浩和我都喜欢顺手拿来一个生吃;厨房还像我走时那么妥帖,不过不是保持的那种,而是每次使用完精心打扫的结果,厨具换了位置,平底锅擦得干干净净倒扣在一边,橱柜里还多了两个喝红酒的高脚杯,在我印象里,浩是个从来不进厨房的人。
我觉得自己有点累了,退坐在沙发上,手指不经意摸到一小块儿硬,靠近了看竟然是一滴艳红的指甲油干在上面。一个月前,我还躺在这个沙发上得意的认为自己是这里独一无二的女主人。
如果我们是一对正常的夫妻,此刻我还可以哭闹,可以理直气壮的质问些什么。可是你知道的,我并不能够这样,我已经不会说话了,就算会,我也不可能有勇气以这样的姿态面对浩。我深知这场婚姻有多么脆弱,也深知我现在的处境,也许有一天我会说,浩,我们离婚吧,也许。但是不是现在,失去外婆让我觉得无依无靠,如果我不这样死皮赖脸的抓着他不放,就不知道下一刻的自己应该去哪里。这不是有哪个地方可以去的问题,而是人有时候就这么害怕独自一人。
越这样想越觉得悲哀,悲到极致就笑了。于是浩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到的是我的一张惨白的笑脸,他有些愣,不过神采很快恢复如常。他拿着杯子问我喝不喝水,我点头。他就走到电热壶那倒水,然后他问我饿不饿,我还是点头。他把水杯递给我,就去拿我们的外套,走,我们去外面吃饭。我起身乖乖的跟着。
浩带我去的是一家韩式餐厅,离我们的家特别近,我曾经无数次路过这里。我们靠着窗边坐下来,大大的落地窗干净又明亮。浩伸手招来服务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点了一堆食物。末了他对服务生说,不要放太多辣,我老婆身体不好,不能吃。
不要放太多辣,我老婆身体不好……
我老婆身体不好……
我老婆……
我不想流眼泪,真的不想,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涌出来。因为流的太生猛,所以没办法装作是迷了眼睛。浩深深的吸了口气,身子向后靠使整个人陷进椅子里,很颓废。他把脸转向窗外,路上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
委屈么?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
没摇头也没点头,我的心和我的脸一起湿着。
浩保持向外看的角度,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两个大拇指缓慢地绕着圈。阳光下,他的面部线条显得异常硬朗,眼镜反射着温和的光,他看起来还是那么迷人。
瑞瑞,他又和我说话,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打算对你隐瞒什么,过去,包括现在。你觉得我卑鄙么?为了自己的私欲把你拉进来趟浑水,其实有时候我自己都认为自己很可恶,但是你凭什么就能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依然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呢,说实话瑞瑞,我真的很佩服你。所以有段时间,我认为和你生活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他看向我,目光深沉而隐忍,仿佛不忍心把后面的话说出口,最后只是抽了几下嘴唇。
饭来了。浩坐直身体,把饭碗往我面前推了推,我听见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对我说,吃饭吧,语气里满是疲累和无力。
我还流着泪,但是低下头捡起勺子坚强的一下一下往嘴里送食物。我真的非常饥饿,可以感觉身体里空旷无物,我甚至觉得自己能吃下整个餐厅的东西。浩优雅的坐在我对面,目不转睛地看我野蛮的吞咽,呼吸沉重,但是再也没有说话。
我们相识这么久,这么久,他如此专注的把目光放在我身上只有两次——一次是在十年前那个昏黄的阁楼里,浩对我说,瑞瑞,你一点也不像你妈妈,你妈妈那么漂亮。一次是十年后的今天,他和我坐在一起,吃一顿无比悲伤的饭。
记得以前看过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或许我没有太阳般狂热的爱,也没有流水般绵长的情,只知道不断的爱你爱你、无所不能的为你。
 
吃完最后一口饭眼泪终于留不下来了,泪水已经在桌子上集成一小滩。大概补充了足够的能量,我忽然觉得自己有力气坚强了。蘸着泪水,我在桌子上写,再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们一起过个新年,然后,离婚。最后两个字,因为太用力手指不停的抖。浩沉默着凝视桌子,久久没有说话。
 
十月末,迎来萧索的风。如同每一年的秋天,天空永远那么高远,梧桐树的叶子永远落得那么干脆,四周的空气渐渐由凉爽变得清冷。尽管套了毛衫,还是在早晚忍不住瑟瑟发抖。大病初愈的我,单薄的像张纸,因为自顾不暇,所以一直没有把靡靡接回身边来。天悦偶尔会把靡靡带到我家附近的公园给我看,但是绝对不会踏进我家半步。天悦说,在你们家呆久了,我会容易失控的。我一边顺着靡靡的毛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进入十一月,浩已经不怎么回家来住了。但是他会经常回来陪我吃饭,顺便带走几件换洗的衣服。在对结局了然于心不抱任何幻想之后,心情竟然没有想像中那么悲伤,反而有些平静和轻松。我报了手语班,安心做我的哑巴。这期间,经常见到楚帅。楚帅在我常去复查的那家医院做外科医生,每次我去,他都会热情洋溢的迎出来,请我喝点什么或者开车送我回家。人生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你一辈子也不会遇到,有的人除非你遇不到,否则从见第一面开始,你们盘根错节的关系就一发不可收拾。
楚帅经常内疚地对我说,瑞瑞,真的对不起,要是我能换一种婉转的方式或者干脆不告诉你,你就不会这样子了。我苦笑着拼命的摇头,然后用手机打出一排字,真的不怪你,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告诉我,这件事我早晚要知道的。尽管这样说了无数遍,楚帅还是常常一副难辞其咎的样子,这真是让人苦恼。
 
这个星期,浩回家的次数忽然有些频繁,虽然仍然不会留宿,但是除了吃饭还会坐下来陪我看电视,有时还会带些有趣的书回来,不管我在哪里,他都尽量靠在我边上,和我聊天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记得以前他和我从来不会有那么多话,但是现在他面对如此安静的我,有时竟然会滔滔不绝。你说,他这算是和我说话么?
这一天,浩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门刚打开,他就扑进来。浩是个非常有理智的男人,很少会让酒精把自己弄得这么不堪。我艰难的把他拖进卧室,正准备倒水,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是瑞瑞么?
……
我拿着电话,直觉指使我走到阳台上向楼下看。果然,一辆深蓝的跑车旁倚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我见过,上次饭局令浩失控的那个。漂亮的女人不论在哪里都漂亮,夜晚的黑让她变得妩媚动人。她好像一直仰头看着我这里,见我走出来,对我挥挥手。
浩今天心情有些不好,喝的有点多,麻烦你好好照顾他。
……
恩,就这样了,谢谢你,瑞瑞。
挂了电话,他走进车里,良久,车子才启动。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悲伤,这悲伤很复杂,不仅仅来源于刚刚那个拜托我照顾我丈夫的女人。
 
凌晨三点的时候,浩醒过来。他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坐在一旁看书的我,目光有些呆滞。我对他笑笑,然后到冰箱里拿了一杯酸梅汤递给他,是我自己做的。他接过去撑起身子喝了几口,瞳孔忽然重新找到了焦距,而后他对我赞许的点点头,埋头喝光了剩下的才躺下来,仰面朝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过了很长时间,他突然问我,
瑞瑞,你说什么原因会让一个女人不想结婚?
我摇摇头。
他沉重的喘了口气,重又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像又睡着了一样,总之没有和我继续讨论下去的意思。但是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些剧情,甚至还隐隐为主人公们担忧,是不是很傻?其实我也知道,在他们的故事里,我也许就是个路人甲,他们相爱,相恨,相别离相聚和,任何一场戏里,我的戏份都不重,可是我却比主角还时刻积极的悲喜着。
 
快进入冬季的时候,我独自去旅行。之前,我有一再提醒浩,让他把衣服都带走,不要这样为了保持一份薄弱的婚姻存在感而不停的来回折腾。浩面无表情的答应,但事实一点也没有变化。
我发现,如果一个人想要拒绝一个人存在在自己的生活里,其实并不困难,这种事情只需要你冷静,淡泊,坚强和独立。从清楚的知道,我们必然会分开那时起,我就发现自己在轻微但一刻不停的心痛中,渐渐封锁了对浩的迷恋,我强迫自己从他的世界淡出,然后回归本来就应无波澜属于自己的生活。
而这个季节,走到哪里都容易遇到一场雪,天悦说你干嘛不去南方,在这个这么寒冷的时候,何苦为难自己。
可是冬天啊,北方的城市虽然都冷着,却都有着微妙的不同。越往北走,就越容易发现,这个世界的明亮和干净。我往往不会走城市的路,基本一路寻着乡村。等到一月一日,这一年的深冬,我已经到达中国的最北端——黑河。可是我还想继续往北走,去俄罗斯甚至极点。
这天晚上,我坐在老乡家的火炉旁,腿上搭着厚实的毛毯,游荡了一个多月,这是我第一次上网,四十多封邮件整齐的罗列在眼前,大部分是天悦的,有五封是楚帅的,五封浩的。
天悦和我说的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今天老板变态,明天市场打折扣,要么就毫无形象的控诉楼价,或者瞎掰一下靡靡的近况,说靡靡很好,健康的成长,和她一样想念我之类。时间最近的一封很简单,但是令人有说不上来的温馨。
瑞瑞,快回来吧,我要结婚了,等你。
楚帅则是按着我临行前留下的路线,给我寄来详细的地图,路况和有趣的景点,像个尽职的导游,可惜我并没有按着计划行走。
浩怎么说呢,说他写的是邮件不如说他写的是便条。
瑞瑞,走到哪了?注意安全。
瑞瑞,你上次做的酸梅汤还有存货么?想喝。
瑞瑞,快点回来,我要拿换洗的衣服,我的钥匙不见了。
瑞瑞,圣诞节都不回来过!
瑞瑞,快回来!我要回家去!!!
本来已经变得很敞亮的心情,又无可奈何的阴霾了一下,眼睛习惯性的湿润起来。
 
黑河是个对中国来说有些偏远但是很敏感的城市。那条河隔着两个国家的魂。可惜的是这里的空气不是很好,出去走一天,白色的大衣就会挂一层淡淡的褐色污垢。所以要不是这厚重的雪,真不敢想像这里干燥的扬沙。
 
一月中旬,我回到浩的城市。我喜欢叫这里为浩的城市,好像我生活在这里,就离他特别近一样。
意外的,这个城市还下着雪,走进家里,浩竟然坐在餐桌旁看报纸,这个几乎占据了我前半生的男人,我此刻看着他,就像隔了世的感觉。
 
我向他晃了晃钥匙,意思是你的钥匙不是丢了么?
浩走过来拥抱我,头埋在我的肩窝里,停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对我说,你去休息下,然后给我做酸梅汤,材料都在冰箱里,我去做饭。要是从前,我一定又是没出息的掉眼泪了,可是现在,我一点哭得感觉都没有了。
这大概就是一个人成长了以后的样子,坦然,或者是木然。
 
在距离新年倒计时的日子里,浩一直安心的呆在家里,不上班,也不去他的爱情那里。虽然非常的好奇,但是作为即将与他分开的我,也没什么可以问的事情。而且他在家里,从抬头俯首间,也并没有看出特别的伤心。我想,他只是在最后的最后,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而已。
我们白天会去附近的公园和广场散步,听广播,去咖啡店点热牛奶,窗外时常飘着雪,银装素裹的世界四处都散发着纯净的气息。有时候我们也去商场或者小集市采购年货,同时,也在为另一件重大的事情忙碌着——天悦的婚礼。
天悦的婚礼安排在除夕之后,计划伴随着新年的钟声互相亲吻,交换戒指。真是浪漫的事。我的忙碌在于准备她的新婚礼物——挑一件完美的婚纱。
浩不厌其烦的跟着我穿梭在一家一家的婚纱店,最后看中一件,因为真的很喜欢,索性在自己身上试试。这是我第一次穿婚纱,虽然我结婚都快一年了。浩陷在沙发里蹙着眉看我,嘴唇有些干裂。在他的身我再也找不到那种曾经使我因爱生畏的气场。我安静的望进他的眼底,竟然从未有过的平静。
你看爱情就是这么个东西,无论当初如何拼尽了全力,一旦放弃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一丁点曾经的万丈光芒,莫文蔚唱,那么多情绪,没有一点适当的表情,这是不是很可悲呢?
 
新年一天天近了,我们分开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天悦为自己梦幻般的婚礼,忙得晕头转向,做头发,美容,瘦身,已经那么漂亮的她,还是一刻不停的想让自己成为最完美的新娘。
靡靡早就送回我这里,胖了,皮毛闪着健康的亮泽,曾经使我一度认为是万劫不复的黑色,现在看来反而成为一种富态。原来心态变了,看事物的形态也会变的。
除夕的前三天,楚帅送来整整二十盆满天星。我把它们摆在每个我能看到的角落,浩竟然勤奋的照顾着,有时甚至可以坐在了这些花的前面,从阳光斜进屋子直到夕阳的余晖淡出窗户。那些素净又谦卑的花朵,开着我们在一起最后的记忆。
 
正月三十,除夕夜。
那个在医院里见过的陌生男人牵着天悦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婚姻的殿堂,那么美那么会洋溢幸福的天悦,笑容照亮整个礼堂,以及每个人的心房。听着他们的誓言,我终于有些情不自禁的落泪了,浩的手伸过来,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我转头恍恍惚惚看见西装革履的他端坐在我身旁,他的眼睛里有晶莹的光,目光却落在前方。然后,新一年的钟声敲响了,天悦如愿完成了她梦寐以求的婚礼,周围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把我们的悲伤淹没在已经过去一年里。我疯狂的流着泪,大声的对他喊,浩,我们离婚吧,明天就离。
浩惊讶的看着我,是的,我能讲话了,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离婚吧。
 
再听到有关浩的消息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我带着我的靡靡一起生活。我还是不说话,在一所聋哑学校教手语课。天悦打来电话说,瑞瑞,我今天看到浩了,坐在轮椅上,听说已经下半身瘫痪了,是种隔代遗传病。瑞瑞,好像直到你们要离婚他才知道有这一天,还好他没变卦,也算他有良心了。你知道么?就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开始一直不同意和他结婚,说是更喜欢自由的生活,可是听说他现在这个样子,竟然回来要和他在一起了,只不过浩硬是关着门不见她。瑞瑞,其实现在看来他们也都算是不错的人了。天悦感慨的说。
我安静的听天悦说完,竟然没有一点心痛或者庆幸,我知道,此时此刻,事过境迁。
 
春来夏初,靡靡成为三个孩子的妈妈。安静的她因为这三个精灵的降生,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常常是用爪子搂着她的宝贝们,然后用舌头仔细的舔净他们的身体。我被这种氛围时刻感染着,整个人的轮廓也变得柔和起来。进入盛夏,我那美丽的母亲搬来和我一起住,而靡靡的孩子也长得快和靡靡一般大小,母亲就每日和他们腻在一起,亦或照看我那二十几盆素净的花朵。你看,多美丽的女人都有一天不再张扬,她们穿起了围裙,褪去了浓妆,开始像一朵人间的烟火,淡淡的开,淡淡的落。
你再看看爱情呢,甜蜜让你幸福,可是悲伤让你成长,看看我们这些曾经无比焦虑的小偏执狂们,有一天竟然都懂得了这么静落的微笑,真是不可思议啊,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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