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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何以“高危人群”身份被请出深圳的

 泉源阁 2011-06-21

车外是灰蒙蒙的天,雨水汹涌。深圳一行,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回想那天,真是一个不小的噩梦。2011年6月12日。我从东莞厚街去了深圳福永区的塘尾村。东莞辞了工,到深圳自然是找工作的。我背着一个黑色的包,里面放了两套换洗的夏季衣服,简单的生活用品等等。轻装简发。经过三个小时的奔波和磕磕碰碰,我到了目的地。塘尾村有我的老乡,可是我并不打算去找他。我独来独往,一个人习惯了。时间是下午四点。我午饭还没吃,肚子饿得生疼。于是尽快去找了一家木桶饭饭店点了一个胡萝卜炒肉。

店老板在这个时候,似乎还没睡醒似的,言行慢腾腾的。旁边还坐了几个女子,有的在吃,有的还在等。轮到我时,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而且饭好像是隔夜的,冷硬如铁。我后悔得真不该来这消费。硬着头皮吃了。因为我不是一个浪费粮食的人。接下来就是找一个住的地方,房美价廉就好。因为是星期天,房子也跟着水涨船高,平日二十块一晚的临时房,今天三十。而且紧俏的很。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如此货比三家,我走在大街小巷。当我心有所思的时候,突然从后面追来一辆摩托车横在我的面前,我抬头去看,摩托车上的俩人穿着制服,啊,是治安员!接着我后面又停了一辆摩托车,一样的制服。前后夹击。我感觉苗头不对。还没细想,一个瘦高个子从车上下来,高声叫:“把包打开来!”我说:“干嘛?”“我们查一下!”另一个微胖的家伙表情森严,语气傲然。我极不情愿的拉开拉链说:“我又没犯法,青天白日的不要看到带包的就……”“啰嗦什么,叫你打开就打开!”瘦高个子眼神凌厉地瞪着我。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恨恨道:“拽什么拽,一个狗腿子还那么嚣张。”这时后面一个戴墨镜的制服也围上来说:“小子,最后老实点配合一下。不然……不然你懂的。”靠,我心想着,还我懂的。瘦高个子看我慢腾腾的动作,不耐烦的一把抢过包,放在地上把所有拉链拉开就进行一阵倒腾。

他摸出一个旧手机,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手机啊!”“你口袋里的……”“都是我的。”“两部手机?”“有什么奇怪的吗?”我淡淡地说。突然我心里腾升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烟雾一般缭绕在我的周身。我包里可不止这一部,还有一部啊,再加上我口袋里的……完了,没准要往我头上扣上什么罪名。“把你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我把身份证拿出来给墨镜。墨镜看了两眼说:“来这边干嘛?”“来找工作的。下午刚刚到,这不,就被你们……”我还没说完,那瘦高个子就大惊叫道:“妈的,这里还有一部手机。”我的心弦一下子绷紧,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面对现代这种泼皮无赖的衙役实在是有理说不清。果然如此,不由我分说,其余的人慨然一番后,高个子道:“先押回去再说。”我觉得逃已经毫无希望,争辩也无济于事,还是乖乖的跟他们走吧。

上了高个子的摩托车,目送的是周围各路人马的各种眼神。有惊讶的,有不解的,有释然的,有鄙视的,有高兴的,有不安的……一路飞驰,然后到了治安联防中心队。“下车。”我下来,站在原地呆望。“进去吧。”跟着进了一个门卫室,我看见里面还有一个人,除了穿制服的几个治安员外。那个人显得猥琐,可是面相很老实,大概四十岁的样子。我的包又被一个光头翻了一阵,他拿着我的三部手机说:“你真是了不起啊!”我无语不理他。转身看见瘦高个子拿着我的身份证在一个本子上登记着什么。“来,跟我来。”瘦高个子拿着手机和身份证把我领到一个办公室,然后让我侯着。

过了一会儿才让我进去。我进去看到一个挺帅挺壮的男子坐在办公椅上,他看了我一眼,问道:“怎么了?”我说:“刚刚来到这边,就被你们带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大运会清理什么高危人群,我没想到会搞得这么厉害。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瘦高个子忙说:“你来这边找工作当然可以,可是你要搞什么事的话,你最好醒目点。”我说:“刚才车票都给你们看了。我说了我是来这边找工作的。”“那你在街上晃什么?”“找住的地方啊。”“那个……”办公男子说:“你包里有些什么,好像有几台手机吧。”我说:“是的,两部是我的,一部是捡的。”男子说:“捡的?我怎么没得捡。”“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总之是捡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在外面侯着吧。”“站到外面去。这个身份证你拿着。”瘦高个子搡我一下,然后自己出去了。我就站在外面。刚才那个猥琐男子也被带进来了。跟我站在一起。那个光头对他说道:“你没有发票,你的电动车就留在这里过夜了。”“有是有,不过家里有点远,我老婆正在路上送过来了。”“那就等着吧。你的钥匙拿来。”“要我的钥匙干嘛?”“啰嗦什么,拿来就是。”猥琐男子一副苦恼的样子,磨磨蹭蹭给了光头。光头一声冷哼,小声斥道:“叫你刚才想跑。”一直侯了半个小时,他们无忧无虑的喝着茶,我问了几次,都说:“再等会吧,马上就好了。”

谁知道,等来的却是另外一个穿休闲衣的家伙,他开着一辆押送警车停在走廊边。光头让我拿上行李说:“上车吧。”我问:“去哪?”“火葬场。”“啊?!”“带你去火葬场。”光头黑着脸补充道。我缩进后面的车厢,他嘭的一声关上后门。哎,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一个大好人居然也会坐上这种车!他日拿出去说事也不知是光荣还是耻辱。心情忐忑不已,当然真的不会去火葬场。知道他是唬人的,具体去哪里我想是去蹲牢房吧。五六分钟后,我被移交到了派出所。进了一个电子遥控门,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我知道我此行是“凶多吉少”了。

里面有三个穿制服的警员,中年人。通道里堆满了行李箱和背包。通道的尽头放了一个桌子,在通道的中间又开了一个通道,两边就是大大小小的牢房,铁门和铁窗森严无比。铁门内外还有好几个青少年,都很平静地看着我。迎面是一股股尿骚味袭来。我把背包放下,然后站在一旁听候着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警员闻讯。他脸上满是发福的赘肉,想来这狱警还真是活得快活。“你说你来找工作的,可我怎么看你像是来搞事的。”我说:“我也没有证据证明我不是来搞事的,可是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我是来搞事的,如今这样被你们带到这里来问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只能强调我只是来这边找工作的。我早两天辞工的,你们可以打电话去问我以前工作的地方。”“这个不必要。我告诉你,在我面前不要太屌,不然有你好受的。”赘肉横下脸来说话,怒目而视。我被他看得心里一阵紧张,我还是客气一点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是我已经够客气了,怎么着?还要我低三下四点头哈腰拍他马屁不成?“大哥,我说的句句属实。”“那你的这几部手机怎么解释?”“真的是我的。两部是我的,一部捡的。捡的不能算犯法吧。”“先填个表吧。那边。”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有很厚的本本放在一个柜子里头。我走过去看了一眼,是一个什么登记表。我拿起笔写了下,然后给他看。他暼了一眼说:“去里面站着吧。”我走到那铁门外和一群同龄人站着。我斜靠在墙角注视着这一批人。还有几个人是坐着的。有的坐在地上就着自己的拖鞋。有的坐在几张破木椅上。他们的表情大都静默黯然无辜。其中也有笑意盎然的。大概是常客吧。

房子的中间有一个大塑料水桶,喝空了半桶水。桶的旁边放置着几个歪斜变形的一次性杯子。我看见这水,才觉得自己口渴难耐。可是也不敢去喝这水。我安静下来,静静得看着四面高墙。上面满是文字,红的蓝的黑的还有指甲划的,非常丰富。“xxx到此一游。广西南宁黑仔/贵州铜仁刚仔/河南周口健仔/……到此一游。操你妈。我现在是古惑仔,被你们逼的。总有一天我会来报仇的。这是什么世道啊,坏人不抓……昨晚细雨蒙蒙,我和朋友在士多店门口下象棋,突然来了几个人把我们抓了进来,他们不管不问,就这样肚子饿了一晚。我要杀你全家。见血封喉。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四面高墙人心惶惶你们不仁莫怪我无情待他日功成名就定扫除尔等乌合之众肚子疼啊……鸟人!”

除了这些文字还有动感十足的漫画。夸张的脑袋,细小如针的四肢。搞笑诙谐。全是鄙夷讽刺那些警员的。有的手上拿着一坨热气腾腾的大便。有的仰天长叹被雷劈了。有的弯腰如猪般拱地。始发觉,被关进来的人不是才子就是画家。看了这些,我的心里安慰了一些,再加上还有这么多人陪伴着,也不必再担忧他们会对自己怎样。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只觉得时间太过漫长。闲的寂寞发慌。外面的警车一辆辆开来又开走,放了一些人,却请来了更多人。很多人根本就是小事,比如小额赌博,比如打架,比如身上带小刀,更多的人却是在逛街的时候被抓了进来。

我旁边的三个男生穿着时尚,眼睛却呆滞着,我问了他们,从上午到现在还没吃顿饭,肚子饿得打鼓。那边两个蹲在地上的男孩头发污油不堪,其中一个眼里噙着泪水,旁若无人的骂着:“他妈的,这算什么事情啊!我干了什么,就逛了一个街,结果……老天到底长眼没!”这时那个脑满肠肥的警员走来,听到这句话,忙叱问:“你骂谁啊?”“没骂谁,我口头禅。”“最好老实点。”脑满肠肥瞪了他一样转身走开了。站在角落里一个穿黄衣服的男生突然叫道:“长官,能不能帮我叫一个外卖啊!”得到的依然是无声无息的背影。黄衣服苦笑一下,又低下了头。有的人不得不去喝那剩下的半桶水了,仰头抱着水桶喝得青筋暴跳,脖子通红。我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感慨不已。有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从角落里钻进人群,迅速被大家围攻。一个手臂胸膛纹了身的青年追着那大老鼠,老鼠被追得无处可逃,居然被他逮着了。大家欢呼着,商议着怎么灭掉它。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那纹身居然用打火机点燃了老鼠,火光熊熊。老鼠疼得挣脱在地,一阵乱窜,吓得我们蹦蹦跳跳。“你们乱什么乱?”脑满肠肥居然站在门口怒视着我们。我们无动于衷一声不吭,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只大老鼠,不一会儿,它逃至角落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满肠肥刚转身,很多人对着他切了一声,又是张牙舞爪作吸血鬼状,谁知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恶狠狠地补了一句:“别想逃,也别再闹,再闹,有你们好受的。”刚刚龇牙咧嘴的那几个人着实呆了几秒。我已无力再去看笑话,幸好我午饭吃得迟,不然此刻该我难受的。门一关一开砰砰巨响,响得沉闷。出去的人大吼大叫,进来的人低声不语。又要几个不是红毛就是绿毛的衣服穿得五颜六色的非主流青少年被抓进来了,他们的手机电板被喝令拔掉全交上去,于是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关多久,不管不问的算个什么事。也许今晚要在此过夜了。

有个长发被上了手铐,关进去之前拆了鞋带,放在他手够不着的地方。我看得好笑,怕他自杀吗?夜已经很深了。又走进了一个警员,他手中拿着本子。然后一个一个的念名字。被点到的人立马来了精神,这意味着可以出去了。没有被点到的人愤愤不平,说某某比自己后来,却还先放出去。那警员不管三七二十一,说点了名字的跟我来。正失望之际,那警员又回头报了一个名字,居然是我。我马上抬头说,是我。他说:“走吧。”我拿上三块电板,他疑惑道:“怎么三个?拿出你的手机看看。”我把手机给了他看,他笑了笑,不再说话。出门那一刹那,我感觉外面的天地都大了许多。夜风徐徐,星星没有。时间已是凌晨两点,这么晚了,只好去网吧上网。次日七点,我从网吧疲倦地走出来。外面已是大雨磅礴,气势汹汹。我从包里拿出伞,走在宽阔清洁的大道上。郁结的一股颓丧之气终于散尽。迎面开来一辆警车,我从伞下看见开车的正是昨天的那个光头。警车与我擦肩而过,我朝它吐了一口谈。我将踏上开往东莞的大巴,此刻,这里,甚至整个深圳我都将失去兴趣,不再觉得它可爱、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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