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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翠浓
江湖上有三种人最常见，也最不好惹：乞丐，出家人，和妓女。 武侠小说里写的最多的是这样一些人：剑客，侠士，浪子，以及在风尘中漂泊的女人。 因为古龙说：“风尘中的女孩，心里往往会有一种不可以对人诉说的悲怆，行动间也往往会流露出一种对生命的轻蔑，变得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了；做事的时候，往往就会带着种浪子的侠气。”对于一个本身就流淌着浪子血液的男孩来说，这样情怀，正是他们所要追寻的。风尘女子，因此在这个世界里不可或缺。 古龙写了很多个性不同的妓女，像欧阳情，像血奴，像《离别钩》中的吕素文——她的另外一个名字是“大姐”。她们都不仅美丽，而且聪明，这是用血和泪的经验与代价换来的。 翠浓也曾经是个妓女，有着俗气的名字，有着被千万人凌辱的命运，却偏偏还要被冠以“第一美人”这种看似风雅的封号，锦衣玉食，装点的是绝大的讽刺。 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了傅红雪，那么，她的一生是否就会平平淡淡的在这边陲小镇安稳度过？和千千万万社会最底层的女子一样，苦守着红颜老去的凄惨与寂寞，心中残留着对于爱情和命运仅存的渴望。 沈三娘对傅红雪说：“你本该爱的是我，不是她。”沈三娘终于让翠浓代替了自己，因为她始终无法对傅红雪解释，与他成为陌路，这也是复仇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在黑暗中，她只是一个为复仇而献出身体的女人，只有身体，没有感情。 然而翠浓跟随着傅红雪，去过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同时还要忍受傅红雪因为敏感、偏执h额自卑而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她亦不是没有付出的。这种付出虽然与沈三娘的不同，但却没有人可以否认，作为一个女人，她毕竟是为这个男人付出了的。 最初，也许她并不爱他；最后，她却是为他而死。 这爱的历程，走得并不平坦，是在坎坷中的升华。傅红雪为了报仇，一次次的轻易离去，或许，他也是痛苦而无奈的。于是，她咬紧牙，一步步跟随。 她终于也觉得累了。为什么，永远都是她在追随着他呢？ 只是，当他有了危险，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回到他的身边，直到他又一次的不辞而别。她的心也许已经麻木，疼痛却无止无休。 古龙说：“为什么越是相爱，就越是要彼此折磨？”她甚至不惜拉来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却告诉他，这是她的丈夫；而她和他，还是朋友！ 这是怎样的朋友！ 她最终还是死在他怀中，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有多爱他。 但杀她的人告诉傅红雪，她其实是他仇人的女儿，她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找机会杀他，救自己的父亲。付出，不是不需要理由的，不是因为爱，便是因为恨。 再后来，傅红雪知道，自己与这桩十八年来被他视作生存唯一目的的复仇计划并无半点关系，而心爱的人，却在一抔黄土之下，静静长眠。他付出的才是无可挽回的代价。 这已不只是人性的荒诞，这也是人性的可怜与悲哀。 傅红雪永远无法忘记她，她成了他心底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他对沈三娘说：“我爱她，只因为她就是她，我爱的就是她这样一个人，绝对没有别的任何原因。”于是沈三娘感叹：“原来，你并没有爱错人。” 叶开说的对：“真心的爱，永远不会错的。” 然而却始终有一个哀伤的句号。是什么错了呢？ 21，胡金袖 古老的传说中，当天鹅濒死，它将用尽全部的精神唱出生平最美妙动人的歌声，然后吐出白银。那一瞬间的优雅与凄绝，令天地为之变色，令任何一种语言显得苍白。 在生命中最美的一刻，燃烧并释放自己的还有流星，有蝴蝶，有像它们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创造了令人永远不能忘怀的奇迹的人。 《猎鹰•赌局》是古龙的天鹅绝唱，胡金袖是古龙笔下那样多的女子精粹凝集而成的美的化身。虽然这绝唱是断章残乐，虽然这美只有惊鸿一瞥，然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许多后来人关注古龙，便不能不提到他最后的作品，但似乎关注《猎鹰•赌局》，并不等于关注了胡金袖。说这话的是一个和我一样热爱古龙的朋友，他说：“我觉得古龙的文笔，是从‘神剑’到‘七种武器’到‘小李飞刀’到‘灵犀指’，一直在化约，越来越精纯。到了‘猎鹰赌局系列’的时候已经达到巅峰已经到了某种极限，无法再突破。所以，胡金袖这个女人应该是古龙在最艰难的时刻，一个理想中的完美幻象，她是以前几乎所有作品中女子优点的结合体，虽然只有寥寥数笔，但是你能从她看到风四娘，看到燕七，看到孙小红……甚至有明月心的最美好状态的气质……” 看到这段话的那一刻，真正如醍醐灌顶，灵台清明。是了，这就是古龙要写的胡金袖，也正是我要写的胡金袖。 胡金袖是天下第一大赌徒卜鹰唯一的情人。能做卜鹰的情人已属不易，更何况是唯一？古龙说，不知是谁的手段高收服了谁，他只知道，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能下决心跟定一个人，绝不是件坏事。那么，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能下决心被一个女人跟着，又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然而，即使唯一，情人也永远只能是情人，正如浪子永远只是浪子一样。有人说古龙在临死前终于醒悟，不该辜负那么多女子的心，而我看到的却是：不是没有内疚的，但，卜鹰之于胡金袖，这已经是一个浪子所能做出的最大的承诺了。 卜鹰通常穿一身黑，锐利的眼神让他更像一只兀鹰，让人不寒而栗。胡金袖自然也是穿一身黑，不同的是，她的袖子上有细致的金线绣花。让笔下的男女不再执着于外表和衣着，一身的黑便足以衬托人的个性，到了《猎鹰•赌局》，古龙的态度的确已臻化境。中国有所谓“化大道于无形”、“返璞归真”的至高境界，在生与死的际遇里，古龙做到了。“轻如飞燕胡金袖”，不是裙，不是裳，而只是袖，高超的轻功亦只如在花园中漫步般翩纤，袖上的金花意味的是女子的长袖善舞，袖卷流云，那是只属于女子的美，独一无二。 古龙笔下的女人，永远都只是女人，也从来都只是女人。 胡金袖不是小姑娘了，但却依然保持了一颗真是性情的心，娇嗔，好奇。古龙偏爱天真烂漫的少女，像孙小红，丁灵琳；古龙亦偏爱成熟沧桑的女人，像沈三娘，吕素文；然而他却在无意中流露出了他真正想要说的：一个女人，拥有少妇美好的身体，却孩童一样无邪的心灵，那才是最最可贵的。到了胡金袖这里，古龙终于找到了他苦苦追求的完美女性：她会像少女似的发发小脾气，却又比最高贵的妇人还懂得享受；她不干涉情人的自由，连她自己也好赌，甚至贪杯；她明白金钱的重要，她也明白，比金钱更重要的是做人要开心。不强求，不怨怒，爱一个男人，却不是他的附庸；聪明，还会在不该聪明的时候适当的装装糊涂。 从胡金袖身上无论看到了谁的影子，胡金袖都只是胡金袖。 如果是让我来讲这个故事，说不定我会这样说：“那个天下第一赌徒卜鹰，其实是胡金袖的情人呢……” 22，双双 双双并不是古龙笔下最丑的女人，如果说，大婉的面容是平庸甚至丑陋的话，那么，双双只是一个被扭曲了的美人，还未成形，就已经被残酷破坏。 有一种美，可以让人心生怜惜；而这样的丑，也可以让人心生悲悯。 双双有一双很大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却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双双的手苍白的近乎透明；双双是虚弱的，她像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随时都离不开别人的照料和保护。可那个照料保护她的人，却把这当成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双双只是一个畸形的瞎女子，而她所引发的感情则远远处在两个极端上。 有人说：“如果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情愿去做和尚，情愿一头撞死。” 也有人认为，她不仅能引发人内心深处的宁静与平和，也能够让你明白一种清浅的人生意义。而这一切，与外表无关。 她看不见，就不会和别人比、与别人争了。高立告诉她，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他本来只是想安慰她、不想伤害她的，而他想不到的是，她原来其实是那么清醒，不仅清醒，而且坚强。秋凤梧本来觉得她很可笑，可是后来，他只觉得她神圣。 她不想别人为了她的难过而难过，她的自信也许就是为了不让所有关爱她的人伤心，她并不是陶醉在善意的谎言中不肯面对现实，而是她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所以每个人也都该接受他自己的命运，好好活下去。”她对高立说：“我虽然长的比别人丑些，可我并不怨天尤人，因为我还是比很多人幸运，我不但有仁慈的父母，而且还有你。”她因为满足而快乐。 乐观、坚强，和知足常乐，是让一个女人变得动人起来的最重要条件。双双虽然没有美艳的外表，却有一颗比许多人都可贵的心。上天是公平的。 所以，高立才会甘愿在她面前承认，尽管看上去未必是这样，但他仍然其实是他们两个人中间比较怯懦、比较自私的一个。他供养着她的生活，而她回报给他的却是一种真正的心灵上的安慰。 所以，秋凤梧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与考验后，高立还能始终保持着人性的尊严，他甚至不愿恣意放纵自己，不愿带着一丝一毫的血腥气去见双双。因为她就像一个纯洁而公正的天使，世间一切的罪恶，在她的面前都会变得无所遁形。 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她的心却亮如明镜。在一个畸形瘦弱的身躯里，有了这样一颗心灵，那是会使身躯愈发显得高大，也是会使心灵愈发显得难能可贵的。 双双还是一个好妻子，虽然并不漂亮，但是她勤劳、善良、体贴、温柔，大多数男人，在看尽烟花之后，他们一定都想要这样的一个妻子。 更因为她的善解人意，她的理解与鼓励，以及她默默的承受。试问如果你是一个妻子，在仇人到来之际，你肯不肯让丈夫一个人离你远去，而留下你自己来面对这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惧？ 双双就是双双，她够镇定，也够自信，她相信自己的丈夫，她甚至可以轻轻松松摧垮仇人的斗志。她是一个弱小到几乎可笑的女子，而面对的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恶魔。信心，本来就是一个人最好的武器。 谁有这样的妻子，都不能不说是一种福气，尽管她不是个美人。我曾说过，我欣赏临危不乱时的从容不迫，这份心态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够拥有的。 古龙是善良的，他让一个没有美丽容颜的女子拥有了这样的心境与气魄；亦或者，只有自身已看开一切的人才配拥有这份荣耀。而我始终感激古龙，他发掘了一种潜藏在平凡甚至丑陋中的别样的美，然而世上大多的人，只能与这样的美，擦肩而过。 为双双感到骄傲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悲哀：因为不美，便注定要承担起坚强的责任么？ 欣赏双双，大约也只因为我们都是不美的女人吧？ 23、卫凤娘 卫凤娘，大约要算得古龙笔下最温柔、最娴静的女子了。她一生最大的心愿不是做武林第一美女，不是称霸江湖唯我独尊，她只想好好做赵家的媳妇，因为自从她见到赵无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是注定要成为他的妻子的。 她的愿望本来差不多就要实现了，或者说，根本是在已经实现后又被无情的击成粉碎。 赵无忌的父亲在他们的新婚之日被杀，仇恨——成为隔开他与她的一道深深的鸿沟。他选择离去，他是父亲的儿子，所以他不得不如此；她目送他，没有挽留，也不能挽留，因为她深深知道，如何挽留一个在新婚之日还要赶去偿还自己以往债务的男子？用温柔绊住他流血的心，那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于是她选择让他走，而自己，则选择了默默等待。 谁知道这等待竟是看不到尽头的，阴差阳错，抑或本来就没有尽头。他们甚至在故事最后都不曾再相见，不曾真正意义上的再相见。 只有在密室里匆匆的一会，地藏甚至有信心连她自己也会认不出眼前不成人形的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夫君。因为只有忘记了赵无忌，她才可能真正完整的属于他。然而，有谁知道，他们其实都深深地清楚原来就是彼此，只是因为太多的不敢、不能，而无法相认，一再别离，思念，空劳牵挂。 卫凤娘的确是一个能够令大多数男人都觉得满意的女人，她善良，美好，坚忍，虽然不像野性难驯的千千、让男人有征服的欲望，但是她却可以让躁动的心获得平静，使冰冷的心感到温暖。 所以，雷和地藏为了她几乎不惜师徒决裂，雷住进她曾经的房间，也只为了接近她的气息，触摸她残留的点点滴滴。 古龙属意风尘中有着几分侠气的女子，他赋予她们魅力与智慧，但他真正偏爱的还是这样的女子，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因为“女人就应该像个女人”。聪明的女人，不是和男人分庭抗礼，而是通过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男人，则心甘情愿。 卫凤娘虽然不会武功，却会烧一手好菜。她是个理想的妻子。 她最女人的习惯是记日记。在一部武侠小说当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日记，和一个会记日记的女人，不管怎么说，都是有些不可思议的。而古龙不仅要借她的日记揭开情节发展的一些秘密，日记里还写满了她的所思所感，喜怒哀乐。他是第一次试图从正面去探视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 看似全然无力、不会保护自己、心心念念只有所爱之人的女人，有事往往正是男人所不能了解的，就连她自己，到后来也已分不清对无忌、雷还有地藏的感情。 女人的心，有时候可能比针尖还要细小；而有时候，又奇异的比海洋还要广阔，包容的并不只是爱情。 这样的女子，内心还是很寂寞的。在发现与千千之间的隔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而她仍然不会要求什么，就像她早知道无忌从前有个情人叫香香可是却仍然什么都不会对他说一样。她知道，为人妻的天职要求她保持沉默，也要求她在适当的时候装装糊涂。 如果不是当初坚持要出来寻找无忌的话，那么，后来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在无穷的等待里度过生命中日日夜夜的女人，绝不止她一个，远离真实，有时只有这样，你反而才能得到幸福。 只是，不知道凤娘的日记究竟要写到何时，才是一切可以结束的尽头呢？ 24，高老大 高老大是一群人的老大，一群特别的男人和女人：男人有着神出鬼没的身手，女人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艳。高老大是“快活林”的主人，在这里，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办到，哪怕你想要一只烤熟的骆驼当作早餐。 高老大是一个女人，一个能被称作“老大”的女人，也终究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女人吧。 孙玉伯相信这个女人背后一定有很多的故事。他是江湖上人人敬畏的“老伯”，这不只是一个尊称，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称呼下面，是多少的付出，多少的血泪。 而一个女人，能够被人们称作“老大”，她付出的是什么？她的代价有多大？这却恐怕是连老伯这样的人物都不能够想象的了。不但老伯不能，即使是她自己只怕也不能，不但不能，不敢，不愿，不想，凭着这些，她才支持到今天，否则她大概早已崩溃。 她不敢、不愿也不能回忆的是太多旧时的伤口，表面虽已光洁如初，底下却在腐败流脓。没有哪个女人真的会忘记年少时的屈辱，一次小小的委屈足够在许多年以后仍耿耿于怀。而她的委屈却无从诉说。为了养活四个奄奄一息的孤儿，两斤肥肉就可以让她出卖自己的童贞。当她成为“老大”以后，她轻而易举便可以杀死那个屠夫，然而不能杀死更不能逃避的是她的记忆，无休无止的梦魇将在她的余生中挥之不去。在那一刻，相信她更痛恨的人是自己。 律香川说：“因为你喜欢那样。”喜欢用屈辱折磨自己，折磨到发狂。然后发誓，今后永远不要再过这样屈辱的日子。记忆中最深刻的东西往往很奇妙，是难分爱恨的。她自以为恨死了当年屠夫那张沾着涎水的肥脸，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想起他。疯狂的自虐让她体会到一种绝望的快感。 她的人生也就因此在极致中，万劫不复。 没有人能指责说她错了，寒冷与饥饿足以让任何人放弃所谓的“尊严”，不会比放弃一根稻草更容易了。而羞辱与残酷现实的折磨教会她这世上唯一值得相信的东西只有金钱。没有钱，所有的一切都是奢侈的。 孟星魂一直固执地情愿相信，她收养他们，是为了他们不会被饿死、冻死，而不是希望将来有朝一日可以利用他们帮她赚钱。或许最初的时候的确是这样的，然而后来，她还是慢慢有钱了。没钱的时候尚有温情，而有了钱之后则只有命令与买卖。从前那只手递过来的也许只是干冷的馒头，现在那只手却可以递来大把的银票。 但是孟星魂怀念的，永远是从前那只手。 她自己呢？她怀念的，是哪时的自己呢？ 高老大是孟星魂精神上的第一个恋人，是恋人，也是姐姐，甚至母亲。他永远不能忘记她给予他的恩惠，因此他乐于仰视她，崇拜她，而并不希冀能得到她。所以那一天，他从小木屋中逃了出来，也就在那一刻，他才真正发现，她亦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罢了。太久的绝不平等让他已再不能接受她的献身，而她也似乎不会再爱了。恋母般的情结终于破灭，孟星魂在逃出自己布下的符咒后终于遇见了小蝶。他敬重高老大，还一度以为爱上了她，其实他爱的是小蝶，只是小蝶。 然而，一直因为孟星魂离不开她、却终于被摆脱的高老大也在同时发现，她是离不开他的，只是不知道，这是因为爱他，还是不能能忍受背叛与离弃？为了得到一纸地契，她甚至不惜牺牲他，而他真的走了，她却会感到心痛。 高老大死前的舞让人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做“惊心动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她在一瞬间变得高贵而庄严，石群的泪水涤清了她的一切。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四个大男孩都是爱着她的，她养活了他们，却也辜负了他们。 这些，都是一个被叫做“老大”的女人做应该付出的代价吧？ 25，王大小姐 王大小姐当然不叫王大小姐，王大小姐本来也不是一个人的名字，但世上偏偏有一种人，虽然有自己的名字然而人们提起他的时候，却往往用的是另外一个称呼。 王大小姐就是这种人。 大小姐总难免会有大小姐应该有的脾气和性格，这位大小姐也不例外：骄蛮，任性，目中无人；这位大小姐还有别的大小姐没有的特点，那就是冲动，急躁，又宁折不弯。这种脾气更像一杆枪。 霸王枪。王大小姐的另外一个名字原本就叫做“霸王枪”。 这个故事虽然叫《霸王枪》，然而这个故事的主角却不是王大小姐，尤其是在她遇到丁喜以后，那个聪明的丁喜。 女人在遇到自己喜欢的男人以后，总是会很心甘情愿的扮演配角，连王大小姐这样的女人也是不会例外的。 能让一个性子像枪一样的女人变得温柔和害羞起来，除了因为爱上一个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呢？ 大小姐通常都很美，王大小姐也很美，她的美像太阳，能令人感到浑身都在发热，这可是很危险的。 但这并不是王大小姐最特别的地方。 丁喜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喝酒：她，和她的朋友小琳。小琳没有喝酒，小琳喝的是茶 。当时他还并不认识她们，他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两个女孩子，喝茶的脸很红，好像喝得是酒；而喝酒的脸很白，好像喝得是茶。 在老山东的店里，用鸡卤配拳头大小的馒头，看上去文文静静的王大小姐吃得居然不比邓定侯慢多少，连老山东都不得不苦笑：这个吃饭像一个大男人、吃饭像两个大男人的女孩子，偏偏任你怎么看，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男人气；不但是个女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不是有一点特别，而是至少有十七八点。 不然，她怎么会爱上丁喜，要命的丁喜？ 不然，她又怎么会让丁喜也爱上她呢？ 只是，明明相爱，却偏偏要努力做出一副冷淡、不在乎的样子，挖苦，讽刺，让人们相信，他们其实是很讨厌面前的这个人的，讨厌得不得了。 小儿女之间的爱情，本来就有很多种，而这，也未必不是其中的一种。既然可以有小马与小琳的一见钟情，为什么不能有丁喜和王大小姐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每一种爱情，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模样。 有了爱情，就难免会有人吃醋，有时吃醋的是女孩子，也有时女孩会让她爱的人吃醋。不是不善良，女孩在爱中所做的一切，本来就都值得原谅。 我喜欢这样的女孩子，敢爱敢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时候，有男儿不敌的豪气；在爱人面前，却又变得不胜柔美与娇羞。 这样的女人，也应该是天下男人所梦寐以求的吧？ 王大小姐最终征服了心爱的人，依靠的却不是她的霸王枪，依靠的是什么？相信每个人都是知道的。 如果世上多几个这样的女孩子，那么我想，这个世界一定会更可爱的。 26，明月心 在此之前，我从不曾想象过，一个女人对于她所爱的男人，竟顺从、追随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是公子羽的女人。公子羽为了巩固自己得来不易的名望、地位与财富，不断寻找最强的人来做替身。而她，则永远是公子羽的女人。 明月是没有心的，但人却有心，只是为了心爱的那个人，无怨无悔的选择了放弃。 放弃灵魂，也仅仅是为了三个字的代号——公子羽，这种牺牲是令人心痛的。为了名望、地位与财富，就可以任宝贵的情感一天天枯萎、苍白？ 然而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爱情呢？在看过这个故事之后，我再次愿意承认：我，其实是不懂爱情的。 公子羽很晚才出场，因为在燕南飞失败以前，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燕南飞才是公子羽。这里面的亦幻亦真，让人分不清楚。 她只是公子羽的女人。她真正在乎的人本来只有一个，但却可以不在乎此时此刻，她的那个公子羽到底是谁。 人的心是复杂而难以把握的，如果明月也有心，会不会至少简单一些，快乐一些？ 那么，人如果无心，就不会再痛苦、再矛盾了，是不是这样呢？ 而她对这样的生活是否也早已疲倦，只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她是否也早已知道这种命运的荒谬，所以才会叫“明月心”，同样荒谬的一个名字？ 对于这个女人，说不上可怜与同情，毕竟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在心底，隐隐有些替她不值的感触。男人，他们在乎名望、地位、权利与财富，为什么偏偏忽略了女人对他们的感情？是因为把这一切看得太轻，轻于地上的尘土，不留痕迹；还是因为把这一切看得太重，生怕自己因无法负荷而终于不敢面对，不能承受？ 明月心出场的时候，是一位手执蔷薇的美人。明月无心，蔷薇的刺却偏偏还要刺进她的手里、她的心里去。 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结尾是袖中残留的一片暗香。这残香，岂非像极了她本来完整、美好的全部感情，终于逐渐被无情地消磨殆尽。 这真的是一个很悲哀的故事。 本来，她不应该对除了公子羽之外的其他男人有任何感情的，她可以不在乎肉体，但她的情感尚始终保持着唯一，即使是在燕南飞的身边，那也只是因为，她把他看作“公子羽”一个具象化的结果而已。 在这场游戏里，我有时会分不清，可叹可笑的，是失去自我的燕南飞，还是自欺欺人的明月心？抑或连想当然的胜者公子羽自己，也是可悲的。 然而她却对傅红雪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原本将自己的面貌易容成他从前爱人的样子，是为了刺激他，可是到了后来，她一面悄悄痛恨起自己现在的面容，一面又忍不住悄悄去幻想，如果自己就是那个女人…… 她尽量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那也只不过是另外一个很悲哀的故事，罢了。 免不了的是嫉妒、伤心和矛盾。 直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公子羽”了，她才真正获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她爱的人没变，但已经不再是公子羽了。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她却为此付出了这么多。 然而，只要心里有明月，明月——就总是会升起来的，不是吗？ 27，白飞飞 想到这个女子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永远是这样的一句话：“秋水为神玉为骨。”这句话是古龙在他的《武林外史》中用来形容一个女子的。任何一个作者都会用最慷慨的言辞去形容他要着意塑造的美女，古龙也不例外，他甚至写了那么多的“江湖第一美女”，但是，在很多年之后，我看到的关于古龙写的最好的《江湖外史》这本书中，另一个作者再一次把这句话特意提了出来。他是一个北大的才华浪子，而这句“秋水为神玉为骨”，是在他看来古龙笔下形容一个女人最美的语言，之所以胜过了所谓的“美艳不可方物”，不仅仅是因为这样的形容写出了魏晋时代才有的风神飘逸，更重要的是，这句话原本是一个女人用来形容这个女人的，而这个女人，还是她的情敌。女人眼中的白飞飞尚且我见犹怜，记得一个故事，一位善妒的正室夫人妇人在听闻丈夫纳妾后，杀气腾腾的前往拼命，而一见之下，就戾气全消，只说：“我见且如此，何况老奴哉？”说罢叹息而去。能让另一个江湖上公认的美女给出这样高的赞美，白飞飞，她的神采在我看来简直就如同引发特洛伊之战的海伦。没有人能够想象出这样的美是怎样令六军不发，却又是怎样使江湖血流成河的。 如果一个女人在另一个女人眼中都是这样的不可抗拒，那么，在男人眼中的白飞飞，又该是什么样子？“她从头到脚，看来似乎天生就是要被人欺负的，教人见她，虽然怜惜，却又忍不住要生出一种残酷的征服之意。”犹记得林仙儿对付伊哭用的被虐法，男女之间那种奇妙的关联，有时实在超越了一切常理和逻辑。而面对这样的女子时，男人，总是显得几乎无法抗拒。 甚至连沈浪也不例外。《西游记》里，女儿国国王对唐僧说：“你睁眼看看我，我就不信你两眼空空。”《青蛇》中，小青对法海讲：“为什么斗法这么久，你却不敢看我？你是知道看了我，就会输了么？”沈浪爱朱七七，可是他也是一个有着和所有正常男人一样七情六欲的世间男子，当他看到白飞飞的身体，他也难免有一瞬间忘记一切的痴迷。 这痴迷，已经足以让他记住她一生。 这个看上去羔羊一样温顺、鸽子一样善良，让女人都忍不住为她动心的女子，她的另一重身份竟是一个为了复仇而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魔女！她报复的方式竟然是把自己嫁给自己的亲生父亲！看到她为了仇恨，不惜向自己心爱的人也痛下毒手，我们震惊，我们惋惜，我们几乎要喊出来：不要！但是，我们竟然没有人恨她。非但不恨，只有更深的怜惜。 郭冬临说：“冲动是魔鬼。”那么，仇恨就是不折不扣的毒酒，燃烧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原来不过是拿别人的过错折磨自己而已。为母亲复仇，这不是她的错，她的错是遇见沈浪，爱上这个让一代怪才王怜花也不得不佩服的男子。可这还不是她一生痛苦的根源，她最大的痛苦是沈浪爱她，却没有爱上她。他心中的女子是那个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朱七七，对于白飞飞这样隐忍内敛的女子，有爱，但却不足以拯救她离开仇恨的泥沼，反而只会让她陷的更深。沈浪相信，白飞飞会杀了她；为了复仇，白飞飞可以毁了他；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在与快活王成亲的前一天，白飞飞会把自己献给他；在茫茫大漠中，白飞飞会救了他。他自以为了解的白飞飞，仍然不是真正的她，这样的遗憾，如同寂寞，深入骨髓。自以为终于还是骗过了一次白飞飞的沈浪，他焉能不知其实是飞飞故意放他生路，可是面对生死相许的七七，他只能宁愿相信一切是自己的运气。 这样的不公，只是因为飞飞在爱的路上来迟了么？ 在关于七七和飞飞的比较中，不知为什么，我总是会不自主的想起安妮宝贝的那篇《七月与安生》。同样是两个女子爱上一个男人的故事，同样是两个那么美好的女子，让爱着她们的男人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七月虽然沉静，但骨子里有着安生没有的坚强与自我保护；七七不是七月这样能够把爱人交给别人去选择的女子，但是在飞飞面前，她觉得，其实自己应该可以承受更多的伤害与打击。只是，安生离开了，飞飞也选择让沈浪和七七白首终老。对自己的残忍，如果可以成全爱人，那亦是幸福。飞飞，始终不是绝情的女子，只是她的情藏的太深，就像刘亮程《寒风吹彻》里写到，大家都说他很冷，其实他已经把他有限的温暖都给了他能给的人。一个为了仇恨而生的女子，却还能有爱，这爱该是怎样的弥足珍贵？ “生既不幸，绝情断恨，孤身远引，到死不见。”飞飞最后的言语，写在几张纸上，然后离开，离开她既爱又恨的一切。金庸笔下那个叫做凌霜华的女子也是留下几句让人刻骨铭心的话后，撒手人寰，那几句话是：“来生来世，在做夫妻。”我一直固执的认为，这两个女人的话，其实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只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到死，白飞飞仍然固守仇恨带给她的冷漠外衣，保护着自己，却刺伤别人。 我不是男人，所以也不是“四女同舟何所望”那个贪心却真实的张无忌，沈浪虽然或者也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幻想就是能够和七七、飞飞共同比翼人生，但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一个太过美好的梦想罢了。飞飞带走了沈浪的孩子和我们太多人的感情，可我们就像《情深深雨蒙蒙》里老了的黑豹子一样，对伤害了自己两个心爱女儿的何书桓无话可说。沈浪没错，七七更无辜，飞飞错了吗，似乎也没有。 人生如梦，梦却有悲喜，因此，我只愿花好月圆，千里婵娟。 28.田思思 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一篇文章，专门论的是古龙笔下人物的名字。一如他小说本身世间阶段特点上的泾渭分明，人物的名字也经历了大体上的几个阶段：在模仿武侠前辈的创作前期，古龙让笔下的侠士叫做展梦白、方宝玉，女子叫做林黛羽、，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姓名也一如个性面貌，模糊而不突出。后来，当“古龙”的名字成为一种特立独行的标志，他笔下人物的名字也就跟着性格一起，开始卓然不群、不安于室起来：从小配角中并不是兄弟俩而只是一个人的“欧阳兄弟”，到那个始终微笑乐观的男子自述叫“叶子的叶，开心的开”，犹记得我还和人不服气的争论，“开心的开”，不是“开门的开”，还被笑做神经病；电视剧中，龙小云问苦苦不能忘情的李寻欢：“既名寻欢，何不寻欢？”真真是整个剧中神来的一笔；另如绰号之种种，“影子”，“丝路”，千奇百怪却妥帖无比，此类不一而足。 扯的远了，赶紧拉回来，还是说女子。女子其名，可以有孙小红般的平实朴素，可以有丁残艳的名如其人，而让人心中听了最舒服、甚至有一丝痒痒的，却顶属田思思。首先姓的要好，《京华烟云》中的牛素云，再淑秀的名字也难掩其蛮横；名也要好，田思思，甜丝丝，看似信手拈来，却像化不开的麦芽糖，化不开，也缠不尽。张爱玲是拟形高手，她说五胡乱华，羯黑面孔，羌有角，像小山羊；而《丽娃河》里，苏菲竟然能从龙在田这出自《易经》中的名字里闻出糖果的味道。那么，田思思的名字如果有颜色，一定是透明的淡粉；如果有味道，一定是和着蜂蜜的草莓香；如果名字也算第一印象，大多数男人恐怕易经不省心向往之了。 再次跑题。为了田思思的名字，竟已经罗里八嗦说了这么多！半是在为自己过于平凡的名字隐隐抱不平吧？我曾说过，将来我的孩子，不必“建国”、“栋梁”、“耀祖”，也不必诘倨聱牙，故作艰深，像田思思这样，就很好，叠字的琅琅，又格外贴心。更何况，有着这个名字的本来就是一个不讨厌的小姑娘，非但不讨厌，还十分讨人喜欢。 所有少女在曾经的花季岁月里，大抵都会为自己树立一个在心底默默爱慕着的英雄：校园中的他白衣飘飘，骑单车的样子都比别人清爽；而武侠世界中的他，深情，坚忍，武功高强，义薄云天。田思思爱慕的秦歌，就是这样一个符合大多数少女梦想的白马王子，她想嫁给他，不过是把别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而已。 前一阵子看了一部电影，叫做《暮光之城》，当看到男主角的俊朗、优异，深情如斯，自诩已经过了花痴年龄的我，也还是忍不住写了长长的文章，引来几多评论，还有人说我写出了她们的心声。对英雄的渴望与崇拜，本来就是无论哪个朝代，哪个年龄的女子都不能免俗的。 而如果非要和心中的大英雄相比，自己身边的人就总是难免显得笨拙、迟钝、不解风情起来。全不管心中的偶像是不是被自己神化的结果，抑或世上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这么完美的人，却认定了：只有那才是我要依靠一生的男子汉！于是，为了逃避看似一成不变的生活，追寻美好的梦想，田思思逃婚了！凭借拙劣的女扮男装，还带着七八口大箱子，一出门就被骗走了全部的家当，在江湖上闯出了那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笑话，经历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考验，而这一切，也只不过因为年轻、因为对自以为是的真爱无怨无悔的追求罢了。 如果我是田思思，我猜大概我也不会轻易喜欢上杨凡，古龙笔下的杨凡没有吴京那么可爱的笑容，他只是个有大大的头、在很多人眼中平凡但古怪的人而已。可是，最后，在田思思心中，没有人能比他更优秀、更可爱。就是在这个由讨厌到再也放不下的过程中，田思思长大了，从做着王子公主梦的天真小姑娘长成了一个懂得把握自己幸福的成熟女子，她的行动还是那么随性而率真，她的脾气还是那么大起大落不假思索，但是，身边有了爱人的女孩子，她们注定就是要被宠坏的。她的英雄是最了不起的，那么在他心中，他的女神何尝不是最迷人最可爱的呢？ 喜欢田思思，也喜欢田心，她们才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有了杨凡，有了田心，有了爱人又有了如此的好友，田思思简直就是古龙笔下最幸福的女人了!虽然杨凡不是古龙笔下最优秀的男人，绝对不是，但是在她心中，他是最好的，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29．薛冰 在看到网上那么多人喜欢《陆小凤》里面的薛冰、说希望能看看我写薛冰之后，中午吃饭的间隙，就和一个要好的朋友讨论：虽说世上的爱恨大多不是能用语言说得清楚的，但像我这样喜欢分析的人，总忍不住想知道，爱薛冰的人，是因为什么而爱她，尤其是在陆小凤身边那么多的女孩子中间。 朋友的话不一定人人赞同，但未尝不是一种道理，她说：薛姑娘出身名门，家世清白，而她身上又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大家闺秀”的矫揉造作；她会女红，花绣得漂亮，武功也不弱，不必时时刻刻倩人照料，更关键的是，她还很美，而且对爱人，也有着古龙比下很多女孩子都有的那种特有的固执与体贴。她炒的糖炒栗子，让一向最懂得享受的陆小凤也不能忘怀，阴差阳错，甚至还救了他的命。邱凤城说：他的情人小婉让他记住她，所以他还活着，戴在心口的玉佩，其实却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道具罢了。但是，陆小凤回忆中和薛冰一起吃栗子的场景，却始终是那么温馨、甜蜜。 也许很多人看的都是张智霖版本的电影《陆小凤系列》，那个带着浅浅笑窝的男人，还是演绎出了有点坏、有点帅、有点呆但也有无上风采的陆小凤的神韵，而其中林林总总的女子自然少不了。也许很多人也是因为电影里那个有着可爱大眼睛的姑娘而爱上了薛冰，导演为她设计的一套绣花招式，英气中透着灵巧，可见也是偏爱她的，让局内的陆小凤和局外的我们都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看《陆小凤传奇》系列的书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当时就想，古龙一向崇尚快意恩仇，他笔下的男子不必论了，即使女子，也太多如风四娘般轰轰烈烈，或是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即使风尘翘楚，绣花这劳什子营生，武侠世界里的女人也多是不为的。可是古龙偏偏就让薛冰绣的一手好针线，绣花针，是她的武器，用来杀敌，也用来密密织住男人的心。 薛冰有个最可爱的小习惯：咬人耳朵。当然，不是人人耳朵都咬的，只有那个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的陆小凤。狠狠一口咬下去，咬得越深，爱得也就越深。明知这个冤家是个多么讨女人喜欢的家伙，也知道他是无根的浪子，随遇而安，无法为哪一个女人做永久的停留。如何让他记住我？也许，只有想尽办法，让相聚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还有，让他幸福也要让他疼痛，在深刻的交织中，把自己的影子印上他的心。 有人无法不苦苦追问：薛冰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这个有她爱人的可爱的世界？我觉得，古龙自己也是矛盾的：面对人性的丑恶，他讶异，愤怒，悲哀，却有无法自欺欺人的不去正视；而面对一个对生命充满爱和希望的可爱的女子，他又怎能忍心告知众人一个那样残酷的结局？所以，他只有选择和陆小凤一样，不去想可能的悲剧，而是多去想想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 对薛冰，不是不喜欢、不欣赏的，只是很纯粹，没有了像对别的女子那样的怜惜、感叹或是爱恨难辨，她的命运就是她的选择，干脆爽利，不拖泥带水。此愿得偿，夫复何求？ 30.小公子 如果评选古龙笔下最可怕的女人，我想，我会把这一票投给小公子。或许大多数的人都会同意我的选择，而不表态的人，多半不是不同意，只是他们大概连想起这个女人都不愿意去想了。石观音与水母阴姬固然是可怕的，你却可以选择敬而远之；独独这个女人，如附骨之蛆，或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让人觉得厌恶，更多时候，甚至是连厌恶也不能，只是恐惧，无来由但已经足够的恐惧。 一位朋友在提到这个女人时说：“和她一比，十大恶人仿佛都成了吃素的菩萨。”也有一位朋友说：“既然有人希望程灵素遇上花满楼，王怜花爱上赵敏，我则只希望能把小公子和江玉郎配成一对。”我可以保证，这位朋友平时绝不是一个恶毒的人，非但不恶毒，还很多愁善感。 小公子不是一个公子，她实在是一个特别的女人，一个特别可怕的女人。当她对萧十一郎几乎无计可施时，她亮出了女人的招牌：光滑、温润的胴体，竟变得比天下最恶毒的暗器还要可怕。女人，正因为她是女人，她才会想出世上最残忍的办法去折磨沈璧君，一个善妒的女人怎么能容忍另一个女人比她更美呢？正因为她是女人，所以连风四娘也逃不过她的暗算，风四娘只是聪明，她却是不折不扣的奸诈。正因为她是女人，她才懂得怎样才能更好的令萧十一郎痛苦，因为她的最后一件法宝“虽然每个女人都有，但是要对付男人，没有比它更管用的了”。我早知道，背负了这么多罪恶的女人，是逃不脱的。她也终将被毁灭。 人们往往把心肠恶毒的女人比作蛇蝎，其实，蛇蝎的可怕远不在于它们的毒液或者血盆大口，也不是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难当，真正可怕的是它们一步步向你逼近或者缓缓自你肌肤上爬过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与恐惧。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这种感觉足以令最冷静的人发狂。 与林仙儿不同，林仙儿有着天使的美丽，魔鬼的诱惑，她让男人无法摆脱她作为一个女人所发出的致命的吸引，一步步的沉沦，完全如痴如醉，不能自已。而小公子却是另一类女人，连萧十一郎都不明白，为什么他明知道她毒如蛇蝎，却又偏偏不忍心下手杀她，因为她看起来那么活泼，那么天真，总教人根本无法相信她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比美丽更加令人不设防的便是无邪，如果感叹林仙儿怎么能拥有相差那么大的灵魂与外貌，我更加不能想象，在同一具躯体里，天使和妖怪偏偏成了朋友！那些被小公子操纵的所谓“正人君子”们，我是不同情的。他们一定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才会被他们碰上了小公子。 可是，萧十一郎、沈璧君、风四娘，他们做错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在小公子临死的那一刻，似乎都有了一种石破天惊的感觉。往往杀人的人都是最怕死的，甚至到死犹不相信真的有人能杀了他。而小公子死时，脸上的笑反而更甜了，她说：“原来死竟是件这么容易的事，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辛辛苦苦的活着呢？”“活着的人，哪一个没有痛苦，没有烦恼？” 她活着的时候，人人们视她为蛇蝎，咒她为魔怪，但说出这番话以后，我才真正明白，原来早在她活着的时候，她便只剩下一具躯壳了。她轻视别人的生命，只因为她觉得人人活着都是免不了痛苦的、而又没有死去的勇气。她也不是不畏死的，她仅仅是找不到生活的意义与理由。死亡于她，是不再忍受对生存意义的苦苦追问，也不再牺牲无辜的生命。可是，并非人人都似她这般，活着，不只是为了活着，还为了许多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她不明白，永远都没有明白。 她没有杀死风四娘，风四娘却要因袭继续生活在痛苦中。 小公子不是我喜欢的女人，绝不是，然而，终究有过这样的女人。 31，崔玉真 《九月鹰飞》里写到的女人有上官小仙，集美貌、权利和财富于一身的女人；有丁灵琳，叶开最爱的女人，提到《九月鹰飞》，似乎没有人还会想起除了她们以外的别的女人。 但我会。或许崔玉真在这样两个女人的对比下，显得过于平凡了，然而，忽略这样一个女人，是不应该的。我有我的道理。 当然，崔玉真也很美，东海玉箫的女弟子们都很美，而她尤其美。无论是谁看见她在箫声中款摆腰肢、媚眼如丝的神情，都难免会心动的。上官小仙美得如同仙子，丁灵琳自有她的娇憨与可爱，崔玉真却已是个成熟的女人。 只不过，如果仅凭这样的理由就说我们应该正视这个女人，那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一切高贵人性的侮辱。 人在不得已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做出一些令别人觉得可耻、自己也会感到后悔的事？当崔玉真随着箫声摆动腰肢的时候，有谁问过她是否心甘情愿这么做？没有人是生来就不知道羞耻的，所以叶开发现，在她笑的时候，她竟然还保留着一份少女才有的娇羞和纯真。 所以我才愿意相信，有些时候，人的肉体和灵魂是真的可以分离的，道貌岸然的君子可能实际上是个混蛋，而污泥里开出的才是纯洁的莲花。这个道理，叶开自然明白，所以他说，没有人应该受到别人的侮辱。 《九月鹰飞》是一部处处充满了阴谋诡计、陷阱与杀机的书，九月是猎狐的好季节，秋高气爽，辽阔的原野上，飞起了无数只苍鹰，只只都要置狐狸于死地。无论是上官小仙，还是受人控制的丁灵琳，叶开在她们那里都受到了不可避免的伤害，不关有意，还是无心。 所以崔玉真才显得特别，因为叶开只有在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才是真正安静和温馨的。她穿着青衣布裙、为他煮粥时候的样子，远比她随箫声起舞时更美。 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全心全意照顾他，甚至为了他的安全，不惜杀人。而她为他做这一切，为了他冒这么大的险，却并不要他感激，更不要他报答，她唯一的希望，只不过是希望他不要看轻她。 能让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希望，除了喜欢这个男人以外，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吗？不过她清楚的知道，这个男人是不属于她的，虽然现在他在她的身边，但心里却想着别人，而且很快就会离开。 她不是嫉妒，也不是痛苦，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深夜很快到来，叶开开始觉得寒冷，怎样才能使他温暖？崔玉真只能想到一个法子，一种人类最原始的互相取暖的法子。叶开看着她，心中的感觉绝非“感激”两个字所能形容。 而每每看到她用身体为他取暖这一节，我心中的感觉也是非常复杂的，不是一般人所感到的香艳或者暧昧。这种感觉非常高洁，简直几乎接近于神圣。她让我想起《圣经》中抹大拿的妓女玛丽亚，她却是离上帝最近的人。 崔玉真在叶开最需要一碗热粥的时候递上了一碗热粥，那个时候，她递上的就不再是简单的一碗粥了，而是一种感情，一份希望。 他们却还是无法在一起，只因为“我不是她”。这样一个理由已经足够。过往的一切，只能在记忆深处尘封。崔玉真说，她说不定会找一个老实的男人，嫁给他，替他生很多很多的儿子。至于她嫁的人是谁，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感情上的事，本来就没有对错的，遗憾的是，你来迟了。 32．怜星宫主 也许只是因为名字里不该有一个“怜”字，怜星，一直是我认为古龙笔下几乎最可怜的女人。不知不觉中，这个女人在我心里的分量一点点重了起来。 虽然，她是“移花宫”的主人之一，她是江湖中最美丽、武功最高强的女人之一，她的大多数愿望在这个世上都已可以得到满足，但这一切，丝毫不能改变她可怜的命运。她怜惜天上的星，可她的一生，却偏偏是从未得到过一丝怜惜的。 她有着绝色的容貌，然而，再飘逸的衣裙也不能掩盖她手足的残缺，那是小时候因为和姐姐争东西被推下树跌伤造成的。从此她明白一个道理，凡事都不可以再和这个女人争了，不论这个女人是不是她的亲生姐妹，这是她用终生的惨痛换来的教训，只因为她根本无力改变这个事实：她没有亲情的呵护。 所以，她没有办法得到江枫，因为江枫同时也是她姐姐想要得到的男人。可是，江枫不是东西，他是一个会令大多数少女心动的男人。放弃对物质的欲望，对于像怜星一样的女人来说，也许还算得上容易——她不能不放弃；而放弃感情，对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一定很艰难。 怜星是女人，在爱上一个男人之后，世上通常只有一种女人——可怜的女人。 但江枫不爱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她爱他。看见她充满怨毒的眼神，聪明如江枫，却宁愿相信她只是在为她姐姐鸣不平。她嘴里说的是“我姐姐对你有什么不好”，心里想的则是“为什么我连想对你好也不能够？”她的心再滴血，也无人知晓，无人怜惜。 在别人眼中，她是叱咤风云的女子，而她的心里早是一片荒芜，手中依然空空如也，虚弱苍白到不堪一握。哪个女子不渴求一段刻骨的相恋？然而，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便拥有的是永恒的绝望：她没有爱情的温存。 邀月并没有杀死江枫，是江枫宁愿去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与爱人永远相伴相随。天地之大，突然间竟只剩下了一对寂寞孤苦的姐妹。她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给彼此以温暖和慰藉：如果不是江枫的死，也许她和姐姐之间永远不会这样无间。然而，如此惨烈的代价过后，姐姐居然还是冷冰冰的一把推开了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体尝过爱的滋味，就是让她去死，也无憾了。怜星的确是与邀月不同的女人，因为她深深明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不等于快乐，如果上天让她重新来过，或许，她会愿意选择甘于平凡。 阴差阳错，不能否认的是，在那一刻，她救下了江枫的骨肉，尽管这不是一切的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但她能为这个男人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十八年，不是一个短暂的时间，如果说当年的忘却会在今时今日风轻云淡，那么，当她面对着爱人的儿子一天天长成为酷似他父亲的男子，心痛，却每天都是鲜活的。 她不后悔，始终没有，只是偶尔也难免会觉得恐惧和疲倦。 怜星一生中，也许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小鱼儿一起被关在密室里的那段日子。小鱼儿是这样一个真实的人，他让生活变得充实和多彩。而面对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骄傲、冷漠，这一切都像白纸一样，脆弱而不堪一击。她和小鱼儿拼酒，她一生中从未这么大声的笑过，她好像直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无花空折枝”的道理，而苦苦压抑自己又是多么的愚蠢和不值得。那个时候，她只是她自己，不是宫主，不是怜星。 所以，她决心不让花无缺和小鱼儿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他们是她最爱的人生命的延续，一个她看着他长大，另一个教会他生活。可是，她再不能够了，是姐姐亲手杀死了她！就在不久前，她还在为姐姐武功的精进而喜悦，姐姐却亲手杀死了她！ 怜星的名字因此被我记住了，虽然她如流星划过天际只一瞬，但终无缘无悔。 33.“老板娘” 老板娘并不是真正的老板娘，只不过当一个女人的丈夫外号叫做“老板”时，那么她想不做老板娘恐怕都不行了。 朱停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生意，也没有开过店，但他的外号却叫“老板”。他这一生中虽然从来也没有做过一样正经事，却总是能住最舒服的房子，穿最讲究的衣服，喝最好的酒。一个人能做这样的“老板”，岂非是很有福气的？ 老板娘就是朱停的老婆。虽然她不是真正的老板娘，却有可能是天下最美的老板娘。一个最懒的老板和一个最美的老板娘，这样的夫妻组合本来就是很奇妙的。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朋友，他们的朋友就是那个有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有人说，陆小凤是天下最大的混蛋；也有人说，陆小凤是江湖中第一位的大好人。 故事的一开始，这位大混蛋或是大好人正在和这位最美的老板娘喝酒，不是对饮而是老板娘倒酒，他喝，用的还是一种特别的方式。 我们都已经知道，老板娘是很美的，不但美，而且迷人。陆小凤即使不是混蛋，却也不是太好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居然只是喝酒，这是令太多人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幸好，“老板”明白。而只要他明白，别的人是否能想通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朱停从事的是一种非常秘密的职业，不仅秘密，而且危险。陆小凤本来可以光明正大的保护他，可是偏不。陆小凤选择的做法是：让很多人认为老板娘和自己不清不白，为了故意表现自己其实是很清白的，那就不能让老板娘做寡妇。 这个法子，本来就只有混蛋才能想得出，也只有混蛋才能明白。 所以，老板娘才会发火：“为什么我要不明不白背上这口黑锅？”而陆小凤只用一句话就让她闭上了嘴：“为了你老公。” 女人为了自己的丈夫牺牲一点，岂非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幸好，老板娘的牺牲并没有白费。无论她怎么样试图让自己的丈夫吃醋，可老板就是偏偏不生气。 吃醋其实意味的是在乎，而不吃醋则意味着信任。不吃醋，是因为他信任，信任自己的朋友，也信任自己的妻子。 古龙笔下有好多对奇奇怪怪的夫妻，老板和老板娘理所当然是其中的一对。好像不奇怪的夫妻，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丈夫又胖又懒，妻子美丽动人，可是最后嫉妒的不是丈夫，而是妻子。单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奇怪的了。 然而，这其实又没什么可奇怪的。没有老板，哪里来的老板娘？丈夫和妻子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看上去是没有什么，却注定永远无法分割。 是陆小凤让老板娘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嫁的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男人；觉得他没有用，是因为对拥有他已经觉得稀松平常。 女人在嫁了人以后，总是难免会觉得后悔和奇怪：为什么我当初一心一意要嫁的人，竟会有这么多的缺点？于是她们开始抱怨、唠叨，喋喋不休。朱德庸说：“这世上是有完美男人的，就是你妻子告诉你她原本打算嫁的那一个。” 直到有一天，有人要把他从你手里抢走了，你才会发现，原来这个男人是如此的好，好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这个自然，自己的丈夫，即使缺点再多，也是天底下最好的。 34，秋灵素 自古有云：“红颜多薄命。”秋灵素曾经拥有绝世容颜，让人见之不忘。然而，这样的倾国倾城却在霎那间灰飞烟灭，成为永恒的过往。 秋灵素是不幸的。 美人不再拥有美貌，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秋灵素却有幸，遇见了一个不因为相貌儿钟爱她的男子。他忍受着她的乖戾、暴躁，承担了她的绝望、痛苦，竟教她又重新看到生机，对人生再度充满了希望。 秋灵素亦是上天所厚待的，不再美丽，反而不会有美人迟暮时的凄凉与难耐。昔日情人心中的她，也必将永远完美无瑕，不可忘却。 所以他们才会在收到她的通知后，匆匆赶赴久违的约定，并因此命丧九泉。尽管这并非她的本意，但她的美终于成为这四个男人一生不幸的根源。 秋灵素究竟有多美，已无人知晓了。只有昔年的老画师，在风烛残年，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朝夕相对，虽然短暂，依然似已照亮他整个的人生。而她却令他的余生全部在无边的黑暗中度过。世间竟真有如此美丽又如此绝情的女子！ 可我们还是不能够指责秋灵素是个恶毒的女人。她的前半生，伴随美丽的，还有许多痛苦，许多无奈；然而在失去原有的美丽后，她的心才是难得的澄净、平和，以及满足。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任慈”，人如其名，任慈的一颗心，包容了她，感动了她，使她永远没有因为成为他的妻子而感到任何遗憾，相反，只有感激。 这个几乎用了全部生命去爱她的人，她不愿他的冤死永远成为一个秘密，于是，她的求助才点燃了一串死亡的火花。 再后来，她就见到了楚留香。 我曾经看过很多遍关于小屋内暗示、悬崖边纠缠，以及二人最后谈话的这段文字，那份从容与凛然是可敬的。女人的聪明可以分为很多种，或慧黠，或机敏，独有身处绝境中的镇定自若，我则认为是一种心态的升华。谁说只有英雄男儿才有这样的气魄与胸襟呢？ 她终于还是等到了楚留香，来得及向他解释当年的种种，今时的境地。 只是在提到昔日的绝代颜色时，偏是云淡风轻。 昔时的风华虽已不再，但却平添了一份睿智与超脱，回首往事时，嗟吁之际，亦可坦然面对。她甚至愿意让楚留香看到她的脸，说明她早已看开一切。 所以当她纵身跳下悬崖之时，楚留香并没有企图挽留。因为他知道，恩怨是非已了，对她来说，世上已是生无可恋。 她为什么不能选择与心爱的人生死相随？ 一直以为，美丽的女子多是刁蛮的、任性的，可以肆意而妄为；平凡的女子则大多自卑，在感情的天平上，相貌这块砝码的分量俗气但却真实，不容忽视。 她本该在失去应有的美貌后痛不欲生，煎熬度日，这时，却有一个人对她说：爱一个人，与相貌无关。更何况，他深深知道一个女子容貌被毁后的痛苦，他愿意用一生的情感来使这种痛苦减轻。这样的爱，自是经得起推敲琢磨；而她，也必学会感恩。 她始终抓在手中不放的，是任慈的骨灰，生则同矜，死则同穴，她这么做，是为了不负他一片深情。 楚留香说：“任老帮主虽然没有得到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却得到了世上最温柔、最高雅、最体贴的妻子。”这是爱的力量，所以即使当楚留香看到如今的容貌，他并没有失望，更不会有遗憾，因为对她，容貌真的已经不再重要。 她没有遗憾，而我们——也没有遗憾了。 35.“茉莉花” 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与她相关的，永远是破旧的窄门、布满灰尘的佛龛，与她胸口始终不肯停止散发清香的一小串茉莉花。 茉莉花，洁白，芬芳，与她生活的污浊、不堪，形成了多么巨大的反差与对比！而她戴着她的茉莉，那是她在连肚子都可能吃不饱的日子里唯一的奢侈，也代表了她对这个丑恶的世界尚没有完全丧失的最后一丝希望。 她是社会最下层的妓女，被人所唾弃和不齿；她又是美好的，一切人性中的善良与坚韧，竟然在一个不知名的妓女身上，体现到这般的淋漓尽致！ 而她，其实是有名字的。 她叫小婷，只是连她自己大概也快忘记，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古龙再一次发问：人，究竟谁高贵，谁卑贱？贫穷不是耻辱，可怕地应该是人性的沦丧。 她也曾为谋生而舍弃了一切的骄傲与自尊，是残酷的生活逼迫她不得不为了几钱银子而向傅红雪献上自己的肉体。傅红雪掴了她一掌，那是为现实所带来的羞辱；随后又把银子交给她，那是为在现实中所摆脱不了的无奈。 当生存成为最大的威胁，骄傲与自尊本来就是不配被拥有的。可是她还有眼泪，还有羞愧的感觉。 人，只要有羞耻感，就可以被原谅。 所以，傅红雪在后来的浑浑噩噩中走进了这扇窄门。他是完全凭着心灵的意识走来的，有一种力量似乎在冥冥中指引着他；仿佛只有在这里，尚有人间的温暖和希望。这似乎已成为了一种信念，模糊，但坚定。 而那段日子，是她一生中几乎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能照料别人，竟是这么好的事。”并不祈求别人的怜悯或施舍，而是在给于中证实自身存在的全部价值，试问这是有几个人所可以达到的境界？ 她是一个下贱的妓女，可是又有谁敢说比她更高尚、更懂得奉献着的快乐呢？ 她甚至把他仅存的一点财物收好，不惜用她最好的手帕；而这之前，她只是一个为了几钱银子就肯出卖自己的女人。 尊严的光芒一旦发散出来，那是会使一个人也变得高大和凛然起来的。古龙说：“高尚独立的人格，就应当受到尊重。”与这个人的出身无关，地位无关。这是一种灵魂深处的折射。 傅红雪的不辞而别，让她再一次几乎面临崩溃。她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想照顾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为他去买酒、赊账，却从不去碰他的东西，难道这都错了吗？可他还是走了，是因为他不得不走，还是因为她不值得他流下来？这个问题折磨得她发狂。 于是她开始喝酒，不停地喝酒。 而酒，除了麻醉自己以外，通常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后来，傅红雪听说她杀了人，逃走了。也许只有他知道为什么。 我一直记得，他走后，她曾细心收藏起他的一根头发，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而这种感情也已经接近于人类的本心，不是爱情所能够概括。 再后来，她在小溪边，看到一个倒影，“一个孤独的人，一柄孤独的刀。” 然后幸福就象鲜花般在他们的凝视中，悄悄开放了。 36.大婉 武侠天地中的女人往往是漂亮的；不漂亮，那也要有气质；没有气质，那就要有一种吸引人的独特魅力。比如蓝兰，在洗澡时，她是穿着衣服的。 可这一切，她偏偏都没有。 古龙笔下的女人通常都是很漂亮的，即使是脸已经被毁的很狰狞的秋灵素、曲无容，也无一不是因为风华过于夺目，招人嫉恨。美丽，原是一切苦难的根源。 然而似乎只有她是例外。 一双老鼠般的眼睛，尖锐刺耳的嗓音，蛮不讲理的聒噪，甚至还会在数九寒天，丢下“救命恩人”不顾，并穿走了他御寒的狐裘。连她的名字都不像一般女孩子一样，叫做小翠、小玉、小婉，秀气或温婉。 她的名字叫大婉，她的身份是公主身边的一个丫头，可她的地位却很重要。 “破碗”俞五说：“无论装酒装菜，小碗都没有大碗装得多，小婉当然不如大婉。”他是对着昔日不可一世的“白马王子”马如龙说的，他竟然把这英俊的少年与这其丑无比的女子看做了一对情侣，并且觉得很有趣。 可是马如龙只能苦笑，不能反驳，因为如果不是救了她，那他也许早就没命了。救她，其实是他的自救。 而她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她只是为了替公主挑选一个最好的夫婿。 后来，马如龙发现，大婉的手很好看，大婉其实很聪明，又善良，还有，大婉是在整个武林都在追捕他的时候，仍然愿意相信他的人。这种信任，菲比寻常，使得他对她都不由产生了一种及其微妙的感情。 酒醉时，他曾对大婉说：“你嫁给我好不好？”但在酒醒后，他却禁不住要问自己：“如果她答应了我，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在后悔了？” 其实他又何必追问，因为大婉本来就是永远不会答应的，“我又丑又怪又凶，比我好看的女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她不愿让他后悔，更不想让自己后悔。 世间很多悲伤，很多无奈，很多故事，终会成为遗憾，大抵只因为有这样一个俗气但却残酷的前提。 于是她让他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生活，自己却选择在一旁默默守候；她说如果他敢对这个女人怎么样，她绝不会让他活下去。 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但仍然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否爱他。 终于有一天，马如龙说：“我想知道大婉在哪里。”女人大发雷霆，她是那么美丽，她是无上尊贵的公主，和她在一起，而他，竟然在想念她的一个丑陋的丫头！ 马如龙说：“你是大小姐，她是丫头；你是美人，她是丑八怪，但我还是一样可以想念她。”在那一刻，他终于放下了对于外在躯壳像一般男人似的执着，他的心是充实的、自信的。所以他又见到了大婉，大婉就在他身边，一直都在。 他们一起并肩出生入死，而在那个时候，每个人都似乎奇迹般地忘记了大婉并不美丽的容貌。这是古龙创造的一个奇迹，也是人性创造的一个奇迹。 胡斐在程灵素死后，终于记起她的种种好处，但却为时已晚。程灵素还是美的，奈何这种美却被发掘的太迟、太迟了。 所以才说大婉是幸运的，马如龙也是幸运的。 然而，古龙终究没有给他们安排下一个明确的结局，因为对于这一切，他也还有太多的不确定，他要他们自己去争取。 他们会获得最终的幸福吗？我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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