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君不见,妾泪,如雨,白似梨花三月雪。 妾不闻,君肠,寸断,烈似轰顶六月雷。 他每每回去,赠我一回眸微笑。 我以为缘分是前世修来的,被滚滚的红尘散烟蒙蔽,现在来重逢,可却不知,那都是拜一人之赐。 所以知道了,他看的人,是我的妹妹,上官月华,当今陛下的爱妃华姬。 红颜残妆已黯然,新人不闻旧人哭。 情锁内苑无可赎,何必明珠慰寂寥? (一) 我比她早入宫。 那时,杨柳腰,盈盈一握;青黛眉,直扫鬓翼;樱桃唇,娇艳欲滴;白玉面,如珠如玉。 妖娆,三千佳丽,谁也不比我,能教帝王看成痴,夜夜只拥我一人卧眠。 轩辕雪曜为我醉酒,桌子底下,管不住他的足。我微微一笑,百媚尽生,能让庭院的梅花绽不了它的蕊。 呵呵,天下的盛世,我的盛世。当朝的宠妃,不知足啊! 于是,她就成了我的灾难。 她没有如花的容颜,没有如蝶的气魅,没有如玉的身段。却能将一曲《广陵散》吹的众生倾倒,回眸一笑,飘逸如春。 后宫三千佳丽啊,如今成了三千零一人。多出的一个,便是孽。 这人,就是我的妹妹,上官月华。 这人,就是我带进宫的,华妃娘娘。 未入深宫时,我有如月的容颜,如泉的笑容,如柳的舞姿;所以,如山的倾慕,如海的聘礼,如天的绝世。 可是,那些凡尘俗物从未进过我眼帘,那些倾慕,那些男人……他们,只出现在我的青春里,不是生命。 我渴望良缘,渴望鹣鲽情浓,举案齐眉。 春来秋去,年复年,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我如同每一位曾颠覆红颜的倾城女子,在如梦的岁月里等待一个应该出现的人。眉如远山,眼若清泉,所有的欢笑与眼泪,所有的歌声与舞姿,所有的情与恨,都是要留给我那命中注定的男子的。 芳华易逝,可又无可奈何。 我渴望,我幻想。似乎能够看到,洞房里,红烛高烧,春宵夜暖。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益其室家。揭下红方后,我娇羞地抬头,看到他,我的夫君,我要托付终生的人。眼含秋水,晕生双颊,随后嫣然一笑,把所有的青春和美丽全数送了他。 酒酣了,烛光飘摇了,容光更艳了,他怔了一怔,激动地牵起我的手,说,“死生契括,与子成说……” 持子之手,与子偕老,誓同尘灰。他对我说,“你好美,看一生也看不够……” 续续的想,杂杂的念。我拿起铜镜出神的看着里面映射出的人儿,依旧肤如凝脂,触手滑腻。面如芙蓉,发似流泉,镜中的容颜依旧倾城,但是为什么新人笑的时候,我在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得到我想要的? 我只不过想要,一个,此生只为我描眉的相公。 如此,而已。 (二) “芙蓉宫”里好良宵,偏偏我一人,对愁难眠。 天正炎热,没有梅树能让我展风华。 天正炎热,我听到,一曲奇调,君王,恋成痴。 我捧着“百宝箱”,闲闲的走向御花园,无端恼火。数着无数的珍宝,将淌落下眼泪吞下肚。 那人不比我生得美丽,偏偏气质如仙,才情如泉! 我抓起一把珠宝,狠狠的往地上砸。恨不得砸的是她,痛的是她!凭她?姿色平平,柔情淡淡,月一般的清冷,偏就生得细柳腰。 “细柳黛眉无人描,艳纱罗裳残泪湿。苑孤已久无人问,不如……哎,算了,算了!”依旧恼火,再一砸,仿佛用光了我所有的气力,我缓缓坐下。 “不如忘生白绫上。”一个人在夜间,出声,接住了我的话;伸手,扣住了我的掌。“容妃娘娘,何苦独自神伤?呵呵。” “你是谁?” 我有些发怔,随后开口问道,顺着他的手往上看,居然看到让我魂牵三世的容颜!“啊,陛下!” 我欲下跪行礼,岂料他一把将我拉起,笑的风轻云淡。“娘娘可看清我么?” 我深深的望,努力将他和脑海里那不可磨灭的人影分离出来。 他,白衫一袭,青丝披散,畅快淋漓,定定看向我,“轩辕寒汐,当今陛下的胞弟,被贬做臣子的轩辕寒汐。恰巧途过,见到娘娘,让您受惊了!” 这一话,着实怔的我无法言语。 “娘娘烦闷,容在下为您吹奏一曲吧!”他自作主张的,从御花园中的一棵树上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下,眉眼一低,续续吹奏。 行云流水的音色,跳动出来,竟是《广陵散》! 他虽将此曲吹得如斯流畅,但毕竟比不过我妹妹。 回想月儿的曲子,更是多了一丝茫然,一缕情愁。若非那情愫深入骨髓,否则如何能够如此销魂? 难怪我要输给她,难怪我要凄凄惨惨的数着珍宝度过余生。并不是因为如泉的才情,如仙的气度,而是因为……那曲,如此消魂,梦断深眸宫闱啊! 一曲终了,他气定神闲清淡的微笑着。白衫一袭,优雅的魂,动人的魄,卓然而立,御风而行。 半晌,我恍然回悟过来,“恩……恩……”说不出个整句。 他笑了,“还是比不上华妃娘娘,华妃才情横溢,这一妙曲更是吹奏的徒过不散!” 我有些恼怒,他究竟是否前来嘲弄我的失宠!我想从他的眉眼中看到丝毫的不屑,但是,没有找到。 “哎,是啊,这世上,还有谁能象月儿那样的演绎出那曲缱绻的?” 他依旧微笑:“也是,也只有她,才能和我琴笛合一,一曲绕梁不散。” 我问:“你常去见我的妹妹么?” “呵呵……”他轻巧的道,不急不徐。“我和她,曾有一次意外的邂逅。人生,得一知己,无憾!” 我担心地:“你就不怕招人闲语么?” 他肯定地:“行的如斯端正,何怕别人影射?” 我犹豫地:“不行,不行!” 他坚持地:“为何,为何?” 我动摇地:“那你还坚持去见她么?” 他认真地:“是,誓为知己者死。” 我迟疑地:“那好,我把‘凤符’交托于你,此乃陛下所赠之物,可自由来往后宫之间。” 如同乍响春雷,我突然想到了如何消除那天天让陛下放不下的人来。 我往回走,把那黑夜里生出来的妖,丢在一旁。 假如他能够成为我的垫脚石,那,也为何不可呢? (三) “听说妹妹的‘清月殿’有陌生男人进出?”我看着正擦拭玉笛的她小心探问,心里,有了自己的打算。“妹妹,你我现在长居深宫,落人口实总是不好。” “姐姐,你打哪听到这流言飞语?”她不答反问。说的那样理直气壮,仿佛天经地义最自然不过。 “妹妹啊,”我悠然叹息,合着虚情与假意,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念着爹娘,是姐姐的错,说什么舍不得妹妹,把你也强拉进了这是非地。” “姐姐不用自责,你我情深难忘,我跟姐姐进宫,也是人之常情!”她放下手中的玉笛,找了块锦缎,随意一盖,“听说陛下这些日子很少来姐姐的‘芙蓉宫’,是因新来的瑶姬么?” “……” 这一问,击中了我的痛处。“妹妹,姐姐突觉不适,先行回宫休息,妹妹自己保重。” 陛下在月儿的“清月殿”流连忘返,只为她的一曲玉笛,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而我呢,会回想以前,回想曾几何时,他轩辕雪曜的眼里,对我也有着露骨的渴望和奔泻的狂热。 我会时常想起,假如当初,我并非艳名满天下,他,轩辕雪曜还会不会娶我。 我曾经以为,凭我那无双的容颜,应该可以挽留住他的青目,可是…… 执起精烤碳笔,在柳叶长眉上,我细细的画。一笔,两笔…… 女为悦己者容,我为的,又是什么? 举案,过不了齐眉啊! “听说妹妹又见到镇国将军了。”我依旧细心的梳妆着,透过那斑斑的铜镜问那正擦拭着洁白通透玉笛的人儿。“身为陛下的嫔妃,妹妹还是自重为好,宫中太多闲人走动,难免叫人说是非来。” “镇国将军?什么人?”她问。 “呵呵,妹妹难道不知道么?那常与你在清池相会,你奏七弦琴,他吹玉笛的那男子便是。”我一顿,笑的冰冷而刺眼,“他就是陛下的同胎弟弟,陛下怕他有夺权之心故将他贬为臣子的轩辕寒汐。” 她有些错愕,似乎是惊讶于他的身份,但很快便让自己镇定下来,安抚我,体贴说道,“姐姐,莫听那些流言,我与轩辕寒汐不过是知音尔尔。我与他皆喜爱音律,不过切磋彼此技艺,不需逼嫌。” “那你们还是不要再见了,免得出什么事端!”最后,我在自己的发髻上插了一枝簪子,摇摇曳曳,还有流苏垂荡,刹是美丽。 “姐姐教训的极是。”她见我整妆完,又问,“姐姐这是上哪去?要注意你腹中的龙子才是!” “新来的梅妃邀我和瑶姬上她那‘灵鸳阁’坐坐。” “梅妃?前阵不还是瑶姬得宠么?” “哼,世间男子皆薄情,见了其他美丽女子便忘了分寸,可怜我这肚中孩子,还来不及享天伦,便教打入了冷宫。”我有些激动。 那日陛下意乱情迷,一夜的良辰美景,春宵一刻,鸳鸯交颈,花开并蒂。不想,我就此怀上龙种!可恨那薄情郎,已几日未来我的“芙蓉宫”。 “姐姐多虑了,昨晚我和陛下谈词时,他还惦记着你呢,姐姐别胡思乱想了。”她掩口笑道,“陛下还念叨着自己要做爹了,那兴奋……可真教人……” 什么?昨夜…… “昨晚……陛下常来妹妹这么?”我的眸色冰冷起来,语气也寒的骇人。 “……姐姐,是的,陛下常来我这与我……”未等她说完,我急急的打断。 “够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去赴约了,你歇息吧。” 她们,姿色也不如我,为何却能占住他的目光? 我恨啊,更加的绝望。 爱的极端,是不记一切的去豪夺,去占有,去……毁灭。 有一只猛兽,在我心中噬咬,一点一丝,撕筋剥骨,血肉斑驳。我知道,那是嫉妒,那是怨恨。这猛兽日日啃噬我的心,夜夜腐蚀我的骨。我的血肉日见班驳,我的灵魂慢慢抽离,现在的还能是个人么?我感到火,感到痛,这一刻,我想毁灭这所有的一切,那些与他共度春宵的嫔妃,我那多情薄幸的陛下,还有我最无辜的妹妹,与我自己。那把火燃烧着,无时无刻的不在炙烤着我。 不不! 陛下,只能属于我一个人!谁都无法把他从我身旁抢走,谁都一样。 终於,我在梅妃宴上的桂花酿中撒下了剧毒的药粉。 吞下这苦涩的酒,我有了一阵狂笑的欲望。 陛下,您,又是我一个人的了。 死了两人,瑶姬和我那未出事的孩子。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悲伤,那整日的哭泣,那悲哀欲绝都是我夺回陛下的手段。 这样一夜夜无边无际的寂寞,一天天无止无休的折磨,就可以结束了,就可以结束了! 梅妃在冷宫内服毒自尽。陛下,又成了我一个人的。 她坐在我床头,看着笑的依旧妩媚的我,说道,“姐姐,梅妃不是那种人,我知道,下毒的人不是她。” “月儿,看来,我们姐妹之间什么事也瞒不过。”我止不住笑意的看着她,看到她身子如同无依的柳絮一样瑟瑟发抖,居然莫名的开心起来。 她悲伤地:“……为什么啊,姐姐,告诉我,为什么……” 我微笑地:“他注定是我一个人的。” 她肯定地:“可是,他是陛下啊,他是皇帝啊,三千佳丽……改不了。” 我沉默地:“……” 我透过她的眼,在笑,从她的眼中,看到,满满的,尽使恐惧! (四) “容妃娘娘啊,您现在可得意了呢!陛下,又是您一个人的了。您不必再自怜自艾,彻夜无眠了。”他说道,“您的舞,依旧是陛下心中无法挥洒的迷梦。千万女子,也无法和您相比。” “那你爱的人呢,我的妹妹,上官月华呢?” “您试试看吧。” 今夜,我象是发疯了一般。 如同许久没有承受雨露的枯树,在一夜之间被注入了生命。 发狂的,病态的,在夜月下,跳起舞来。 而他,就站在我身旁,手上拿捏着,我妹妹从不离身的玉笛。依旧,续续吹。 月儿将玉笛给了他,是不是也将自己的心交托于他? 世间男子皆薄幸,原以为我那睿智聪慧的妹妹会看开一切,明白这些。 可她,毕竟还是没逃过。 左手一横,牵过红尘滚滚的浮烟;右手一勾,勾住万里仓皇的心事;腰枝一扭,成了永恒的一瞬;长发一甩,抛开翩若惊鸿的沧桑;最后,回眸一笑,众生茫茫,芸芸叠叠,烙成一个鲜红的印,在人前,在心间。 他来,每每是因为月儿。现在他走了,带着他的笛子,送我一回眸微笑。 每每他离去,都是这样,我知道,也明白,他看的那人,是我的妹妹。 就如他们兄弟俩,心,始终被我妹妹占据。 轩辕雪曜将我昭了过去。 路过莲花池,我看到荷花池里的荷花。我不知道有多少,它们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如果一朵荷花代表我一天的寂寞,那我已经寂寞了多少日子? 荷花上的水珠滑落,在池面上刻出秀雅的涟漪。 我想到了妹妹清丽的笑容,她,不就是这荷花么?我赌气的把视线移开,不愿再看。 月儿……你好生爱你的寒汐吧,莫不要于我抢夺我的幸福,看到最后,笑的人,是谁? 冥冥中,我那无辜的妹妹,又成了我泡制出来的敌人。 我坐在陛下身旁,他对我深情的笑:“容儿,为朕跳支舞吧!” 我娇羞一笑,容光怔得他看醉了。 我突然想起里另一张脸,那人,总是小心的捏着月儿的笛子,表情是一派风轻云淡。 “叮叮!!” 这,是什么声音? “叮叮!!叮当!!……” 哦,那是特别让女子佩带在身上的银铃发出的声响…… 是谁,朝着这春宵水暖的寝宫走来? 侍卫报:“陛下,华妃娘娘往这边来了,说是要与您对词。” 陛下立刻从软塌上起身,欣喜万分:“快传!”见到我,没有片刻的迟疑,将我往门外推。“容儿,朕有要事,下次再看你跳舞。” 我在陛下的寝宫外,徘徊了大半夜。 她,没有离去的打算。我听到她如黄莺的笑声,以及,那熟悉的曲子,《广陵散》。 我听在耳里,却痛在心中,那熟悉的韵味,充满了悲怆的刻骨和与我灵魂深处的怨恨缠绵。 我期盼的白守偕老,良辰美景,始终没有兑现的日子;兑现的是我堕入深渊的噩梦,在妹妹的笑声里,在陛下的笑声里,在《广陵散》里。 我抬眼望苍穹,皓月当空。月色很好,泛着清亮银色光辉的月华如流水一般的洒满大地,天空是暗蓝色的,一望无极的延伸来去。 我这区区弱女子,能和无际大地相比么? 笑话! 现在,不得不…… 决然而去,这是我唯一的出路,唯一的机会了。 (五) 我派人把月儿招来我的“芙蓉宫” “姐姐,最近陛下有来看您么?昨晚他来我这时人显得憔悴了。” “哼,男子皆是薄情负意的人。”我神秘起来,斥退了殿内的侍女和护卫,大殿里只剩我和她,气氛有变的冷了。 我强烈的求生欲望毫不掩饰的从那如星辰般光辉的眸子里射出。我对她笑,温暖如昔。“妹妹,姐姐需要你的帮助……”紧紧的抓住她,任由鲜红的指甲刺进了她的皮肤。“你我姐妹同心,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一定会帮我的……” 我坚定的眼神让她迷惑了。 我知道,自己,快成功了。 月儿,别怪我,是你自己不好。 这世间男子千千万,为什么你偏偏来招惹我的这个? 我不管他后宫佳丽是否已三千,只要我一人,他这生,足矣。 哦,别再叫我月容姐姐了,我的名字,是容妃。 (六) 我的孩子,又死了。是我杀的,是我让月儿亲手扼杀她的! 那么柔弱的一个生命,现在,解脱了。 我的妹妹也死了,她的心,跟着那男人死了。 万箭穿心,死了…… 大家都死了!不活了,不活了…… 我不后悔,不管身边是否已经血池地狱,我被千夫所指,白绫当前,绞索高悬,刀剑加颈,饮刀含笑,我都无怨无悔! 因为爱,所以恨;因为怨,所以憎;因为情,因为妒所以我双手沾染鲜血,灼热的刺痛我的肌理我的骨肉。无双绝色的貌,毒辣阴险的心。 我冷笑,冷笑。 我将我眼中的一个又一个的敌人亲手歼灭,将我眼中一个又一个的情敌燃烧成灰。 只要能让我独占我的陛下,一切,我都在所不惜。 后宫三千零一佳丽啊,如今就成了我一人,我怎能不得意? 我狂笑,我狰狞! 陛下将我打入冷宫,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从此往后,陛下,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打碎了瓷器,我捡起碎片,在脸上狠狠地划出错纵的血痕。我的妒,平了!平了! 陛下是我一个人的,一个人的了! 很多人说我疯了,可是我没有啊。 我只不过听得到轩辕寒汐和月儿的琴笛合奏而已。那样的曲调,草木为之含悲,虫鸟因而生怨。 陛下对我说,说月儿已经死了。 不,这怎么可能?那样的曲子,不一直有么? 难道……难道…… 月儿啊,我亲爱的妹妹啊,你生前一曲,可绕梁三日,死后一曲,却可绕梁三载啊…… 我立在空无一人的冷宫,许久,许久,最终无法控制自己的跑到了莲池,看着莲池,我一跃而下。 我的头发,我的裙衫,在空中飞舞,画成一枝莲,最终,消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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