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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門修證法要答疑

 yvontsai 2011-06-29

  廿五日赴上海,在中歐國際工商學院講了一場“大國的信仰”。講畢,逕乘夜車抵杭州。次日又在韻和書院講“國學對人生的意義”,廿七日返北京。來去如此,當然又是累歪歪。

  回來上網,見《儒門修證法要》頗有些讀者讀之有疑。此乃預料中事,但我意已闌、我身已倦,故只能簡答如次。

  修證這事,本不待多言。如覺不相契,便當捨去,另從他途。他途修之碰壁後,可能又百轉千折再兜回來,則今日以為堪疑或不能起信者,彼時又興許忽而契合矣。若仍在字句上辯來辯去,其實皆甚無謂,亦甚無益。故底下所說,也不過略申大意而已,幸毋執拘於筌蹄。

 

  疑:龔先生闢佛固有創見,但亦失之於偏。時當末法,今日佛教種種歪風亂象,皆由學佛人誤解世尊本旨,以訛傳訛,加之邪師傳法,誤人耳目而致,不可謂佛教本身的缺陷。龔先生深感當世佛法式微,正宜指斥弊端,正本清源,豈能並佛教而一同棄之? ……龔先生于佛法,似不宜下如此斬決之斷語,以免造謗佛之大罪業。

  答:一、闢佛謗佛也沒什麼。世上信佛者少,遠遜於基督教、伊斯蘭教、印度教徒。諸教有幾十億人,誰不謗佛闢佛不知佛不信佛呢?他們全都要下阿鼻地獄?

  二,佛言即不可商兌乎?不可反對乎?論事論理能不能用這種態度呢?

  三,我卻恰好是不闢佛的。我為佛教奔走多年,怎麼會闢佛?我只是說佛家修行法非一般世俗人所能依行。你若真能捨離此世,那倒要恭喜你。如又貪戀此世,又想得到解脫,絕無可能。世上多的是人騙人家說可以,我只是不願也騙人罷了。

  四、今天的佛教徒不長進,確實。但我說的不是這個問題,而是佛教本身的“法病”。法病,一部分是本身的缺陷,一部分是局限。

  佛教信徒們當然不承認佛法有缺陷、有局限。但治胃病的藥不能醫頭疼,這是很明顯的。佛法,除非你把它看成萬靈丹,否則怎麼可能沒有局限?

  缺陷,則是相對的。其他宗教看佛教,皆認為自己好而佛教有缺陷。佛教內部,則原始佛教所說,後來者亦以為不夠周延圓融,因此才有小乘、大乘乃至密教之發展,予以彌縫之、闡發之。各宗各派皆以他宗為不周密不圓滿、有缺陷。而各宗所提出的補缺救偏之法,事實上也未能盡補其缺,反而另又構生出許多新缺陷、新問題。若說此皆後世傳法者之失,佛說固一切圓滿無弊也;世上宗教都不行,只有佛教最好。那也只是信仰者的信仰,我可不敢用一種迷信權威的態度來看問題。

 

  疑:關於佛教的懺悔儀式,您認為多餘,須知“心行”亦需輔以“身行”,才能理事圓融。佛教講究身口意三行合一,怎可執心廢事?即便禪宗主張“明心見性”,以徹悟本心為務,也不是一悟便休的。就算開悟,若不佐以修持,煩惑未斷盡,依然跳不出生死,仍在六道輪回。所謂“見性成佛”,此“佛”乃眾生本具無二之心性佛,非究竟涅槃、福慧圓滿之兩足尊也。此理印光法師《文鈔》中多次詳述,祈參閱。另外,末法眾生根機陋劣、心念散亂,若不以趺坐念咒等外在儀式接引,如何循循而誘,化導群機?不講形式,你叫他“觀心”從何觀起?即觀,亦無欽信之情,如何成道?當然,“諸法皆空”,好比登岸者舍卻寶筏,以既至彼岸、圓成大道故。尚在此岸者,不得不借助於有相之“法”,以有相達於無相。言“諸法皆空”,欲學者不執著于法,非法不足取也。此所以有相之儀軌不可廢也。

  答:關於佛教的儀式,疑者謂末法眾生根器陋劣,故需以趺坐念咒等外在儀式接引。但此等方便法是不是真有必要?我已說了,在理上均無必要,但在傳教時卻很有用。與疑者的差別似不大。不過,傳教時有沒有用,也還要看是傳什麽教。如六祖慧能所傳無相戒法,就根本是要破除此等相的,與疑者所云“有相之儀軌不可廢”正好相反。我贊成六祖。

 

  疑:佛教講工夫講開悟很神秘的。虛雲的自傳說他禪坐曾夜視如晝,另外也講到一些不可思議的事。至於一些僧人荼毗後留下的舍利子,一些念佛人往生時的瑞相也很常見。不知道這些佛教界很推崇,我也覺得不可思議的現象,你是怎么看的?

  答:佛教反對神通。凡炫示神通、誇言開悟境界、豔說舍利子,都是媚俗以聳動人的。佛不言神通,我也不信。雖然我不排斥聽,聽著挺好玩,但此等事均與佛教義理無關。高僧燒出舍利的很多,可是燒不出的更多;堆柴火茶毗時常可燒出,用現代焚化爐則難。因此舍利子形成的關鍵,在於不完全燃燒,而非梵行。學佛者當思佛語,曰:「若以相見、以聲音求,是行邪道,不見如來!」

 

  疑:您說佛教早期文獻絕對沒有把禪坐稱為靜坐的。《安般守意經》不知道算不算早期文獻,其他經典中也經常看到“跏趺坐”這樣的字眼,也強調住阿蘭若,“入寂靜處”。如果字詞的表面區別不說的話,靜坐和禪坐在實質上區別在哪兒呢?

  答:早期文獻中絕無把坐禪稱為靜坐者,因為“坐以入禪”與“坐以入靜”本來就是兩回事,後來才混稱了。禪定的工夫當在靜僻處修,但不是修靜而是修禪,如四禪八定等等,故與道家之工夫與目標皆迥異。跏跌坐也非中國本有之坐法,古人跪坐而已。

 

  疑:您說“意守和調呼吸是由道教來的”。而佛教修安般念,不是正是從呼吸入手來修的嗎?在《如何修安》一篇第四部分,說社會上發展出“因病而藥”之法往往兼資於佛道。“如視鼻端白、數息、靜坐,是借用佛家法;隨息、調氣,是用道家法”。此處又明言靜坐是佛家法。而且我不明白的是,像天臺智者大師講六妙法門,其中有數、隨之法,不知道,此隨和您說的道家法之隨息有何區別?

  答:一、意守確由道教來,自《太平經》守一以降各種守一守中、守心守眉中守臍守丹田等皆是。佛教之守意,乃《安般守意經》譯名帶來的錯覺。其實是住意,使意不馳走,即止之意。不是道教說的把意集中到一處去持守。調呼吸,佛教只是數息,以數息住意,不是道教式的呼吸吐納。凡長息短息、綿綿若存、龜息、氣入丹田、隨息上下、心息相依等,均是道教法而佛教不相干。後世佛教說及此類,均係受道教影響而然。兩者分別,在於佛教無氣術,練氣則為道門所長,智者大師曾勸人僅學其止觀就好,不必再學休糧與諸氣術,而他自己其實也不免濡染一二。這些功法之不同,沒練過的,輒惑其疑似;都練過了,才曉得毫釐千里。

  二、視鼻端、數息,即是安般守意之法;陽明說的:「日間工夫覺紛擾,則靜坐」,用的也是佛家法,重在止慮。與上文講靜坐的部分,文脈不同,祈勿相混。至於東坡說的「與息俱出,復與俱入。或覺此息,從毛竅中,八萬四千,雲蒸霧散」,不是已自承用老聃語了嗎?

 

  疑:您講佛教是出世法,不適合現代一般人來修。并說“居士修行,皆仿擬僧人為之,在某些地方略予方便變通或簡化而已”。我覺得,在斷食色之欲等方面確是如此,可是,現在凈土宗大講“帶業往生”對在家人是極具吸引力的。禪宗之惠能大師,說法時也主要給在家人講,而且重在心上下工夫,既然在心上下工夫,又何分在家出家之別呢?

  答;一、既然都在心上下功夫,何分在家出家?說得好,但思考不宜如此囫圇。事實上,我贊成佛教也像基督教那樣,分化成出家僧團型態的天主舊教和不必出家的基督新教型態。日本親鸞淨土真宗等佛教宗派就是娶妻生子的,又怎麼不行了?我討厭佛教徒把食色兩戒講的絕對化、神聖化,好像不吃素不出家就不是佛教徒甚至不是好人,故也主張學佛不宜分在家出家。歐陽竟無昔年主張居士地位不當在僧徒下,我便十分贊成。但這是一回事,係由傳教說。由義理說,佛法畢竟是要離世絕俗的,其修行法非為一般世俗人而設。

  我文章中所引智者大師著作,即講得明明白白,其法專為僧侶作。一般人是用不上、也修不成的。此乃佛教教法之傳統。當年佛陀創教,就立了僧團,修行只在僧團內部修。後來普傳於社會時,並未針對新情況修改修行方式,發展出居士修行法,只用僧團法牽漏補架、挪移伸縮之。為何會如此呢?我講過,這是佛教宗旨決定的。四聖諦第一諦即是「苦」。一切佛教義理皆由此展開,要知人生是苦,起厭離心,才能知「集」、入「滅」、證「道」。出家在家,厭離心是不等量的,怎麼能說「都在心上下工夫,何分出家在家」?

  二、帶業往生,不是淨土教義,淨土經典中無此詞。十數年前曾在台灣引起過重大爭議,在美國也曾爭議過。近年因此說特為方便,不少人依從。我卻是不贊成的,因為本來就無依據。現在附和者或是不瞭解情況,或是便於為自己開脫,或是取其便於傳教,或者是把“業”和“淨土”再做些解釋以將之合理化,我也都不以為然。

  三、修淨土的人最多,我不敢菲薄,但此乃他力法門,與我介紹的自修自證自力法門,乃兩路。一稱為功德法,一稱為修證法,不可混為一談。

  四、不論修什麽法門、怎麼修,佛教都以世間為空苦,修行之方法與目的都在厭離此世。

 

  疑:《二程遺書》講“有物必有則”,我們應該讓“物各付物”,不夾雜自己之私欲。但在具體處理事情時,仍須考慮別人之利益,明白做事之條理,至於自身之專業水平、業務能力、心理素質等等更是必不可少。有時好心辦成壞事的情況也不少。老師說按伊川、葉采等說法來修定,自是高妙,但我仍覺得抽象、模糊,無可措手。雖說您不想自炫,但我覺得憑實例來談,我等更容易明白。不知您可愿現身說法?

  答:我看算了吧!我如此斂退,都有人不滿,酸言酸語,譏我「硬要坐轎子、成聖成佛」啦,再說下去,一腔濟世好意,可更要被誣為自吹自擂了。我負謗多矣,再加些謗詬,本也無妨,但可能因此模糊了本題,那就好心辦成壞事,有違你我初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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