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是
王叔晖1978年初创作的,从起稿到完成大约只用了十几天时间,这在王叔晖的创作中是不多见的。或许这是由于林黛玉的形象已在她心中蕴藏多年,创作欲望强
烈,所以能够一气呵成之故。王叔晖在创作《林黛玉》时已66岁,历经人生风雨洗礼,绘画风格成熟,从1957年创作了工笔画《晴雯补裘》十一年来,这是她
重画《红楼梦》的第一张作品,凝结了画家多年来对《红楼梦》的热爱和思索。《林黛玉》在完成的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坚定了王叔晖创作红楼十二钗的
信心,也成为王叔晖工笔重彩画的代表作之一。
从
画面的构思上看,王叔晖的《林黛玉》匠心独具,她不在葬花,不在读西厢,也不在焚诗稿,而仅仅是独坐纱窗。这种消失了具体章节及事件的模糊性叙事,扩大和
丰富了作品的内涵,给读者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也更符合曹雪芹对林黛玉的模糊性描述。曹雪芹对林黛玉的外貌没有直接具体
的描写,她的形象是虚无飘渺模糊的,除了“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
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虚幻概念,林黛玉在曹雪芹笔下本来就是一个符号化了人物。绘画与文学不同,对人物的形象、衣饰
的描述是具体的,但王叔晖巧妙地用情节上的模糊性代替了原著中形象上的模糊性,这种对于不定点的置换,保持了与原作感觉上的一致,避免了由于人物形象的具
体化而导致的偏狭。选择黛玉独坐纱窗的形象,也很符合原作对她的描写。书中写林黛玉“不是闷坐,就是长叹,好端端的不知为什么,常是自泪不干的。”林黛玉
在自己的诗中也多次提到独坐纱窗这样的场景。可见,王叔晖在画中所描绘的这一情景很符合林黛玉的性格和习惯,看似平淡无奇,而实包孕丰富,含蓄蕴籍,令人
回味无穷,有不言而言之妙。
王
叔晖不但在选取场景上独具慧心,在选择出现在画面里的事物上的用心之巧也让人叹服。画面上,除了林黛玉之外,还有绘有一只鹦鹉,它与黛玉遥相呼应。鹦鹉虽
能学舌,却并不“解语”,所以这一只可爱的鹦鹉并没有给画面带来温暖与活力,反而更显出黛玉精神上的的孤寂冷清,“娇羞默默同谁诉?倦依西风夜已昏。”在
黛玉的身后有一件屋里的摆设,王叔晖选择了把它画成一个树根做成的花架上摆放着一块石头。这件摆设在形式上,以不规则的曲线造型为主,与规矩的地面、窗户
等形成对比,互相穿插呼应,使画面和谐而丰富,增强了节奏感;在内容上,一方面与黛玉自然纯洁的心性相吻合,另一方面或也暗示藏于她内心,带给她悲、喜的
木石前缘。至于窗外那千杆修竹,用意比较明显,一是点明主人公的身份。林黛玉所居住的潇湘馆正是“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杆翠竹遮映”;二是以竹
子来比喻林黛玉高洁的品性。竹子枝干挺拔,修叶常翠,且自身有节,外直中通,恰似黛玉“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性格特征。画中竹
子的取势与林黛玉一致,暗喻她们在精神上的一致性。
这
幅作品创作于王叔晖晚年,技法成熟,呈现出浑厚典雅的画风。王叔晖的仕女画既继承传统又有许多创新。这张《林黛玉》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把林黛玉不肯向现实
妥协,高洁脱俗,但又孤立无援,精神上陷入孤寂苦闷,愁肠百结而无处诉说的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衣纹勾线均挺流畅、劲健有力,落墨洁净,设色清雅沉艳,在
“尽精微”中体现“致广大”的精神气度,毫无明清以来是仕女画中所常见的萎靡之气。同时,我们在这张画中也可以看到王叔晖对西方绘画经验的借鉴。屋内的地
板、隔扇、古琴及陈设都合理地吸收了西方绘画的比例、解剖、透视等创作技巧,并且把明暗表现创造性地融入到平面的敷色之中,既增强了画面的空间感、体积
感,又保持了古典的审美情趣。
《薛宝钗》 薛
宝钗堪称封建淑女的典型,她谨守封建妇德,几乎放弃个人的思想感情和要求,近乎封建统治阶级眼中的完人,体现着封建时代贵族女子正统的风范。她的美是一种
雍容娴雅之美,倘以儒家的审美标准看来,恰是代表了一种温柔敦厚的人格理想,倘若不是集贤良淑德于一身,在荣国府这样一个人事复杂、矛盾交错的大家庭里,
宝钗是不会深得恩宠,获得“主子与奴才们”广泛的喜爱与赞誉的。
王
叔晖于1979年制作的这幅《薛宝钗》,是取至《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的一个章节。书中这样描写道:(宝钗)刚要寻
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
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宝钗也无心扑了,刚欲回来,只听滴翠亭里边
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窗子糊着纸。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
从
画面上表现来看,一棵老柳垂下千万绿丝,代表了时间发生的季节;一对大如团扇的玉色蝴蝶正翩翩欲飞过河去,而衣着朴素无华,项上戴一如意形金锁的宝钗手拿
折扇在滴翠亭外仿佛在扑蝶,又仿佛停住脚听到了什么,画家对人物这种一心二用的描绘表现的淋漓尽致,实为鲜见,充分体现了王叔晖在制作绘画中,深刻理解原
作的严谨态度。从画的另一方面看,那蜿蜒迂回的亭桥仿佛暗示着宝钗这位表面看似“藏拙”,而内心世界复杂而又老于世故;同时也暗喻薛宝钗的人生道路并非象
其所作诗那样“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理所当然。总之,王叔晖的这幅《薛宝钗》图严格遵从了原书对人、对景物等的描写,并用高超的构图透视的原理和娴
熟的绘画技法,还原了书中描写的抽象事物到运用中国传统工笔重彩的具象,而画面是那样的和谐唯美,寓意是那样的深刻深动。
王
叔晖虽然擅长画仕女,但经过多年的创作实践,创造了一整套工笔人物画技法,有些技法称得上“绝技”!王叔晖作界画的技巧也很绝妙。在我国美术史上,随着文
人画的兴起,界画手法渐渐无人问津。王叔晖继承传统的界画技法,亦接受西方绘画的透视原理,创造性地将画中的楼台、殿阁;凉亭、暖榭、长廊、窗棂表现得错
落有致规矩有方。从这幅《薛宝钗》里用界画表现的曲桥和滴翠亭可见一斑,不管是亭的榫卯结构还是筒瓦、菱形窗格;还是亭桥栏杆汉白玉石柱,都竟然绘制得丝
丝入扣,不差毫厘,不得不让人叹为观止。
王叔晖对我国民族文化的精华有着深刻的理解,将内向、柔美的品格输进了当代的艺术血液这中;我民族之人品、胸怀和气质,体现在艺术作品的内容、格调和气氛之中;将一个民族文化精华概括为一种艺术美的典型,影响面广,深入人心,这是了不起的成就!
《史湘云》 翻
开《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章回,书中这样写道:......散席时却忽然不见了湘云。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
嘻的走来,说:“姑娘快瞧,云姑娘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石后头 一块青石板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 别吵嚷。”说着,都来看时,果见湘云
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 身,满头及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的围
着,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王叔晖于1978年9月绘制的《史湘云》,正是取才于这一情节。画面上,在高大憨实的
湖石下,身着粉绿衣白裙的史湘云面色酡红,用手支头酣睡在一青石凳上,与四周的红色粉色烂熳的芍药花相映相衬,那一把系有红坠带的素白团扇掉在绿草地中,
彰显得画面是那样的宁静平和。而大红色的廊亭、芍药花、湘云绯红的面色等都在点明了“醉卧”二字。那占据画面近三分之一的巨大湖石,分明暗示着史湘云的朴
实无华的质朴性格。这就是诗,这就是画,这就是诗情画意中的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史湘云,是贾母的侄孙女。虽为豪门千金,但她从小父
母双亡,由叔父史鼎抚养,而婶婶对她并不好。在叔叔家,她一点儿也作不得主,且不时要做针线活至三更。她的身世与林黛玉有些相似,但她没有林黛玉的叛逆精
神,且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薛宝钗的影响。她生性豪放,心胸开阔,是个“大乐天”。我们在《红楼梦》里,似乎没有见过她真正发过什么愁,总是嘻嘻哈哈,心直口
快,开朗豪爽,爱淘气, 对生活兴味盎然,充满热情。对于她这一性格特点,曹雪芹就是怀着这种诗情画意,浓墨重彩地着力塑造的一个人物,作者不仅在判调和
红楼梦曲中作过点化,而且曾多次做过诗意的彩绘。
史湘云那超逸的才情和诗思的敏捷在芦雪庵联句、凹晶馆联句以及每次诗社赛诗,她总
是来得最快,也来得最多。而《红楼梦》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种,将史湘云的才情推向了顶峰。原著写的是中秋赏月场景。贾府合
家赏月,曲终人散,林黛玉、史湘云二人又相约至凹晶馆,黛玉、湘云都是寄居贾府的孤女,才情出众,二人在这“团圆”之夜,念及身世凄苦,在中秋深夜感伤联
句,由浅入深地直至二人最后写下了“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令人伤感的名句。
史湘云在“金陵十二钗”中名列前茅,在《红楼梦》复
杂的形象体系中居于相当重要的地位。她的形象,对于深刻地揭露社会矛盾,广泛地表现作品都起了重要作用。在对湘云的判词写着:“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
违。转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判词概括了湘云生于富贵,长于忧患,自幼失去父母,且又遭逢未杨,只能在贫困潦倒中度过苦痛一生的悲惨遭遇。由于她的
一生极富变化,因此她的性格也随生活境遇的转变而有所变化。
面对这样一个人物,谁不觉得可爱呢?然而那样好看的花最终还是谢了,醉
情溢言、酡红沉梦的日子最终还是在落花飘摇着的影子中远去了。虽然湘云的结局至今亦是众说纷云,但不能否定,湘云的出现始终像几缕飞云一像悄然,她的离去
隐约着许多温暖却没有痕迹。 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大约最适合用在湘云身上。她那种清朗的悠远、飞动的飘逸,那种漫不经心的和谐,
应该是史湘云永远的形象。
《贾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