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开始或者结束 生命中的很多日子,差不多是以“洗”开始,又以“洗”结束的。 在朝暾初上的黎明,当东边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腼腆得照到你的床前,洒向被你卷成桶状的棉花被子时,你知道新的一天,已在羞涩的日光中扯开了帷幕。一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一边嘴里念叨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话,一边手脚并用利索地穿好衣服。然后,走到盥洗室洗脸。洗脸时脸盆对他来说是多余的,因为他不需要用脸盆接水。他只需一个有水的水龙头。那双大手轻轻地拧开了它,用拢得像一个饮水瓢似的双手接水,接着迅疾得将水撩向一张清瘦的荡着岁月波纹的脸庞,水声清亮中,他感到岁月如水从指缝间滴落,年轻生动的面庞又蒙上了一层隐隐约约的时光水印。可能是受到“冷水洗脸,美容保健”的思想的影响,也可能贪图方便省事的本性使然,即使是在寒风刮面、滴水成冰的严冬,他也常常做这个“冷水扑面”的动作,用还留有被窝余温的手余脸,去测量这些自地心深处奔涌出来的液体的温度。他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哪个校园的凌晨,那些围着半亩方塘用毛巾浸水,或像他现在这样直接用手撩水洗脸的稚气未脱的少年。有时他想,在清晨接受来自地心的水沐浴过的手或许更适合做事,的脸或许更适合面对变幻莫测的世事。然后,他用干燥的毛巾擦擦尚在滴水的手与脸庞。如果时间允许,通常他还会去照一照镜子,这时半身像的镜子内外各会出现了一张湿漉漉的脸,那是两张一模一样的冷俊而暗藏着深情的脸,他用木梳子或手稍微拢了拢蓬乱的头发,片刻之后,他蓦然转过身,把一个硕大单薄的背影留给了沉默安守的镜子。一天乐章就这样从洗脸奏响了序曲。 这一天在外面忙碌,他的脚总在不同的人群中不停穿梭;他的手总是时而激动时而安静,时而利落时而犹豫,忠诚地不停歇地做着一些或轻或重的事;他的脸总像一个变幻的电视屏幕,忙着准确地堆起不多的肌肉应对各种你来我往的人情和世情。渐渐的,他的脚微微出汗了,厚厚的袜子吸裹进了一些岁月的地表的尘垢,他的手、他的脸也沾染上了不少新的风尘…… 忙完了外面的事情,他心情的调色板被这一天的生活染上了新的色彩,兴奋或者平静,自得或者失意,欢快或者悲哀,陪伴着他回到了从凌晨洗脸后出发的那个家。迎接他的是他的翘首期盼的妻女或倚门而望的老母。……夜色渐浓,窗外凉雾弥漫的空气中报时的大钟悠然响起,那个瘦高的男人离开闪烁了很久的电脑屏幕以及敲击键盘时不规则的微响,又来到了从清晨开始的那个盥洗室。洗洗手,洗洗脸,他重复着早上的那些单调的动作。他不时跺跺为他奔波支撑了一天的冰凉的双脚。于是,他想到了该洗脚的时候了,到了应安慰安慰这双鞍前马后辛劳的脚的时候了。塑料脸盆里已放好一点温和的水,水温略高与皮肤温度正适宜洗脚。一双宽大的脚板在温水中像一对鸳鸯一样在嬉戏。他俯下身子,用手指不停地在脚底、脚面、脚踝上搓洗,一条条灰色的虫子游进了水里,搅得整盆水浑浊不清。望着这盆污浊温暖的洗脚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与洗脚有关的爱情故事,一个把脸盆倒扣在头顶出门远行的女人。这个好高骛远的年轻女人对每天晚上帮她洗脚的憨厚丈夫并不满意,对他百般挑剔。在她的兴风作浪之下,一个原本十分美满的幸福之家终于在海浪一般的争吵声中颠覆。多年以后,女人后悔了,回来寻找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的“前夫”,却见不着他的踪影。女人悔恨莫及,变得有点精神失常,翌日清晨,她顶着先前丈夫给她洗脚的那个脸盆出走了……这个名叫“爱情就像洗脚水”的世俗故事让他感动不已。因此有时,他会一边讲着这个故事,一边学着故事中的男主人公细心地为妻子洗脚。他想让妻子记住这样一些俗世的幸福。一盆盆浊热的洗脚水被他倒在了下水管里,发出哗里里的响声。“如此平凡的一天又要过去了”,他默念道,一丝怅惘像流星在心幕上一样划过。不多时,他安放起白天一些若有所思事情后,就迈着温热步子,慢慢地向着亮着暗红色台灯的房间走去。绣着火树银花牡丹凤凰的大红大绿的被面在富有弹性的棕榈床上铺开了夜晚的宁静和抒情。这个男人把身体和思想一起托付给松软的被褥,带着一种安详的疲惫进入了梦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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