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去世时,儿子刚好六岁,那是五月。六月,我带他去小学校报名。填表时我固执地把“父亲”那一栏空着,好像不知道那是根本躲不过去的。一个大嗓门的女老师喊着儿子的名字,让我当众补上。我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地脆弱,填着表,眼泪止不住地流。从那一天起,我开始面对一个没有父亲的男孩儿。 第二年,我把儿子送进了寄宿学校。做出这个选择,在当时对我来说是极为困难的。首
一年一度,已经五年了,每到清明和祭日,带儿子去扫墓成了我们这两口之家最重要的家事。五月,是北京最好的季节,有春风有蓝天有绿草和紫的黄的野花。有时候和很多朋友同去,有时候就我们母子俩。从山下走到陵园需要个把小时,我们俩捧着鲜花,我一束,他一束,边走边说。那种时刻,我的内心充满了宁静,或者说宁静超越了悲伤。无法想象,没有儿子的陪伴,我将如何年复一年地走在这通向墓地的山路。有朋友劝我,孩子还小,总让他经历这种场面会使他非常压抑,对他性格的发展不利。我也曾犹豫过,最终还是决定带他去。我无意营造孤儿寡母的悲壮气氛,也不想借此强化他的孝心。我只是想,应该让他认识这条路,熟悉这条路。如果有一天他远走他乡,等他回来时我已经老得爬不上那座山走不到那座墓,或者我干脆早已不在人世,起码他不会忘记这条走了十几二十年的路,还能一个人来为爸爸扫墓。想起曾经有那么多叔叔阿姨和我们一起来看望爸爸,他会不会为爸爸而骄傲并因此而生长出尊严?想起和妈妈单独来的情景,他会不会被妈妈感动并因此而懂得什么是善良仁爱?如果能够这样不是也挺好嘛。 说出来有点儿可笑,到了对功名甚至异性都已超脱了虚荣的年龄,我却常常在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面前禁不住搬演虚荣。比如,有时候我会把自己根本都不看重的所谓业绩对他小小地吹一吹牛;再比如,到他的学校去我会刻意地打扮自己,让他不会觉得丢面子;还比如,评高级职称是为了将来对他有个交待。我一厢情愿地这样做,不过是希望他觉得妈妈有点儿了不起。不是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吗?我还有另外的小私心,想让他对我服气,否则等他长成了一米七八的大小伙子,我一个小女人怎么管得了他? 年前,有朋友从重庆来,送我一件“琉璃工房”的工艺品,一只大天鹅背上驮着三只小天鹅,大天鹅用翅膀护着它们。精美的包装盒里有一张卡片上写着:“一辈子带着,又甜蜜又幸福又骄傲地带着。”她说,看见这句话就想起你们母子。其实,世上哪个当母亲的不是这样呢?又劳累又操心又生气,同时又甜蜜又幸福又骄傲。我遇到的每一个问题,可能是所有做母亲的女人都会遇到的,只因为我的儿子是一个没有父亲的男孩儿,一切悲喜愁欢就变得不一样了。 二○○○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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