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居北京2011-08-09 06:02
我虽不是避世逃名的人,但却对古代的隐者颇为敬佩。早在青年时代,便对他们那种超然世外的隐逸生活十分神往。然而,我对隐居深山,过躬耕自给的生活,一直感到畏惧,何况当年,农民生活大多贫苦,我对自己靠种地能否维持温饱,也无信心。故神往归神往,却一直没有去山中安居的勇气。 我虽未遁入山林,成为一名真正的隐者,但我因寄情于读书写作,不喜社交,也无暇社交,故多年来一直过着近似于隐士的生活。我在县城居住20余载,除上班、吃饭、睡觉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中的书房里度过的。这种简单而极少交游的生活方式,与隐者庶几近之。但我毕竟要上班,要因工作而与人打交道,而县城很小,熟人很多,总难彻底摆脱人际关系和世事的烦扰。我非佛门中人,六根未除,单位里的鸡争鸽斗,亲朋们的恩恩怨怨,邻里间的争争吵吵,长舌者的家长里短,阿谀谄媚者的丑态,得志小人的嘴脸,官场中人的冷傲,以及那持之以恒的压制,防不胜防的打击,无端招至的讥讽……都会不同程度地扰我心境,令我烦恼,使我感到环境的压抑。 我自1997年末来北京后,小城中令我不愿见、不愿闻、不愿身受之事,皆抛于千里之外,或曰皆抛于脑后,惟感京城天高地阔,一无挂碍,虽置身于嚣嚣人海,却如独居于幽静山林。其中况味,非文字可以道尽。 都说大城市人冷寞,同居一楼而老死不相往来,其实正是这种冷寞,大大拓展了人的生活空间。杜甫诗云:“渐喜交游绝,幽居不用名”,只有在城市中才能体会幽居的妙处。不论我居于何处,无人问我姓名、来历,更无人问我干何营生或打探我的隐私。外出之时,除非我形迹可疑,引起警察的注意,没人问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京城地盘广大,外出不会遇到认识的人,这就可以免去寒暄的麻烦,或是为应付一个我所讨厌的人而装出笑脸,挤出违心之言。在县城,人与人之间大多知其底细,故谁谁靠啥不可告人的手段升官发财,大家一清二楚,别说与这种人打交道,即使是出门遇到这种人,也会引起种种联想,胸中陡起不平之气。京城虽然富贵者众多,但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在马路上撞见,不知其姓啥名谁。不与这些人打交道,也就可以免去人我之间谁尊谁卑的比较,谁贵谁贱的衡量,更不会被冷脸白眼所恼。我干自己的事,无人对我说三道四,乱泼冷水。我若取得成功,也许无人道贺,但绝对不会遭人嫉妒。而有人道贺,不过是多听几句赞美之辞;遭人嫉妒,则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我若遭遇失败,也许无人表示同情,但绝不会遭人耻笑。而有人同情,不过是得到一点精神上的安慰;遭人耻笑,则可能对未来彻底失去信心。居于京城,此二者皆可免也。我既不供职于公门,也非受人追捧的名人,平素鲜有不速之客,日常几无应酬之劳,正所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尽可潜心读书,埋头写作,长享幽居之乐也。京城文士,多来自五湖四海,且大多坦诚直爽,而文友间之交往,不看官职,不问财富,惟看其文才人品。大家一来二往,便成好友,闲时相聚,或把酒谈诗文,或放言论人生,你幽默诙谐,我放言无忌,其中乐趣,非酒肉朋友、利益之交者所能知。 白香山在洛阳陪都任闲职时,曾做《中隐》一诗,对自己近似于隐居的生活津津乐道,诗中云:“君若好登临,城南有秋山。君若爱游荡,城东有春园。君若欲一醉,时出赴宾宴。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欢言。君若欲高卧,但自深掩关。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我无官职在身,谈不上什么“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但隐居京城之乐,与香山翁所言庶几近之。 “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我居北京多年,品读苏轼此诗,更觉其意味深长。 (文/梅桑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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