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昨夜奇遇

 旅冰山 2011-08-19

 

凌晨一点过去了,二点也过去了,马哲还是睡不着觉。

他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自己觉得这样下去真无趣,便索性起床到外面去转一转。

马哲随手从床上拿了一本书,披了件衣服轻轻走出了厂职工宿舍,下到八号宿舍楼(被厂里谑称为和尚楼)的传达室,凑着传达室前昏昏的灯光,捧起那本书“用功”地看起来了。

唉!多少天没有这么用功了,那是在五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马哲手里常捧着课本就这样读,一直到他考上大学为止。四年的大学生活一转眼就过去了,他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过去是和工人们挤在一起,那时候他没有半间可供读书的房间,现在虽说是和分来的大学生们挤在一起,可他仍然没有半间能够安心读书的书房。

记得那时的冬天天气出奇地冷,他多么希望能够在温暖的屋子里读书呀,可是他为了不影响同屋子的工人睡觉,有如现在不影响同屋子的大学生睡觉,他只有委屈自己在夜深人静时,走到外面偷偷用功了。有时候他冷得受不了,于是就生出许多离奇的幻想来,比如他想发明一种能够收集光子的仪器,能把路灯下或者传达室前不用的光子给收集起来,回到屋子里后再把它适量地放出来,这样他就不必在寒夜里四处借光了。想归想,残酷的现实总是将人们的美梦击得粉碎……

才刚翻几页书,就有一个男职工推自行车从马哲身边走过,马哲侧了侧身让他走过去;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走过来,马哲头都没抬本能地侧侧身,谁知那人却冲马哲说:“师傅,可不可以请您给帮个忙?”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马哲抬头望去,只见她大约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不算很漂亮一见就让人着迷的那种,却也有几分秀气,一身黑西服趁得脸庞更加的白净。

“只要我能给你帮上忙,没什么可不可以的。”马哲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想请您帮我喊一个人!”

“喊人也要人帮忙呀?”马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听我说,我……我有急事要找一个人,可我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喊人会被说闲话的,我走了两三趟看见您在这边看书,想您一定是个知书达礼的人,就贸然上前打搅您了,真的师傅我确实没别的办法,求求您帮我这个忙吧!”

马哲在心里嘀咕道:她若真有急事的话,哪还会顾及面子什么的,人们知道她是谁呀?这里面一定有鬼!哼,这么晚到我们和尚楼拉人,准不是什么好东西。马哲本着大多数中国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诈称自己是在这儿等人,让她去找别的人帮她的忙去吧。

那姑娘一听就焦急了:“夜这么深,我到哪里去找人呢?求求您了师傅,真的求求您了……”

马哲纵使有一箩筐的理由,他怎么好意思再次拒绝她呢?一边是可人的弱女子的苦苦相求,一边是堂堂八尺高的男子汉!唉,真烦!马哲无可奈何地说了声“走吧”,心想反正自己孤单一人无牵无挂,再说他已经过了这小半辈子,还从未遇到过值得向晚辈炫耀的事情呢!

姑娘在前面欢天喜地一般带路,马哲一走出和尚楼就有些后悔:因为他不知道刚刚的决定是聪明还是愚蠢,他现在不用说则成了她的俘虏,一任让她领着不知道走向何方。

“离这儿很远吗?远的话我就不去了。”

“不远、不远,前边职工医院下坡就到。”

秋夜的风凉丝丝的,马哲只穿薄薄的一层单衣,冷风一吹使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夜空里繁星灿放,马哲看了半天也没见月亮的影子,中秋节大概早过去了吧,如果今夜没什么事儿,明天一定买块月饼尝一尝,印像中仿佛别人早吃过了。

马哲跟那姑娘并排往前走着,彼此之间都感觉到无话可说的尴尬,因为他们既不是恋人也不是熟人,甚或两人之间不能不说还略微有些防犯,姑娘紧紧攥着新崭崭的自行车,仿佛怕被别人抢走似的。马哲终于忍不住地问:

“你不是这个厂的人吧?”

“不是的,我是农垦的!”

“什么事干嘛这么晚找人,明天找不行吗?”

“有急事。嗳,你是这个厂的吧?”

“是的。”

随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马哲跟着那姑娘马不停蹄地先拐了个弯,穿过一道黑洞洞的贫民窟,又拐弯的时候,马哲不由自主地审视了那姑娘一番:她有着一般女人所少有的好身段,身上的部位该鼓的鼓、该凹的凹,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很是婀娜多姿,她瀑布般的秀发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芳香。和尚楼里住惯了的马哲不敢再看了:“还有多远呀?”说出话来声音都有些发颤。

“前面不远就到。”

她又是这句话,马哲想是不是她故意设的一个圈套,因为刚刚还看到小巷里有人在走动,她怎么说是找不到人呢?还特意走那么老远地求助于他?马哲朝她看上一眼,她朝马哲笑了一笑。

马哲继续联想起来,假如她和人串通一气故意诬陷人怎么办?我可不能傻乎乎地硬往她的口袋里钻呀!马哲竭力回想刚刚那个打身边过去的工人的模样,假如自己遭到了诬陷,兴许那个人会为他作证,证明他几分钟前还在那里看书来着。

那姑娘终于把马哲带到了一幢家属楼前,她对马哲说:“我要找的人叫郭建,人们都叫他小建,你对他或他家的人说,楼下有个人找他就行了。他家住六楼靠右,我在楼下面等着。”

马哲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但事已至此,他只有硬着头皮一层一层地往上爬了。

深夜的楼道里发出一声声沉闷的脚步声,马哲一边往上爬一边充分发挥着自己的想像,她难道真的会在楼下等他吗?会不会趁机去向公安局去报案呢?自己到了六楼会遇到什么情况呢?是一个倒毙的男人或者女人,还是一滩血或者什么的……?问题的关键之关键是自己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呢?是被人揪着到公安局去录口供,然后是没完没了的申辩,还是像小说和电影里常见到的场境,正当自己傻乎乎地走向前去时,后脑勺冷不防遭到猛烈的一击,做一个十二分可怜的替罪羊?或者,还会有其他始料不及的悲惨结局……

马哲气沉丹田、双手紧攥,做好了一切应战前的必要准备,然后,他稳稳地站在了六楼右边门口。很显然,门是上了锁的,马哲认真地察看一下地面,并没发现想像中的什么血迹,于是,他开始用手有节奏地敲起门来。

“谁呀?半夜三更地吵人家的瞌睡……”里面传出一个老妈子嘟嘟囔囔的声音,马哲紧绷着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他觉得一件屁一样的小事把他折腾了半天,也太不像话了。于是,马哲故意大嚷大叫道:“小建在家吗?让他下楼去,有人找他。”

里面传来那老妇人和一个老爹的对话声,很显然这老两口被马哲的话给吓坏了,马哲等了好半天门最终被打开了,屋子里猛地扑过来一股闷热的气浪。给马哲开门的不是刚才的老妇人,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爹。那老爹的脸上布满了鱼尾纹,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仔细地打量着马哲:“谁找小建?”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马哲故意卖关子。

“走!”老爹话音刚落,就见从他背后变魔术似的蹦出来两个和他一样粗壮的男子,马哲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只有走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三个做好应战准备的光膀子男人,浩浩荡荡地往楼下开去。马哲私下在心中暗笑,不知道这父子仨此时此刻的心跳加速了没有。

到了楼下,马哲指着那位姑娘说:“这不,就是她要我帮她找人的。”马哲又冲那姑娘说:“没事我走了!”

姑娘只顾与那一家人寒暄呢,根本没有顾及马哲说的话,待马哲走出了老远,她才发觉然后冲马哲的背影喊道:“谢谢您,谢谢您了师傅……”

回到宿舍,马哲倒在床上便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马哲多么希望再碰到一次这种貌似平淡的经历,因为信任别人和被人信任虽不是莫大的幸事,但能够以自己的亲历祛除人与人之间的淡漠、冷酷、猜忌,这种努力哪怕是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是非常值得的。

一个月后,正当马哲把自己的这次经历理想化时,那个名叫小建的青工却打破了他的美梦。人们议论纷纷,说是有个名叫小建的工人在澡堂洗澡时,因和人发生争执一怒之下拿水果刀捅死了人。于是,马哲对那天夜里自己的乌托邦奇遇大打折扣。

 

 

 

 

 

 

 

(于1986104日)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