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寸言
19岁时，我第一次见到我爸爸哭。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爸爸妈妈陪我到学校，3天后，他们要回老家去了。我送他们到校门口，爸爸突然跑回来在门口的小超市给我买了一罐麦乳精，把麦乳精递给我的时候，爸爸说：“好好学习，照顾自己……”让我不可置信的是，接着我爸爸就哭了，眼泪直流，嘴唇哆嗦。我倒反而没有那么强烈的难过情绪——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大白天，刚入学的兴奋情绪还满满地支撑着我。我怔怔地看着，那个19年来严肃的严格的严厉的爸爸，他的泪水，让我有那么一丝丝不可接受的尴尬。 25岁，是我第二次见到我爸爸哭。那一年我结婚。敬酒敬到爸爸那里的时候，爸爸站起来，说一句：“要和睦……”又拍拍我家老公的手，说：“以后你要好好待她……”就开始泪流，不，不是流泪，是痛哭，是那种带着呜咽声的痛哭。边上的亲戚都劝说：“那么开心的日子，不要哭啦。女儿大了，总要嫁人的。”我穿着超高跟鞋——本来爸爸就矮，我一穿高跟鞋，就轻易地看到了爸爸的头顶。头发已经开始稀疏花白，我惊觉爸爸老了！这个发现，让我比“我要结婚，就要离开父母”更震惊和心痛，泪水慢慢涌出来。我握住爸爸的手，说：“爸爸，爸爸……你放心……”其实我那时心也乱了，并不知道究竟要爸爸放心什么。 30岁，我剖腹产生下了女儿小若。手术相当顺利，可大概酒量太好的缘故，我对麻药不敏感，背着的镇痛泵毫无效果。术后3小时不到，剧痛就袭来，痛得我浑身冷汗，脸色死灰。我只朦胧记得婆婆小姑，都忙着围着小床上的新生命说笑；妈妈和老公偶尔会爱莫能助地来我床边问问看看，而我爸爸……我那个爸爸，在我又一次叫痛的时候，突然大哭，伏在我床边，哭得整个病床都摇晃起来。边哭，他边语无伦次地说：“早知道……不要生好了……没孩子又没关系……” 爸爸是老了。老了的爸爸，类似“早知道就不要生好了”这样无厘头的话越来越多；眼泪，似乎也越来越多。某次他在客厅里一边看小若拉二胡，一边就默默流泪了。我从厨房出来，惊讶于他的哭，问他，他说是“有个小虫飞进眼睛”——那么烂的托词，我自然不肯信，再问。爸爸突然指着小若小声说：“你从我这里看……对，这样看过去……多像你小时候啊……”我站在边上看，小若苦恼而忘我地拉着二胡，一张稚气饱满的脸，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情绪。 我回想自己的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陪伴着我读书学习游戏玩乐……小学同学黄胖曾经很羡慕地对我说：“言言，你爸爸给我做爸爸算了。”我诧异，紧接着愤怒他即将有两个爸爸而我没有了，就质问他：“那我不是没有爸爸了！”黄胖很轻松地说：“我爸爸从来不陪我玩，一点也不好。我爸爸给你，你爸爸给我，好不好？” 这边爸爸还在喃喃说：“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小若大起来什么样？” 我拍拍爸爸的手，说：“爸爸，爸爸，你放心……”内心里，默默向所有神灵祈祷：保佑爸爸长命百岁，陪我到老——到很老很老很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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