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村庄情韵

 悠然一笑. 2011-08-28


村庄情韵



图片

    离开故乡已经许久了,可是只要一回首,我就会望见故乡憔悴的容颜。有人说故乡就是你永远回不去的地方。这话就像给人判了无期徒刑。但它的确说出了人对故乡的复杂的情感。人的故乡大到一个国家、一个省,小到一个镇一个乡,而我更愿意用“乡”甚至“村”来定位我的故乡,因为那片曾经生我养我的热土,更切合我个人的感受。如果这样,那我的故乡与我现在住的地方仅十来里路,即使步行,也用不了一个小时。然而,我却有回不去的感觉。这回不去的感觉,恐怕源于人生的单向性,我们无法回头再过以前的生活,我们无法再一次走进童年,过一过那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昆德拉说,生活是没有排练的演出。我们永远没有机会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再过自己的生活,我们注定在茫然或者无序中穿梭于时光的隧道。

图片

  想起故乡,就会首先想到那条缠绵的河,那是故乡多情而柔软的一部分。故乡最别致最有魅力的地方,全在那一条河上。“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是乡村永远的图画。那条河连着大江,但没有名字,我们只是“江”“长江”地叫着。那条河千回百转地绕着村庄,呵护着村庄。我总觉得村庄是河流哺育长大的孩子,河流是村庄的命脉,村庄从河流中汲取了乡村的精神,看似柔弱,实则坚定。我一直猜想,在《诗经》那样的时代,我的故乡一定还是一片蛮荒,那时的天地荒芜得一片纯净,那时的河流像一块透明的玻璃。那些野草儿野树儿竹儿随心所欲地生长在河的两岸。故乡的许多东西注定是神秘的。河流也是。有很多秘密恐怕都要成为永远的秘密了。

图片

  是谁第一个涉足到这片土地上?是谁第一个到河边打了一桶水,然后又决定定居在这儿?只有河流记得,那清晰照在河里的影子是否还在水中荡漾?故乡的河啊,你灌溉过多少田地,你收容过多少游鱼小虾,你滋养过多少的杂草树木,你承受过多少木橹船桨,你都不想去记了。就饮用水一项,就已经能够看出你的慷慨大度,那是千年如一日的赠予,是不计回报的慷慨。我就是在这样的河的滋养下长大的,我的生活里一天也没离开过河。还记得那个经常在河边玩耍的少年吗?那个经常到河边打水漂的少年,那个因为采桑葚而不慎跌入你怀里的少年,那个喜欢在河边捡螺蛳捉大虾摸河蟹的少年,那个经常背着父母跳入你怀中洗澡的少年,那个喜欢拿着钓竿坐在融融春光里垂钓的少年。

图片

  可能你记不得了,那么多的孩子从你身边溜过,长大,成年,老去,而你依然是那种悠然的神态,坦然地面对天地。那条河岸的杂草,荆棘,那些芦苇,他们靠着你的滋养,活在它们的世界里,它们放肆地宣泄着自己一季又一季的热情。它们活得自在而潇洒。有一天,我的父亲捻河泥时,捡拾到一枚铜币。看上面是一个外国人的头像,文字是哪国的,也不认识,上面印的时间是十六世纪的。这枚硬币引发了我无尽的联想,这是谁的硬币?是怎么会掉入河中的?拥有这枚的是一个少年,还是一个女子?他们是从这里路过,还是到乡村来生活?没有人会告诉我里面的故事了,只有河流知道,但她只是默默地流着,并没有打算告诉我的意思。     

图片

       所以,有时我会觉得河底有宝藏,有打开各种秘门的钥匙,有许多沉睡的往事。在将来的某一天,会被人发现。但这条承载着乡村记忆的河,也有她的伤痛。我们用几十年的时间换来了几百年的进步,但我们不知道,我们也用几十年的时间,换得了几千年才有的破坏力。我相信在我童年之前,那条河清澈了千万年,可如今它已清纯不再。而且即便我们想尽各种办法,也依然不大可能回到那童年似的清纯里去。这是村庄无法愈合的伤口。我给现在的孩子讲那时的河清澈见底的时候,他们会用怀疑的眼光望着我,以为我在天方夜谭。

图片

  除了河,我也钟情于那片土地。田野中有世上最朴素也最神奇最平凡也最高贵的泥土。它最无情地吞没着一切,又潇洒地创造着一切。它是的有柔情、无情、宽容和慷慨的复合体。泥土像一条船承载着我们人类千年的文明,在岁月的河里穿行。泥土中埋着我的祖先,埋着先前的荣华富贵,也埋着过往的酸甜苦辣。我相信泥土的深处埋着村庄的秘密。泥土表情冷漠,内心火热。多少年了,泥土平静地看着村庄,大度地容纳着各种各样的人们,“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它奖励勤劳的人,惩罚懒惰的人。现代诗人臧克家有一首诗叫《三代》: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葬埋。这是旧中国农民的生活史、命运史和血泪史。我相信我的祖先也曾这样在土里劳作和葬埋。好在我们这一代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年代,我们一个个地离开土地,义无反顾地奔向城市。但这片土地上注定要有人坚守,这片土地注定会被人怀念。

图片

  小时候的我,是在泥土的陪伴下长大的。我们用砖瓦在地上画一些方框,就可以跳房子的游戏;我们用泥土烧制成弹子,再在地上挖些坑,就可以玩打弹子的游戏;我们在土堆上跑上跑下,在田埂上追来追去。我们还可以到竹园去挖泥中的笋,可以到野地里去找豆板草、马兰头,荠菜,还有那土墙也给我很深的记忆。在贫困而又物资匮乏的时代,买不起砖的人家,只能用土坯来代替砖块砌墙。我家的东边是队里的打谷场,后边有一个存放稻谷的仓库,就是用泥来做成的,不过那不是一般的泥坯墙,而是用稻草和了稀泥做成的。这种圆形的仓库,从底下开始一点点用草和绳往上扎,一边在内外两面和上泥,干了之后很坚固。不过,这种坚固只是不会轻易倒下,要想防住鼠害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种仓库外形看起来,很像那蒙古包,还是蛮有意思的。

图片

  当时,用土坯来砌墙也是很普遍的。大多数人家的猪舍都是用泥坯来砌,也有家境稍微困难的人家用来砌屋的。我屋后人家的屋就有泥墙。泥墙毕竟经不起风雨,所以一般房屋四周用砖砌,中间的山墙用泥坯来砌。一到春天,蜜蜂热闹的时候,人走来走去就会撞到蜜蜂。这些蜜蜂并不是养蜂人养的那种,而是自然生存的,个头比那些放养的大,有的会刺人。它们完全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自然姿态。有时蜜蜂也将蜂蜜吐在芦苇的管子里,外面用泥巴封住口。我们有时会把管子弄碎,拿出黄色的,吃起来很甜。多数情况下都把窝做在泥墙里。每一面墙上都是无数的蜂洞,它们自由地进进出出,私毫不来理会人们的看法。我们这些调皮的少年,会去捉蜜蜂。一般我们会用细棒到洞里掏,像掏耳朵似和,然后把掏出的蜜蜂装在玻璃瓶里玩。有时会采两朵油菜花放入瓶中,不过那些蜜蜂大多经不起我们的折腾,最后免不了死掉。
              图片
  后来,有些人家大量制泥坯,运出去烧砖,也有自己在家里的场上烧制泥坯的。我父亲为了建猪舍,也曾经烧过一回的。那片田野随着四季变幻着它的容颜,演绎着一个个春夏秋冬的故事。故乡的春天最富有诗意,油菜花用最原始的激情,宣泄着对春天的理解。那无边无际的金黄色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唱响在故乡的田野里。还有那大片大片的紫云英,常常惹得蜜蜂和蝴蝶羡慕得不肯走。那些不知道名的小花小草,也激情洋溢地展现它们全部的美丽。故乡的夏天是绿的海洋,一切绿的主题都归结在拔节生长上,这是故乡生命力最旺的季节。晚上,那满天星辰的夜空,那一片久久不绝的蛙鸣,让乡村平添几份诗意。

图片

  秋天了,到处是金黄的。故乡不但产水果,而且还产水稻,那沉甸甸的稻穗,让田野充满了成熟的气息。经过三个季节的盛情演出,田野终于平静下来。故乡的冬天是绿与灰的对抗。当一切繁华落尽,大地露出了它的真容。朴素而淡定,一如那纯朴的泥土,但大地的内心涌动着春的信息。那点点油菜苗和麦苗,很不起眼,却是迎春的使者。故乡的冬天,并不寒冷,少雪,有时几年不见大雪。一年四季中,我最喜欢夏天。那时的田野也是我捕捉的乐园。从每年的五月起,我就会到麦田的水沟里,去找寻河蟹的脚印,那时天变得一天暖和,河蟹都上岸到田里活动。一直到八九月份,几个月中我会跑遍故乡的沟沟渠渠,捕捉河蟹,最得意的时节是在八月份。所谓“八月河蟹满田爬”,说的就是故乡的蟹多。那个时节中你走到田头,哪里有浑浊的水,伸手一摸就能捉到蟹。蟹一般在那时蜕壳,软软的很容易捉到。有一回中午放学回家,我在屋南的垄沟旁捉蟹,只半个小时,在短短的百米距离内,捉了一大脸盆蟹。

图片

  虽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和泥土打过交道,但很难说我真正读懂了泥土。从小到大,我参加过很多劳动,但从未独立完成过一次播种或是收获,我只是粗略地获得过一些关于耕种和收获的信息。除了感叹泥土的神奇之外,我一无所知。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乡办企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我们这里首先建了砖瓦厂。砖瓦厂的崛起既是农村新生的标志,也是土地遭受破坏的源头。先是大批的高地被夷为平地,接着就是大批的农田遭殃。有一次回家,随便走走,看到许多当年的高地,如今都被卖泥的人夷平了;还有许多地则明显比以前低了很多,听人说,春天涨水时,这些地方常常会被水淹住。

图片

  时间的风刮走了一切,只给我们一个遥远过去的背影,若有若无,似梦似真,游荡在梦的边缘。这个村庄在时间的河里漂泊了多少年?有多少人借这条船把自己从生命的此岸摆渡到彼岸?又有多少欢乐和悲哀在村庄里留在村庄的深处?没有人会告诉我了。一位友人说“我不知道曾经的生活,有一天会需要证明”,我总感到这话里含着深层的感慨。一个在村庄里认真生活过的人,谁会没有这样的感慨?曾经竹园里的竹叶灯笼,谷场上的方格子,榆树上的知了壳,槐树梢上的明月,星光下的萤火虫,河埠头氤氲的水汽,这一切都被带进了记忆的深处。人生中似乎注定有许多细节,会留在记忆的深处,有一天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相信村庄里发生的这一切。

图片

  我的村庄“绿树村边合”是随处能见到的。我最早时看到的村庄,还是绿树掩映的,还有许多竹园陪伴。但后来,这些体现村庄魅力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村庄常常会引发我无尽的想象,我常想鸟儿是否吟唱过唐诗宋词,虫儿会不会知道今夕何夕,还有那出没于村庄里鸡鸭猫狗甚至鼠类,又以怎样的心态,穿梭于无尽的时间中。它们的世界里会不会有它们的生存法则。村庄里最神圣的莫过于那缕炊烟,那炊烟代表了人间的温暖,更代表了人类的善良,那是朴实,那是平淡,那是让人充满生的希望的人间烟火。那袅袅而起的炊烟,像代代相传的星火,与“良田美池桑竹”和“鸡犬相闻”,构成了一幅村庄永远的图画,宁静而美好。

图片

  乡村中一茬茬的人老去,又一茬茬人来到,真有点像陈子昂的“前不见不古人,后不见来者”,只有天地悠悠,只有怆然满怀。四明狂人贺知章《回乡偶书》里写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我想贺知章写下的绝不是偶然的想法,那应该是对无情岁月和人世沧桑的喟叹。有时候,我会想:我真的是村庄里长出的一根枝桠?我真的在这样的村庄里生活了多年?那里保存着我的童年和和少年生活?我不敢想下去。每次回到自己住过多年的村庄,心里就会涌起很多东西。我知道那里曾经孕育过贫穷、愚昧,但也诞生过希望、喜悦。我知道那里的人自私、目光短小,但也不乏朴素、热情、慷慨和宽容。我很难找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他们,他们时而激昂,时而低首,他们活在他们真实的生活中。

图片

  有人说,村庄是使灵魂安静的憩园,现代的都市人在看怪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后,往往会对乡村投来深情的一瞥,到乡村去踏青,到农庄去参观。但那只是一种城市疲倦病,他们并非从骨子里热爱乡村,而是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迷失了方向,在官场、商场、职场的竞争中受伤了,来寻找一种安慰。他们终究无法接受乡村人平淡的生活,他们没有乡村人应有的平和。城市中喧嚣、浮躁、轻率,无法让他们灵魂的存放,乡村成了他们的精神避难所。好在乡村坦然地宽容了他们,收留了他们,让他们的灵魂得到片刻的宁静。现在的村庄像是加了机动设备的船,以加倍的速度在时间里飞奔。城市张大了嘴巴吞噬着乡村,一条条道路沟通城乡的同时,也打破了乡村的宁静。

图片

    乡村不再是独立的乡村,在城市的喧嚣声中的乡村,再也无法恢复以往的平静。房屋造得越来越像城里的楼房,生活节奏也加快了,审美取向也越来越向城里人靠拢,乡村缺少了作为乡村的独立精神。城市一天天在扩大,乡村一天天在缩小。乡村人拼命地在往城里挤,真正的乡村人已很少。当我静静地注视乡村时,我发现今天的村庄有着落寞的表情,那种落寞来自于心底。在我看来,村庄本质上应该是让人等待的地方,让人产生希望的地方。乡村人的生活可以是忙碌的,但心境应该是闲淡的,是有别于城市的浮躁的。因此,乡村需要有一种精神的回归,乡村也必然有一种精神的回归。乡村需要有人坚守,像那柔弱而坚定的河,穿越在时空里一样。

图片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