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张忍甫与旧杭州“中央银行”

 杰之 2011-09-09

张忍甫与旧杭州“中央银行”

潘益民

张忍甫当了20年“中央银行”杭州分行的经理.在当时金融界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自称为“银行之银行”的中央银行是国民政府垄断全国金融、控制经济命脉的主要机构;中央银行杭州分行(以下简称“杭央行”)则是它设在蒋介石和二陈家乡浙江的重要据点。它在各分行中是一个特殊的分行;张忍甫读书不多,出身于钱庄.而膺此重任能如此之久,在各分行经理中也是一个特殊的经理。

叶琢堂一手提拔的特殊经理

张忍甫,宁波镇海人,生于清光绪九年(1884),从小父母双亡,亦无伯叔可依,赖母舅叶家(叶琢堂、叶滋生家族)抚养成人,在乡间读过几年私塾,十六七岁时。弃学习商。由宁波一肩行李.来杭投奔其堂舅叶滋生。这时.叶滋生在杭开了一家其昌土栈(即鸦片烟店)。获利颇厚。即令暂住店中。不久,张经其舅介绍到清河坊一家万兴钱庄当学徒。这家钱庄不大,主人对张另眼看待,免执杂役,只令他每天到叶所开的鸦片烟店去将售货所得的现款拿来钱庄存储。钱庄有此一笔经常存款,对其业务自然有利,故不久即把张破例升为店员。万兴钱庄停业后,叶滋生又介绍他到清河坊寅源钱庄充跑街之职,专跑会馆.延揽存款,酌做放款生意。张谨慎练达,颇能称职,深得主人信任,崭然露头角,在杭州钱业中遂铮铮有声。民国成立,叶滋生故世。其子祖荫尚幼,家务和店务均委诸张忍甫经管。张把叶家的鸦片烟店关掉,而以其积余之资为基础,另集新股,开设诚昌钱庄,聘一人任经理,而自任副经理,掌实权。凭他已有的经营钱业的经验,驾轻就熟,业务果然大振。于是.他又先后集股,增设亦昌、同昌两钱庄,与诚昌鼎足而三,分居杭州的上、中、下三城区,发展各区存放业务,亦各聘经理分主其事,而自任三庄的副理.大权操于己手。三庄均极发达,叶家赖以重振,而张自己却不居功自傲,谦逊唯恐不及。这种知恩图报的风格,深为他另一母舅所感动和赞赏。这个母舅。就是当时鼎鼎大名的中央银行总行常务理事叶琢堂。

叶琢堂也是宁波人,向在上海经商,曾任公平洋行的买办,历时既久,颇饶于资,陈英士在沪时,曾得他的资助,“二次革命”失败后.陈被刺殒命.蒋介石流落上海,所谋辄阻,困顿无聊.所识多远避之,不再与伍,独有叶琢堂笃念乡谊,患难相济,解衣推食,视同昆季.遇有缓急,倾囊以助,略无吝色.蒋深以为德,不忘其恩泽。故中央银行于1928111日在沪成立总行时,理事名单中,宋子文(兼总裁)、陈行(兼副总裁)之下,即为叶琢堂,并被推为常务理事。除了总裁副总裁.就要算他了。1935年,叶琢堂曾任中国农民银行总经理,1941年后,又曾任中央信托局局长。

1929年中央银行决定在杭州设立分行的消息传出后,对于经理人选。浙金融界纷纷猜测,有的猜是与宋接近的某某.有的猜是上海金融界名人某某,一旦发表,“杭央行”经理为张忍甫。大家不禁骇然而惊.哗然而议,百思而莫喻其故。原来就是他母舅叶琢堂所鼎力推荐他的。按照“央行”章程,凡设立分行和委任经理,必须经理事会决议通过。叶琢堂力言浙江的重要,杭州应仿照京津之例,设一等分行。大家不愿梗其议,遂通过;等到讨论“杭央行”经理人选时.某理事贸然提名一人,叶怫然不悦,竟谓:你有何资格首先提名?某理事慑于其气焰,赧然默不语;其他理事都说,叶为浙人.请叶提名。叶于是提出了张忍甫之名。可是,理事中谁也不知张某何人,按例应对被提名者详细介绍其学历资历以备讨论,叶深知张忍甫的学历资历都是拿不出去的,便不作介绍,只是说:“张忍甫如果任经理,一切由我负责尸众理事也就赫然无异议,通过了。于是,只上过几年私塾、当过钱庄副理的张忍甫,遂一跃而为“杭央行”的经理了。这段故事.张每于茶余酒后,对亲友娓娓而谈,无稍隐讳。副经理为徐恩培,即后任浙江地方银行总经理者。

为什么说“杭央行”是特殊的分行.张忍甫是特殊的经理?还可进一步说一说:

1、按照中央银行设分支机构,分为分行、支行、办事处(改制后称一等、二等、三等分行)。分行只有南京、天津、汉口、厦门、重庆等地设立,而各省省会如福州、南昌、镇江、安庆等等都只设支行,有的还是办事处,而杭州虽也不过是个省会,却设了分行。

2、各分行人选,如天津分行经理李达,是留美的,有声于金融界;汉口分行经理王华。也是留美的,在中美合办的中华懋业银行工作有年;其他分行经理也至少有大专程度并有银行经历者。而张忍甫却无此种条件。

3、分行经理一任20年而无调动者.也只有张忍甫一人而已。

4、“央行”分行经理绝对不得兼营他业.更不得兼营钱庄业,这是章程上严格规定的。但张忍甫却始终仍对所办的三个钱庄.暗中大权在握。“央行”总行明知而不予制止。

5、抗战时.沦陷区的分行撤退.往往一等改为二等,经理也酌予他调。而“杭央行”一撤永康、再撤龙泉,业务清简,而—等分行未改。张也未他调。

张忍甫与金润泉的关系

浙江金融界人物,要算金润泉和张忍甫为最著名,可谓旗鼓相当。他俩一长“中行”,一长“央行”,而且任职都很长,表面上为同业密友,实际上是同行冤家。张忍甫未进“杭央行”前,资望不能望金之项背,然一旦出长“央行”,情况一变,盖“央行”乃银行之银行,居于当然的领导地位,金资格虽老,亦不免瞠乎其后,然心有未甘,矛盾由此而生。

从性格上说,金润泉为人,饶计谋,喜怒不形于词邑,而肚里城府甚深,同业中人多以“缎子马褂”称之,又有“不倒翁”之号。张忍甫性格适与金相反,爽直坦率,心有不慊就开门见山,痛快言之,无稍讳,对方是否能受。则非所计,人故谓他发言论事,颇似“程咬金的三斧头”。此在他人当之.或尚会隐忍不言,可是金润泉位望既崇,如被面折词穷,岂能无动于衷?藏怒宿怨,矛盾自生。

由于以上原因,业务上就发生了矛盾。这主要是移交国库的问题上各不相让。依照当时规定:未设中央银行的地方,由中国银行代理国库。杭州在19295月“杭央行”成立之前.向由中国银行代理国库,“杭央行”既已成立,当然要由它来经理国库,首要任务便是接收国库所经收的各项税收,而“杭中行”因代理国库历史颇久,对其业务发展至关重要,故金润泉对移交事心有未甘,但又不得不交。久经协商,始允将杭关收税处先行移交。杭关收税处设在拱宸桥海关,税收极少。而金润泉对收益较多的盐税、烟酒税、印花税等,拖住不放。迟迟不交。浙江全省盐税是集中在杭州交纳入库的.为数甚巨。张忍甫对此当然哪里肯息,去沪向“央行”总行叶琢堂提出,即由总行转函财政部令饬浙江盐务管理局等将所有各税改由“杭央行”经收。这样,金润泉也奈何不得。更有进者,“杭央行”以银行之银行的地位,既掌握检查各银行钱庄账册的大权,又执行各银行钱庄票据统一交换的任务,其权势凌驾于各行庄之上。俗话说,“水涨船高”,张忍甫的地位也随之提高,几欲越金润泉而上之。所谓“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但金润泉岂肯低眉折腰于张氏?

对各银行钱庄实行严密控制

张忍甫作为“杭央行”的经理,作为国民政府在杭的一个代理人.除“杭央行”外.对各银行钱庄均有联系,透过各种关系网实行其控制。下面略举数例:

浙江地方银行及其后改称的浙江省银行,张忍甫任其董事或监察人十余年,据该行副总经理洪品成说:“忍甫并非挂名拿干薪而不问事的董监。于开董监会时,颇负责敢言.言多中肯,董事长和总经理多能虚心接受。”初期浙江地方银行董事长王澄莹是叶琢堂的老友,总经理徐恩培系由“杭中行”副理调任,亦张旧部;后任董事长的朱孔阳,又是叶琢堂的好友;1947年改组为浙江省银行,张忍甫兼该行常务董事。其时该行董事长为徐桴.与张意见不洽,张甚不满。后徐因与省主席陈仪议事发生争执,愤而辞职,斯烈继任董事长,张仍是常董。这段历史,足见张忍甫与浙江地方银行之关系非比寻常。

中央信托局杭州分局。因张忍甫长子万里为该局营业主任.亦受张所控制。抗战期间。中信局在丽水设置机构。收购运销桐油.为数甚大。即由“杭央行”(在永康)预付贷款.从中牟利。

中国农民银行总行总经理李叔明.乃叶琢堂的女婿,与张忍甫可谓至亲。农行杭州分行原任经理尹志陶.是前任总经理徐继庄的旧人,与张不能相处,张即愤而诉之于李叔明.李只得将尹撤换。以关龙孙继任之。关到任后即对张十分巴结。

中国实业银行董事长为傅汝霖(吉林人)。曾任“央行”处长.与张忍甫为旧同事,原浙江地方银行经理严燮,调任该行杭州分行经理.亦张旧友,故张对该行关系甚深,竭力支持。

其他如浙江兴业银行杭州分行经理吕望仙、中南银行杭州分行经理余子封、中国通商银行经理袁子干等,与张忍甫或为旧同事,或为宁波同乡,关系均好。而浙江商业储蓄银行副总经理吴文华与张忍甫还是儿女亲家。更为接近。

钱庄方面,张忍甫原拥有的三家钱庄.始终业务不衰。抗战胜利后,亦昌钱庄以其幼子张范园为经理,实由其长子张万里所掌实权;诚昌钱庄,亦由张忍甫的旧人为经理。三庄均有张的股份四分之一或五分之一,受其暗中支持自不待言。另有崇源、盈丰、惠业、开泰、太和等钱庄,也与张忍甫接近。

遇事但得过且过以息事宁人

“杭央行”开业时,行址设于庆春街。这所房子原系旧丝绸银子行址,后转让给某营造厂。“杭央行”向该厂租用,嫌它狭小,与央行”的地位殊不相称。1931年后,世界经济衰退,百业萧条,张忍甫认为及时建造行屋倒是个机会。当时叶琢堂兼任浙江省政府委员,常来杭州,张即向叶建议,自建行屋,叶自然支持,回沪时即向总行提出,经批准招标,由上海鑫昌(陆生裕)营造厂承造,造价11万元.1932年开工,1934年完工,1935年元旦迁入办公,此即丰乐桥边的“杭央行”行屋(今已拆建银行大楼).三楼为招待贵官之用,当年孔二小姐偕徐柏园来杭游湖,即曾住此。新屋落成后,“杭央行“行员(连同经副理)从成立时的20余人增至30余人。抗胜利复员后增至60余人。

张忍甫主“杭央行'20年,作风仍秉承昔日经营钱庄时的那一套,以具体事务委诸各副理,而自己总其成,持大体,对副理和襄理之各有专司、各负其责,不甚干预。张忍甫文化水平不高,批阅文件非其所长,他有自知之明,不肯强不知以为知,悉付副理去办,自己盖章签字而已。对一般行员,亦不苛求,年终考核评语,往往有褒无贬,此与别的分行比较,可谓宽厚。更有甚者,某主任有鸦片烟瘾,张亦听之任之;某副理常于办公时伏案而睡,鼾声大作,张亦从不置词。

张忍甫对于杭州九家商业银行、33家钱庄,在执行检查账册任务时,只要帐面上无舛误、无破绽,不再多方钩稽,得过且过,以息事宁人。在执行票据交换时,规定每日各行庄,应收应付的各项票据必须按时送“央行”进行交换。且必须轧千,如付多于收。必须立即补交头寸(现款或有价票证),如无力支付,“央行”可宣布它停止交换,也就不能继续营业。张忍甫对于这样的不能补足头寸的行庄,也抱似严而实不苛的态度。往往先对之声色俱厉.说:“你们平时只知囤货;买黄金美钞,而不自量力。现在缺头寸,要我通融,我

有什么力,法?只有照章停止你交换了广对方闻言,气结色沮,正焦灼万分之际.忽闻张又言:“你去张罗头寸吧。交换时间准予延长好了广对方始如释重负.欢跃而去四处抓头寸,送“央行”补进,幸得无事。诸如此类之事不一而足,此亦张笼络行庄之一法。

再举一事以见张忍甫处事的态度。抗战爆发后.市面陷于一片恐慌中,19377月.中、中、交、农四联总处成立,杭州中、中、交、农四行奉命设联合办事处,办理贷款,以维持市面。杭州工商各业纷纷向该处借款。其中丝绸业最多.借款者达百余户,押品均为丝绸.交由四行仓库保管。迨杭州沦陷,押多品未及撤走,汉奸谢虎丞等竟先将押品抢出,后将仓库付之一炬,宣称押品全部损失。抗战胜利后。银行复业,丝绸厂商向四行索回押品。四行藉口借款合约载明如遇天灾人祸损失不负赔偿责任。拒不赔偿。各押款户不服,诉之于法院,地方法院认为四行既能将所有重要物资运走,何能置押品不顾?判令四行赔偿。四行亦不服。上诉高等法院,高院判四行胜诉。押款户又再上诉最高法院,如再上诉,其终审判决谁胜谁

负固难预料。张忍甫睹此情况,觉得如令丝绸业全负损失,亦违情理,乃亲赴南京,向四联总处联系,又向最高法院院长夏勤联系,向有关人士暗示最好和解。张返杭后,即向四行联处说明底蕴,以息事宁人,不为已甚。于是,四行在胜诉的情况下,仍允赔偿押户20亿元法币。但四行这笔巨数又如何弥补,亦是难题。张忍甫再次赴南京。时四联总处秘书处兼财政部次长为徐柏园,与张忍甫关系密切,允设法弥补,最后决定由“央行”贷款40亿元给中、交、农三行,按最低利率计算.三行得将此款转放给银钱业,则按市面利率计,一年期限,以利息盈余弥补三行损失。此案遂得两全的和平解决。双方亦再无话可说,而对张之奔走之劳,深为感激。故张忍甫于退休后.同业中亦无衔之刺骨者。

张忍甫除在银行、钱庄的职务外,曾任杭州电厂董事、上海万国储蓄会杭州代理、上海公平洋行保险部杭州代理等职。抗战期间,有中联运输公司者,进行走私活动,胜利后改组为中联轮船公司.张忍甫与之关系密切.代向银钱业借款。并把他的一个儿子张万方安插于该公司。又张与斯烈曾发起组织中国农产公司,曾托中联公司进口纯种奶牛数头,生产牛奶。此即今之杭州牛奶公司之前身。

张因出身寒微,生活俭朴,出门不坐汽车,出差上海住的是中等旅馆如振华旅馆,家庭生活亦称简单节约。

张忍甫于1948年退休,笔者(潘益民)由副经理继任经理。张忍甫晚年忽罹奇疾(实为老年痴呆症),饮食如常,步履亦健,惟神智不清,至亲密友亦不能辨识,居恒喃喃自语。外出不知归途,缠绵数载,不治而卒。

作者潘益民系张忍甫辞职后继任的旧杭州中央银行经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