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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月夜

 文轩书屋.伤心 2011-09-10
月是初夏的,因农历闺了五月的缘故吧,从树枝间升起来时,仍有丝丝冷凉袭人;形状也不够圆满,看来离“十五”还差些日子。不规则的样子,像是学画的生手,在勾勒的最后一笔,手颤了一下,勉强把圆合了缝。
  “还未给孩子爷爷打电话?”
  妻望着泛出黄晕光泽的月,又催问我了。我一看,七八点钟,正是打电话的时候,用手机拔过去,“父亲大人”从众多联系人里蹦出来,机屏蓝荧荧的光,给四围的月色增添了迷离的色调。显示连接的进度条,像个迟疑的小姑娘,一步一挪地,却是一遍遍重复着,持续而又间隔的“嘀”音,让我怦然有些紧张,一种担忧的情绪在夜色中蔓延开来。
  这个点老爹应该在呀,为什么却没有人接电话?
  父亲不在老家。前年,在城里安顿下来的小妹,为父亲在城里找了一个看大门的活儿。于是父亲放下锄头,放下大半辈子也未整明白的农活,也放下笔,高高兴兴地进了城。
  看门的单位是个不大的汽车修理厂,一个小院,几排平房,一个白天洞开,晚上封闭的大门。小房里安着一部电话,是与办公室并线的,一来电话两边响,正课时间就是办公室的人接,八小时以外就是父亲的事了。
  去年趁孩子中考结束放暑假,我们举家去小城看望父亲,却看到让人不放心的境况。
  那是下午,妹妹领我们进厂时,父亲正弯腰清扫院里的杂物,见到我们却怔住了,那清瘦的样子如风中老树。看他吃住和工作兼用的小房,面积很小,一张小床之外,连转身都不阔绰。门朝正西方向,除铝合金门之外,靠门还有个大落地窗玻璃,通体上下晒得焦黄。
  “这小房在夏天可真成了烤箱。”我担扰地说。
  “冬天不怕,有暖气,只是夏天里面太热了,有时候傍晚屋里温度能达到40度呢,不到后半夜没法睡觉。”
  父亲慢慢说着,但看我们面露不安后,却突然紧张地补充一句:“不过,没有关系,我早就习惯了。”
  细心的妻后来告诉我,当时父亲可能是担心不让他在那里继续干,怕我把他送回家呢。
  这还真是老父的心事,他是宁愿在外面遭再大的罪,吃再大的苦,也不愿回去了。相比父亲在农村的坎坷一生,最后有这么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也确是他的幸运。
过去,在农村有一类人被称为“学士庄户”,他们读书未成,转而务农,身上有着书生的愚,却没有跳出农门的本领或机遇;有着农民必须应付的一切,却缺少伺 弄庄稼的技艺,于是成了农村里尴尬人物。同样是种一块地,相邻人家的庄稼是禾绿果硕,他的却是萎黄纤弱;同样开始收割搬运,别人家的早开始播种下一茬庄稼 了,他还在费力地收割;同样开栏养猪,人家的膘肥体壮,他的则是体瘦毛长,这种相形见绌的境地,伴着父亲走过大半生。
  虽然父亲因为识文解字,时常代乡邻写信,过年为大家写春联,农闲时节还能讲书“说古”,在十里八乡小有名气,但母亲“学不学士,庄不庄户”责怨,总有让父亲有“斯文扫地”的无奈。
  但造成这种局面的,却是父亲在关键时刻的自我选择,为当时缺少劳力的家庭作了牺牲,使自己人生之路转了弯。
  父亲秭妹众多,排行老大。爷爷自年轻起就体弱多病,靠奶奶艰难地支撑着。在奶奶突患风湿病的那一年,也就是父亲刚上完高小一年级的时候,被迫退学。当时的班主任曾几次登门家访,想让学业优异的父亲重返课堂,父亲却坚定地挡住奶奶犹豫的目光,让班主任每次都无功而返。从此,一个单薄的肩上挑起了全家的重担。
  明天再打吧,可能爸爸早休息了。妻把我从久远的回忆里拉回来。
  月亮不知何时静静地飞升到了中天,愈加发出动人心魄的光芒,似乎有了太阳的能量,让你不敢去直视它。
  然而虽明亮,却仍难掩不是圆月的缺憾。
  我的手机黑屏着,父亲的那端,依然沉默在无边无际的月光之中。
  这将是一个失眠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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