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亦是温暖的阳光,漫天的杨絮,我还是很贪心地怀念着江南……
雨是有灵性的,尤其是在性情中人的心中,那灵性也就变得分外多情。雨知人意、解风情,在诗人的笔下,雨儿连绵,如坐禅自语,雨打梧桐,又如歌如泣。那雨声,不知寄托了多少文人骚客的哀怨悲欢: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在诗人赵师秀的笔下,南国雨中的景象,让没有到过南方的人也犹如一目了然,如临近前。那连绵的阴雨,那湿蠕蠕的空气,那碧波涟漪的池塘,那欢歌一片的蛙声,还有那等客不来过夜半,手拿棋子闲敲桌面的“啪-啪-”声响,真使人感到那雨之灵性的跳动。难怪有人说,雨景中最美的,当属江南。是的,不论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还是“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美不胜收的江南雨景,在苏东坡的笔下,的确宛如一婀娜多姿的窈窕女子,让人观后难以忘怀。还有那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更使人真切的感到了在彻夜淅沥的江南雨中,那深巷盛开的杏花,闻到了那四溢的、沁人心脾的花香。在诗人的笔下,那雨后的杏花仿佛触手可及,那雨中的小巷、那小巷中叫卖杏花的商贩,还有那买杏花的女子,使人联想起来,也真真相映成趣。我喜欢江南雨的柔情无限,它就像多情的女子,无形的缠绕着你,抚摸着你,让你一闭上眼睛,就能使你感觉到它的美,美得令人心动,美得令人心醉。
倾听着窗外的梧桐细雨,我在文人骚客的语句中想象着江南的雨景。但在遐想之中又想到,比起江南雨的灵性,江北的雨也毫不逊色,且更丰富多情。
比起江南雨的缠绵温柔来,江北的雨有时候下的豪爽、酣畅、粗犷、干脆。不来则已,一来就倾盆瓢泼,像北方小伙儿的性情,炽烈如焰,热情如火。雷雨闪电中,能使你想起金戈铁马,黄钟大吕。如果你置身其中,定能使你在如浇如注的雨中感到一种别样的畅快淋漓,犹如久别的恋人在重逢后的那一阵狂吻。于是,在北方雨的滋润下,便有了岳飞、辛弃疾,便有了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便有了“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北方的雨,有时候它又下的那么羞羞答答,多情、含蓄。于是,便有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便有了“倚楼无语理瑶琴”时的“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便有了“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啊,读着这些诗句,你难道能看不到北方雨中,诗人的那种借酒销魂,词人的那种恬静优雅,那种在顺境中的悠然自得,那种在雨疏风骤后的心灵悸动吗?
北方的雨,有时候又下的苦楚凄惨,让人在雨中感到有些清冷。从“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的“种种恼人天气”,到《声声慢》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这种雨都被李清照刻划得淋漓尽致。读着女词人的佳作,你就会感受到:在这凄楚的雨中,自己如果坐在窗前,守着孤灯独影,听着凄风苦雨,望着满地落樱,难免也会将自己的心情寄托于“三杯两盏淡酒”中。谁不知“以酒浇愁愁更愁”,但面对秋风秋雨之愁,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独在他乡为异客,寂寞夜听梧桐雨,啊,比起观雨,听雨似乎更受人青睐。此刻,我耳听着窗外的雨声,想到了江南雨中那持着花伞行走在小巷深处的中的好友,想到了北方雨中那豪爽强悍的热血男儿,想到了同为故乡人宋代词人李清照,同时也想到了身处他乡为异客的我,这时便觉得与李清照有了几分同感。于是,便在梧桐细雨声中,默默地吟起《声声慢》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吟着吟着,几行泪水竟禁不住流了下来。
尤其喜欢闲敲棋子落灯花这句。那种幽静的感觉跃然纸上,我等凡人等人不到,那可是很火的事呢,而诗人不然,虽然已等到夜半,仍不火不恼,不免让人有一种安静下来的感觉。
其实人的心态变了,等人时的烦躁或平静也就会随之而来。闲,一个闲字,让人不及多想就已经被这诗感染了。
有电话了,有手机了,约人不到,几个电话打的不来都不行,等人的人急,被等的人也急。唉,这年头。一切都这么浮躁的。
什么时候也能闲敲棋子了,也就是真正的学会凝神静气了。
古人通迅不便,每以书笺传情,所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情景,想必是常常出现的,而有所待,且不管能否等来,这样的心境未必不能算是一种甜蜜。如今想来,虽然如此的联络方式效率低下,却是风雅得很,而其中的情谊亦更见深刻。今人可用电话、网络、短信、传真让万里化为一瞬,然而却似乎因为方便而失去了联络的迫切感。许多人,只微缩成通讯录里的一串数字,然而,却可以许多年都不会拨通。佳节的祝福,现在亦已沦为一个短信的群发,没有彼此的音容笑貌、只有大众通用的客气。也许,这就是现代化的悲哀吧。
读语文,我读的是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读的是曹操“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的壮志,读的是王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优柔,读的是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眷恋,读的是陆游“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的炽热,读的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寂寞。
读语文,我读的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之春意,读的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之夏情,读的是“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民送客楚山孤”之秋绵。读的是“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之冬寒。读语文,读四季,读人生......
无论怎样,围棋总给人强烈的沧桑感和悠然感。不然,欧阳修就不会有“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的投入与感慨;赵师秀也不会有“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从容与失落。围棋也是智慧的活动,虚与实、大与小、巧与拙、进与退,取决于理性的判断和棋路的计算。围棋被视为古代文人的基本技艺之一,与琴、书、画一样,最能体现人的性格,也最能怡养心情。古人讲究在下棋、弹琴、落笔时要环境幽静,焚香换衣,意态闲雅,落子无悔,观棋不语,胜无骄色,败不气馁。围棋甚至体现人生的基本方式:或萧远,或奔放,或锐利,或平和。
一盘围棋,两三百手棋,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参考图,自己总想看懂一些,于是,即使自己打谱很随便,也消耗了一个长夜。这个晚上,可能是闷热的可能是寒冷的,可能是凄苦的可能是愉快的,可能在等待一个朋友的来信,可能送走了生命中曾经十分重要的朋友。窗外可能冷雨寒风,也可能月白风清,可能行人如潮,也可能空寂无声。但是,那种打谱时的孤独和沉静,却始终不变。从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木结构的一楼屋角开始打谱,打到仍然不足十平方米的砖结构的阁楼,再打到学校改建的二室厅套间,再打到自己老家的近两百平方米的住宅。朋友如天上的云彩散而聚聚而散,心绪如天上的云彩或滞重或轻快,手拈棋子,静听四季的雨珠把一种宁静播洒在瓦上,凝望一片一片的雪花无言飘落到窗台上,倾听某个足音踏碎小巷的沉寂。这时候点上一根烟,品一口茶,在袅袅的烟雾和微涩的茶味中,体验生活的清贫和思想的孤独,却始终觉得自己是那样闲适和容易满足,哪怕黄梅时节的缠绵之雨,青草池塘边四起的蛙鸣,也让人觉得生活的诗意之美。你看,“闲敲棋子落灯花”,江南过客没有融入利欲熏天物欲横流的社会,残存的情思,被围棋所牵引。随着灯花的落下,给人慰藉的无边的黑夜慢慢消逝,活泼骚动的青春渐渐枯萎,成熟的中年则是不肯生活得太世俗,更懂得人生的取舍与悲欢。于是,在尘世的喧嚣中,依然独处一隅,闲敲棋子,以黑与白敲打出属于自己的节奏。而几乎所有的人,朝同一个方向行走。
现今社会,流行“快餐文化”、“眼球文化”和“水泥文化”、“金钱文化”,生活节奏被人为加快,无休止的物质欲望被无限扩大,更需要耐咀嚼的文化来消解内心的紧张、骚动、恐慌,需要审美的目光来看待周围的事物。从这个意义上说,古人把琴、棋、书、画定为文人的基本技艺,实在有先见之明。琴、棋、书、画,能使人悠闲、从容、愉悦,人活着不一定要成功,但是一定要愉快。成功是功利性的,愉快是审美心理上的。下围棋的时候,顺势而为是一种“智”,逆水而上是一种“勇”。其智其勇,就在于指间唤起百万兵。下棋不一定要羽扇纶巾,不一定要荒村古庙,不一定要焚香换衣,不一定要弃世绝俗,只要手掂一枚棋子,以闲散的心情轻轻敲打出一种悠然的节奏,就可以了。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手执棋子、眼观落花的人虽说不是我,但我分明感觉到因为有约,等待便不再乏味,虽然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很漫长,可心怀期待的你依旧觉得温情盈怀。
心怀期待的人生才是幸福的人生。有所期待的日子便是快乐的日子。
种下一颗花籽,你便等它生根、发芽、长叶、开花。是花就会绽放它的美,但你必需细心照料它们,耐心等待花开。揠苗不能助长,欲速反而不达。我们农村种植玉米时一种叫做“蹲苗”的方法。当幼苗长得过旺时,故意停止给它浇水、施肥,让它经历“慢生长”的过程,干旱迫使植物向深处扎根,让它们在与困境斗争中聚集能量,为今后的丰收打好基础。这等待是睿智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生便是一种等待。“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是等待,“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等待。
甚至,每一个人在出生之后便开始等待着那永远不会落空的生命的圆寂。
有人统计过,一个人的生命中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花在了“等待”中。等待,有时漫长,也许会消耗我们的一生,譬如真爱的到来,死亡的降临;有时也很短暂,譬如考试成绩的揭晓,新的一天的开端。
等待有一丝神秘,有一份憧憬,但它却最需要耐心。不是所有的等待都会如愿以偿,不是每一天都会时来运来,所以等待的滋味往往并不好受。就拿等人来说吧,等的一方比被等的一方更受煎熬,就像惜别后留守的一方比离别的一方更觉凄凉。客人未到,等候的主人面对的是静止的时间;一方走了,另一方笼罩着的是空虚的时光。等待,因其有所希冀而令人兴奋,而又因等待的过程无所安排而使人百无聊赖。因此,这样的等待是混合了兴奋和无聊的一种心境。时间久了,无聊便会占上风。当然,还有许多人在心急如焚中巴望,他们有时撩拨耳边垂发,或是用抽烟和叹息来抚平自己的焦虑烦躁,即使是沉稳如松、心净如镜之人,也挥不去瞬间的紧张和阴霾。所以有这样一句直指人心的话:等待使一生最易苍老。
然而,不论等待的漫长与短暂,却也正是因为那些长长短短的等待,才使我们的人生充满希望,才使我们有勇气走完我们漫长的旅途。是啊,纵然没有爱情,但如果没有对爱情的憧憬,哪里还有青春的浪漫?即便没有追求,但如果没有对未来的渴盼,哪里还有创造的喜悦?可以没有最终的结果,但如果没有等待,哪里还有绚丽的人生?有时,等待只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段小憩,小憩结束了,我们的旅途还要继续。有时等待只是一个过程,过程终结了,新的旅途又在等待着我们。也许无所谓结果,无所谓终极目标,但活着总得等待些什么,因为我们需要这一个一个的过程组成我们完满的人生。
的确,等待不免无聊甚至痛苦,但一无期待的人更其无聊和痛苦。缺少等待的人生,如同没有日出的黑夜,茫然无措;缺少等待的人生,如同没有珍珠的项链,残缺不全。不要抱怨等待,不到最后一刻就不知有何变数,因而,其中也就蕴藏着无限的机遇和无尽的可能。
人生有太多等待,我们不得不学会等待,还要学会习惯于一个个不尽人意的等待。
经常在深夜万籁俱静之时,随意翻翻古诗。
只有这种时候才适宜与古人进行思想的拥抱。
近来最喜欢赵师秀的一首诗:“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淡淡的几句话,静谧的夜景,闲适的情怀,可感,可掬,思之悠悠,不觉陶然。
想来最是洒脱,最是不刻意才能有如此境界吧?朋友有约,半夜已尽,却不见踪影,可诗人并非伤感无以自禁,也不特别焦躁,却将棋子闲敲,看灯花静落。诗人心里想些什么呢?窗外一片蛙鸣,雨声这时没有了吧?可雨后万类生长的声音该是在的。诗人,也许就在这微微棋落下,珊珊灯花里与上天某个神秘的东西合为一体,融合为自然界的一分子了。
也只有心灵澄澈,情感单纯的古人才写得出这样的诗歌,我们现代人,内心早已充塞了各种不同的欲望,哪里能够如此淡泊?烦恼、焦虑、忧郁、苦痛等等也就相应产生了。
而做一个简单的人,享受简单的生活,亲近泥土,倾心自然界的芳香,时时涤荡被尘俗所堵塞的心灵,想来,这样的人生才更合乎伦理道德,才更有尊严。可真要做来,不仅得抵挡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外来诱惑,更重要的是要与自己内心深处的邪魔做不懈的争斗。
我等平凡人,少有如许定力,但还是应该经常放下手中各类俗事,将影响自己心灵澄澈的欲望不断驱赶出去,可以在倾听花开草落的声音里感受生命的庄严,可以在潮涨潮落的海浪里思考自身的渺小与可笑。
这样行走在人生路上,当不盲目,当不糊涂,也就能够坦然地面对每天的日出日落,也就能够体味人生的美妙,也就能够做到心中无悲无喜,眼中无仇无恨;如此行走,小人式的“常戚戚”又在何处安身?
真的愿意深夜读读古诗,与古人干净的灵魂相触,从而拂平心灵的躁动,享受人生真正的乐趣。
偶尔,偷得浮生半日闲,便端坐于案前,聆听古琴悠扬,高山流水,携一路鸟语,薄如蝉翼,浸润于万籁俱寂的深夜。禅坐在清幽的林间,如水的琴音穿越无涯的旷野。钟子期的惊叹遁入漆黑的夜,丝丝琴韵拨动心弦,漫作一天飞舞的寒江残雪。虽非“有约不来过夜半,”,却也“闲敲棋子落灯花”。
美,原来是在远距离的观照中邂逅所得。近了,或是远了,都会产生一定的审美疲劳。知已,无须朝夕相对,心有灵犀,淡然相处,才是至味。
淡,是人生最真的味。
现实生活太过喧嚣,张潮的清心和雅趣,在灯红洒绿的繁华中过往不复。
不觉想起简帧描绘的那段有关山和水的对话:“我们一动一静,一实一虚,无非等待一个真正认识我们的人,他站在你的巅峰吟诵水的歌谣,他坐在我的河畔,默读山的倒影。他能自你的多情中谛听我,从我的无情里注释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