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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而论道:道是何物《三》

 悠然一笑. 2011-10-12

 

坐而论道:道是何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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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文正是因为总想着得到弹奏的最高诀窍,所以他的心思反而离开了音乐本身,生怕什么乐理搞错了,什么指法使偏了。这就是我们刚才说的第一种情形,把弹奏看成一种精妙的技法,觉得像匏巴这种高人就是因为掌握了技法才能达到神妙的境界。于是, 得到 这个技法就成了一时间唯一的追求。但是师文很快明白了问题的所在,说自己 不得于心 。他明白了,很多读者还没明白,尚以为还是有什么东西需要 得到 之后放在心中才是正经,这真是越偏越远了。 得 ,固然有得到的意思,但并非总是如此。有个人们都很熟悉的成语叫相得益彰,如果照 得到 去理解,难道是说互相从对方那里得到些什么才能更加凸现?不是的, 相得 是相互配合、相互融合,是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要让演奏进入鸟兽起舞、四季轮回的化境,你既不能去掌控音乐,也不能做音乐的奴仆,你们必须平等以至于彼此融合,把你的心交给音乐,让音乐融入你的精神,你们真正成为一体,这才是 相得 。
 
剩下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反省了。《天仙配》谁都会哼上两句,很多人还挺羡慕那种夫唱妇随、自由自在的生活,那么,两个人的关系是怎样的?决不是一个征服另一个、一个管制另一个,而是融合、配合。道,也是如此,你不要想着去做它的主人,它也不会从头到脚管着你;也不要努力去做它的奴才,它不需要。你是活的,它也是活的。
 
〔思考〕
 
1、通过对 得于心 的理解,有不少我们熟悉的词语应该重新加以细细体会,比如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是否有过达到这种境界的感觉?
 
2、如果能够对这种境界有所体悟,那么,在需要追求这种境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方法或意识上的偏差?
 
宋人有為其君以玉為楮葉者,三年而成。鋒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叶中而不可別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國。子列子聞之,曰:「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葉,則物之有葉者寡矣。故聖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説符》〔原文〕
 
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三年而成。锋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巧食宋国。子列子闻之,曰: 使天地之生物,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说符》〔今译〕
 
宋国有个人给他的国君用玉做成楮树叶,三年做成了。叶子枝茎筋脉的肥瘦、毫毛尖端的颜色与光泽,放在真的楮树叶子中都便分辨不出来。这个人于是凭着他的技巧在宋国生存。列子听说这事,说: 倘使天地间生成万物,要花三年才长成一片叶子,那有叶子的东西就太少了。所以圣人依靠自然的演化而不依靠智慧技巧。 
 
〔述评〕 这样的小寓言在《列子》中并不罕见。凡寓言,都拒绝抬杠,如果一定要跟作者较劲,所得者,无非是自己一种空洞的满足;所失者,却是对作者微旨的理解。就说这一则吧,你可以边读边摇头:这纯粹是不懂艺术嘛!如果你不是开玩笑,那只能说你不太会思考,不太会接受。五花八门的寓言大多如此,考较你是否善于思考、善于接受。
 
其实,这个精巧的小故事最后把重心落在了道化和智巧这一组概念上,核心也是说 道的。拿叶子来说,树上长的叶子就是道化的结果。那么,使树上长叶子需要做什么?不需要。树上本来就会长叶子出来,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这本来就是有关叶子的 道 。玉,本来就是石头,长成什么样子的都有,但肯定不会长得跟叶子一样,因为它跟叶子从来就不相干,各有各的 道 。如此看来,一定要说 道 有什么特征,那就是一句废话:它就是它应该的那个状态。 
 
当你企图把玉变得和叶子一样的时候,所做的实际上就是用外力强行去改变玉的 道 。玉应该就是它那个石头样子,这不需要做任何努力,而要把它改变成叶子的样子就必须依靠智巧,那是外力。而且,做这样的努力是非常耗费精力的。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这个宋人得到了饭碗,可能连退休金都准备足了,对他来说值了。所以,各种各样去拂逆 道 的事情都有人做,那就是因为人们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理由,从而为之支付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道家讲理论的时候从来都是反对这样的做法的,理由很简单,就像庄子说的: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这种否定是基于价值观的,要想轻松、惬意、无忧无虑,那么就放弃那些能够引人注目的追求,甘于平淡的生活、平凡的地位、平和的心境、平稳的节奏。出于这样的想法,道家甚至是对科技怀有颇深的敌意的,他们觉得巧妙的技术背后必然有机巧之心,有机巧之心的人生活在身边,那么即便自己想过得轻松一点也很难,所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为此,他们就要游说更多的人放弃智巧而回归质朴的道化,这样才能有一个好的氛围。可见,道家并不是对艺术、科学、政治什么的有意见,而通常是借题发挥,希望人们简单点,这倒有点像是精神层面上的环保。 
 
于是,有不少人就觉得道家思想是消极的、保守的,那可是被他耍了。谙通道家学说的人其实都是很聪明的,其中一个方面就体现在他们灵活,而且是有原则的灵活。譬如说道化还是智巧,原则是道化为上,智巧为下,但他们绝不一味地否定智巧,历史上,中国许多能称为高度智巧的学问都是道家人物的成果,兵法、星占、医药、天文之类超复杂的技术每每是道家的最爱,当历史发生重大转折的时候道家人物经常是首席参谋官,像汉初的张良、明初的刘基,乃至后世写小说都仿照这样的套路:瓦冈寨有徐茂功、岳家军有诸葛英、水泊梁山则有吴用和公孙胜。真正的道家人物从来不把自己的原则看作铁板一块,他们懂得任何道理都不是死理,他们的 道 就是活泼泼的,放在不同的时空、面对不同的事物, 道 就是千姿百态的。所以,道家罕有犟头倔脑、为了某个原则胡乱硬上的书呆子,因为他们通过不断地揣摩 道 ,从而知道如何 不按常理出牌 才能收到预期的效果。 
 
不过,不要因此又小看了道家,觉得他们是投机者。道家和投机者虽然都会作出看似自相矛盾的选择以牟利,但他们的区别在于:投机者是一场一场比赛去安排的,而道家是把一生甚至更久看作一个赛季。张良在刘邦的一生中起了几个十分关键的作用,其他时候基本都是默默无闻。他被刘邦视作三杰之一,另外两个后来一个反叛被杀,一个饱受猜疑,唯独张良平稳过关,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到了刘邦晚年,吕后当权,居然张良仍然是大局的隐性主角,用迁延战术最终铲平了吕氏,保住了刘邦的基业。如果,一个人能够做很多有益的大事,同时又能保全自己不受伤害,那么被许多不明白的人误解,是否真的很重要呢?
 
从这个意义上说,道不仅不是一种具体的事物,甚至也不算是一种方式、招数或套路,它的这一特点更类似于我们平时常说的理念、观念,本身并不可见,惟其实施于某一具体事物时才能感知其存在,而换在另一事物身上之后又会呈现出同理但不同细节的表现。每个人都可以从自身出发去构建这种理念,这个过程需要宽广的视野,把眼光从一时一事延伸到人生、社会、历史乃至无穷无尽的宇宙,越是深邃幽远,其所得便越接近那个所谓的 道 。
 
〔思考〕 
 
1、元人贡师泰用《列子》中的两个典故作了一联诗: 世事同蕉鹿,人心类棘猴 ,结合下文蕉鹿的典故,说一说这两句诗大致是什么意思。 
 
2、这个故事同样也可以用来表彰那些数十年如一日刻苦专精于一项事业的人,却并非这个典故的本意,那么,是不是道家反对这样一种精神呢? 
 
楊子之鄰人亡羊,既率其黨,又請楊子之豎追之。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眾?」鄰人曰:「多歧路。」既反,問:「獲羊乎?」曰:「亡之矣。」曰:「奚亡之?」曰:「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楊子戚然變容,不言者移時,不笑者竟日。門人怪之,請曰:「羊,賤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損言笑者,何哉?」楊子不答。門人不獲所命。弟子孟孫陽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與孟孫陽偕入,而問曰:「昔有昆弟三人,游齊魯之間,同師而學,進仁義之道而歸。其父曰:『仁義之道若何?』伯曰:『仁義使我愛身而後名。』仲曰:『仁義使我殺身以成名。』叔曰:『仁義使我身名並全。』彼三術相反,而同出於儒,孰是孰非邪?」楊子曰:「人有濱河而居者,習於水,勇於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糧就學者成徒,而溺死者幾半。本學泅,不學溺,而利害如此。若以為孰是孰非?」心都子嘿然而出。孟孫陽讓之曰:「何吾子問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心都子曰:「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學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異若是。唯歸同反一,為亡得喪。子長先生之門,習先生之道,而不達先生之況也,哀哉!」 
 
《説符》〔原文〕 
 
杨子之邻人亡羊,既率其党,又请杨子之竖追之。杨子曰: 嘻!亡一羊何追者之众? 邻人曰: 多歧路。 既反,问: 获羊乎? 曰: 亡之矣。 曰: 奚亡之? 曰: 歧路之中又有歧焉,吾不知所之,所以反也。 杨子戚然变容,不言者移时,不笑者竟日。门人怪之,请曰:羊,贱畜,又非夫子之有,而损言笑者,何哉? 杨子不答。门人不获所命。弟子孟孙阳出以告心都子。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而问曰: 昔有昆弟三人,游齐鲁之间,同师而学,进仁义之道而归。其父曰:仁义之道若何? 伯曰: 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 仲曰: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 叔曰: 仁义使我身名并全。 彼三术相反,而同出于儒,孰是孰非邪? 杨子曰:人有滨河而居者,习于水,勇于泅,操舟鬻渡,利供百口。裹粮就学者成徒,而溺死者几半。本学泅,不学溺,而利害如此。若以为孰是孰非? 心都子嘿然而出。孟孙阳让之曰: 何吾子问之迂,夫子答之僻?吾惑愈甚。 心都子曰: 大道以多歧亡羊,学者以多方丧生。学非本不同,非本不一,而末异若是。唯归同反一,为亡得丧。子长先生之门,习先生之道,而不达先生之况也,哀哉! 
 
《说符》〔今译〕 
 
杨朱的邻居丢了羊,已经带上家人,又来请杨朱的仆人一起去追。杨子说: 咦!丢了一只羊,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追呢? 邻居说: 岔路太多。 他们回来以后,杨朱问: 找到羊了吗? 答道: 跑掉了。 杨朱问: 为什么跑掉了? 答道: 岔路之中又有岔路,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追,所以回来了。 杨子忧伤地变了脸色,好久不说话,一整天也不笑。门人觉得奇怪,请问道: 羊是不值钱的畜牲,又并非先生所有,您却为此不言不笑,为什么呢? 杨子不回答。门人没有得到问题的答案。弟子孟孙阳出来告诉了心都子。心都子几天后与孟孙阳一起进去,问道: 从前有兄弟三人,在齐鲁之间游历,同向一位老师求学,把仁义之道全部学到了才回去。他们的父亲问: 仁义之道是怎么样的? 老大说: 仁义使我爱惜身体而把名誉放在后面。 老二说: 仁义使我不惜牺牲性命去成全名誉。 老三说: 仁义使我的身体与名誉得到两全。 他们三个的仁义之术恰恰相反,但又同是从儒学中来,哪一个对,哪一个不对呢? 杨子说: 有个住在河边的人,熟习水性,勇于泅水,划船摆渡,获利可以供养百人。背着粮食前来学习的人很多,而被水淹死的人几乎达到了一半。本来是学习泅水,不是学习淹死的,但利与害却成了这个样子。你认为哪一种对,哪一种不对呢? 心都子默默地走了出来。孟孙阳责备他说: 您怎么问那么迂曲的问题,先生回答怎么又那么邪门?我迷惑得更厉害了。 心都子说: 大道因为岔路多而会丢羊,学习的人因为方法多而会丢性命。学习不是根源不同,不是根源不一致,而后果的差异却是这样。只有回到相同、回到一致,才没有得与失。你在先生的弟子中是最年长的,学习先生的学说,却不懂先生的譬喻,可悲啊! 
 
述评〕
 
大道以多岐亡羊,耐人寻味啊! 
 
这故事被浓缩成一个成语 歧路亡羊,小学生就会接触到的一个成语,但大学生也未必能达其旨,很是奇怪。故事的寓意本不难理解,所谓的羊,当然是指我们要追索的目标,但歧路指什么呢?有不少人对孩童这样解释:学习、做事不要见异思迁、三心二意,否则终将一事无成。如此诠释,从教育孩子的角度来说肯定有很大的现实意义,但是这么一来,这个故事便成了《孟子》中那个弈秋事件的翻版。弈秋是一流的棋手,他带了两个学生,一个专心致志认真学习,一个老想着射下天上的大雁煲汤喝,所以,最后二人的成就很不一样 通过对比,问题出现了:想射雁的那个老兄纯粹是学习不认真、上课开小差,要想学好,只要 别这样 就行了。而在歧路亡羊的问题上,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岔路多并非是找羊的做错了什么所导致的,他们不过是遇到了这样的麻烦必须要面对而已。这样的两个故事能视为同类吗? 
 
歧路亡羊的故事是为 道 而发,那么羊就是用来比喻 道 的,这个比喻给了我们两条重要的暗示:第一, 羊和 道 一样,本来是你的,后来丢了,要找回来;第二, 羊 和 道 一样,是会跑的,是活的。
 
道家的书不停地讲 道 ,初学者却总觉得麻烦,千言万语,玄玄乎乎,干什么嘛!就直接说什么是 道 不就行了?就算再麻烦,不过是多说几句而已。在道家看来,这完全是昏话。道,本来就是你自己与生俱来的,一个人,生下来就哭、就吃奶,这就是道的表现 但话不能倒过来说,不能说哭和吃奶便是道。随着人慢慢成长,会遇到各种不同的事,道也就有了更多展示的载体,但问题是哭和吃奶这样的事是没有任何思考的,是标准的 该干啥就干啥 。人长大后就不同了,常常要做不想做、不该做的事,有时必须做无聊的事,有时又难免事倍功半,这就是所谓的迷失大道。对一般人来说,这种迷失恐怕是必须的,甚至有很多人终生都陷在这种迷茫之中。如果你愿意思考,那就会希望自己能回归大道 是回归,不是创新,也不是发现,不是另行去寻找一个陌生的法则! 
 
这样,我们已经可以看到 羊 的比喻是有味道的了。迷失的大道,也就是那头羊,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是熟悉的。既然是自家的旧物,那么,你再次见到时一定能认出来。就是说,当你再度以符合道的方式去处事的时候,你一定能够感觉到的。但你不熟悉的是歧路,是人世间千奇百怪的事情。寻常的事本来都能反映道,但偏偏人们总不断给寻常的事添加各种本不属于它的附加意义,然后就找不到道的影子了,就如羊跑了我们找不到它一样。羊是活的,天晓得它沿着怎样的道路逃下去;道也是活的,它依附在不同的事情上就呈现出不同的面目,这些事情被胡乱纠缠在一起就麻烦了。举例来说,吃饭是人最寻常的活动,谁都是熟悉了一辈子的,它就那么简单,只是为了解决饿的问题而必须做的一件事,没有其他的意义。这就像家里的羊一样,熟悉、平常而又实在没什么可多说的。但现实中,吃饭被我们无端赋予了各种其他的意义:有人关注吃饭的营养,那就有点医疗的意味;有人把吃饭和政务纠结到一起,所谓酒场是升官的重要战场;有人把吃饭和经商相提并论,因为好多生意在饭局中造就;还有人把吃饭和朋友之道混为一谈,三数人一起吃饭,几杯黄汤下肚便畅所欲言,自觉友情见深 吃饭本来就是吃饭,但现实中就是有那许多的岔路把吃饭和别的本没有任何关系的事物连在一起,而且这些还只是吃饭一事的第一级岔路,最终会岔到哪里去,天晓得。那么,说人不会吃饭了,说人们普遍对吃饭这样简单的事迷失了,算是危言耸听吗?大道也是这样迷失的,杨朱也正是为此而闷闷不乐。 
 
我们再度回到《列子》的寓言,先别管什么人生大道,想一想,如果非要抓羊不可的话,该如何做?两种极端的方式是:第一,把各条可能的岔路依次搜索一遍,优点是步步为营决无遗漏,缺点是劳民伤财不堪重负;第二,凭感觉沿着某一条路死追到底,优点是一旦成功省时省力,缺点是按概率来说要成功太依赖运气了。《列子》没有告诉我们应该用哪一种方式,而现实中我们处理这类问题也往往并不采取这两种极端方式之一,而是走某一条折中路线,排除一些被认为不需要搜查的路,把其余的路仔细搜到底。那么,我们这样做符合大道吗?我们也用同样的方式去寻找失去的大道能够成功吗? 
 
在道家看来,不仅道本身无法用一句话定义,就连探索、揣摩道的方法都很难用语言概括。对我们这些外行,道家也不排斥,发言、著书总是要人听、要人看的,道家当然会给你讲 道 ,但是他们决不会一个劲唠叨。道家不宠溺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人, 道 固然是核心概念,但别指望道家会把它 安装 到你的意识中去,打些比方、编个故事说说可以,但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去找。要找到它,或许很容易,或许不容易,就跟找羊差不多,你自己权衡琢磨去吧。
 
大道以多岐亡羊,耐人寻味。 
 
〔思考〕 
 
1、关于 向内求 和 向外求的分辨议论,历来并不罕见,现代人整体上就有一种外求意识,对此你有哪些更广泛的思考? 
 
2、关于 亡羊的典故不止一个,能否说说出了歧路亡羊之外还有哪些,它们通常是什么用法。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將加誅焉。幸臣諫曰:「人所憂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過乎生。彼自喪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乃不誅。有齊子亦欲學其道,聞言者之死,乃撫膺而恨。富子聞而笑之曰:「夫所欲學不死,其人已死而猶恨之,是不知所以為學。」胡子曰:「富子之言非也。凡人有術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無其術者亦有矣。衛人有善數者,臨死,以決喻其子。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問之,以其父所言告之。問者用其言而行其術,與其父無差焉。若然,死者奚為不能言生術哉?」  
 

《説符》〔原文〕 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燕君使人受之,不捷,而言者死。燕君甚怒,其使者将加诛焉。幸臣谏曰: 人所忧者莫急乎死,己所重者莫过乎生。彼自丧其生,安能令君不死也? 乃不诛。有齐子亦欲学其道,闻言者之死,乃抚膺而恨。富子闻而笑之曰: 夫所欲学不死,其人已死而犹恨之,是不知所以为学。 胡子曰: 富子之言非也。凡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卫人有善数者,临死,以决喻其子。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他人问之,以其父所言告之。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与其父无差焉。若然,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 

 

《说符》〔今译〕 

过去有个人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的方法,燕国国君派人去学习,没有成功,那个人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却死了。燕国国君很生气,要把那个派去学习的人杀掉。燕君的一个宠臣劝道: 人们所忧虑的没有比死亡更急迫的,自己所重视的也没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他自己都丢了性命,怎么能使您长生不死呢? 于是燕国国君决定不杀那个派去学习的人。有一个叫齐子的人也想学长生不死的方法,听说那个人死了,于是顿足捶胸怅恨不已。一个叫富子的人听说后,笑话他说: 想要学的是长生不死的方法,可是那人已经死了,还要怅恨,真是不明白学习的道理。 一个叫胡子的人说: 富子的话不对。人懂得道术却不能实行的是有的,能够去实行而不知道那些道术的人也是有的。卫国有个擅长术数的人,临死的时候把口诀告诉了他儿子。他儿子记下他的话,却不能实行,别人问他,他把他父亲所说的话告诉了他。那个问的人用他的话照做,和他父亲简直没有差别。如果是这样的话,死去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讲授长生不死的方法呢? 

 

〔述评〕

关于不死药的故事有很多版本,《韩非子》中的一个流传较广,大概的情节是这样的:有个人拿着据说是长生不死的药进献楚王。药被送进宫的时候,一个卫士问道: 这东西能吃吗? 废话,当然能吃。 卫士二话没说一把夺过药来就吃了下去。楚王当然火了,要杀掉这个卫士。卫士说: 我没错啊,我先问了能不能吃,他说能吃我才吃的。再说了,那不是不死之药吗,我吃了不死之药,大王你就杀不死我;要是杀死了我,就说明这是假药,我拦截了假药不仅没过错,反而是有功了。 楚王想了半天,只好下令放了卫士。

 

这纯粹是一个逻辑故事,里面包含两个主要的逻辑陷阱。前一个相对次要,是卫士故意违反同一律,问这药能不能吃,把并非毒药、可以服用的 能吃 有意曲解为自己有权拿过来吃。后一个相对重要,他故意扩大了 不死药 的内涵,按照常理,所谓不死药应该是针对各种疾病和自然衰老而言,但按照字面意思或某些传闻,也确实可以认为不死药的功效能针对任何一种死法。正是因为同时有两个逻辑陷阱,使这个故事很有趣,让人听过后记忆深刻。 

 

在这个故事中,关键词不是 不死药 而是 不死之道 ,道具从实物变成了方法,内容也不再是一个逻辑游戏。一个 道 字,既可以表示道家所推崇的那个至高无上的大道,也可以表示一种具体的方法。在故事的开始, 不死之道 当然是后者,可是后来出现很多人一起讨论如何学习、传授这个 不死之道 ,在这种规律性的问题上,某种具体方法的 道 未必就和大道迥然不同。于是,这一节也便有了一些很特别的内涵。 

 

这里要讨论的关键是,无论什么技术、法门,是不是有可能存在会说不会用、会用不会说的情况?俗话说,光说不练假把式,人们经常会去嘲笑那些只能说不能做的,纸上谈兵的赵括就是一个千古典型。会说不会用肯定是有的,而且是被人们看不起的。那么,再深入一步,会说不会用一定是值得鄙视的吗?也未必。话说明末清初的时候有个著名的说书艺人名叫柳敬亭,据说他的艺术功力了得,各种场景、事件经他一描述必定活灵活现,下面多少观众如痴如醉,喜怒歌哭。柳敬亭其貌不扬,人称柳麻子,但是人家是靠 说 吃饭的,不仅长相不出众不要紧,别的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有一次,柳敬亭讲武松打虎的段子,同样令台下听众为之倾倒,尤其是讲到三拳打死老虎的细节,人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不想这一回台下有个武师,一样听得入神,反复思忖他说这拳法的发力、招式,深信台上这人一定是个武林高手,不然他肯定不能说得如此丝丝入扣。于是这武师决定向这位深藏不露的高人讨教,等柳敬亭说书完毕往回走时,武师忽然从路旁跳出来当胸给了柳敬亭一拳。下手之后武师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柳敬亭这一下子也被揍了个半死,武师连忙一个劲儿给他道歉。其实,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因为 说 也是一种本事,能说好、说像、说得人一听就明白并非易事 我们今天看球的、说球的,自己没正经踢过球的也都不乏其人,并不见得都该蔑视。

 

至于会用不会说的,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因为不管什么事,人们更关注的是达到目的与否,既然是做了,成功与否就关系到利害,所以自然不能乱开玩笑。而说,并不关系到实际操作,也无关利害,所以以此行骗的居多。事实的确如此,但并非总是如此,会做不会说的并不罕见。陈景润是当代顶尖的大数学家,他的名字和成就可谓家喻户晓,但他也有着一段著名的劣迹 :大学毕业后,陈景润曾经被分配到北京四中教数学,结果没人听得懂他说什么,最后只好不上讲台、光批作业。世界级顶尖数学家不会说中学数学,典型的会用不会说,这么一个例子足矣。在人们的意识中 做 才是硬的,而 说 是次要的,所以往往对能做不能说的比较宽容。当有人在说与做的能力上并不对称的时候人们普遍会觉得奇怪,究其原因,还在于大多数人都是通过别人的 说 学会了自己的 做 。 

 

对说和用的关系有了这些认识之后,我们再来看《列子》这一段,虽然表面是在讨论 不死之道 ,但不妨将其理解为针对各种各样的 道 而发。这一段文字不长,却涉及了好多人物,造成了一个 七嘴八舌大家说 的效果。归纳起来,是这样一个条理: 道 是诱人的,据说能传授 道 的人是不会用 道 的,于是不同的人产生了不同的反应。燕国君臣和富子持否定态度,以其不会用 道 断定他也不会说 道 。齐子和胡子正好相反,胡子还用一个事例来证明说和用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以我们现在的认识来看,好像后一种反应更加正确一些。但是,这里并没有提及道家另外一种更为奇怪的观点:能说的肯定不会用,会用的必定说不出。 

 

在《庄子》中有个故事就表达了这个意思。古代马车的车轮是木制的,必须用刀斧砍削出一段段弧形材料之后拼接而成。有一位擅长做车轮的能工巧匠,他的名字叫轮扁。一天,齐桓公在殿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砍削车轮。轮扁见桓公看书,便问齐桓公: 请问,大王您所看的书,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呀? 齐桓公说: 书上写的是圣人讲的道理。 轮扁说: 请问大王,这些圣人还活着吗? 齐桓公说: 他们都死了。 轮扁说: 那么大王您所读的书只不过是古人留下的糟粕罢了。 齐桓公很不高兴: 我在读书,你一个工匠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你能说出个道理来,还则罢了,否则我非治你罪不可! 轮扁不紧不慢地回答说: 这从我砍削了一辈子车轮就足以知道。速度慢了,车轮就削得光滑但不坚固;动作快了,车轮就削得粗糙而不合规格。只有不快不慢,才能得心应手,制作出质量最好的车轮。这里面的道道我能体会而得到,却难以用言语很清楚明白他讲授给我儿子听,因此我儿子便不能从我这里学到砍削车轮的真正技巧,所以我已经七十岁了,还得亲手砍削车轮。由此可见,古代圣人的精华随着他们的死去而不再有了,大王您今天所读到的,不是糟粕又是什么呢? 

 

我们今天早就不用刀斧制作车轮了,甚至看都没看见过这种工艺。但是,轮扁所说的道理我们并不陌生,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问题是,是不是一定只有到这样的程度才是 道 或者精华,而凡能用语言说出来的便是糟粕了呢? 

 

无论如何,现在对于那些真正能用于现实的 道 有了三种观点: 

一定能说出来

不一定能说出来

不可能说出来

天啊!连 道 能不能说都不明白,我们还如何去说它究竟是何物呢! 

 

〔思考〕 

1、指各种技艺、技术的 道 如果真的不能完全用语言表达,那么世上许许多多的 道 是如何传承发展的?

2、指道家推崇的大道的道是否可以认为根本就不必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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