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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新诗鉴赏(3)王家新?胡的清?杨克?苇鸣?路羽

 昵称4171236 2011-11-05

汉语新诗鉴赏之三

王家新/胡的清/杨克/苇鸣/路羽

 

 

王家新(1957- )。湖北丹江口人。著有诗集《告别》、《纪念》等多种。

 

第四十二个夏季

 

1

 

夏季即将过去。

蟋蟀在夜里、在黑暗中唱它最后的歌。

秋凉来到我的院子里,而在某处

在一只已不属于我的耳朵里,

蝉鸣仍在不懈地

丈量一棵老榆树的高度

 

2

 

夏季即将过去。

它的暴力留在一首膨胀的诗里。

整个夏天我都在倾听,

我的耳朵聋了,仍在倾听;

先是艳俗的蛙歌,然后是蚊虫,尖锐的

在枕边嗡嗡作响的痛苦;

现在,我听到蟋蟀振翅,在草棵间,

在泥土的黑暗里,

几乎表达了一种愤怒。

 

3

 

夏季即将过去。

生命中的第四十二个夏季过去而我承认

除了肉体的盲目欲望我从生活中

什么也没有学到。

现在,我走入蟋蟀的歌声中。

我仰望星空——伟大的星空,是你使我理解了

一只小小苍蝇的痛苦。

 

(选自:《王家新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

 

[赏析]

这是一首生活即景诗,诗歌以小见大,寓景于情,由情入理。由写景逐步升华到生活的哲理。给人一种亲切而又深邃的感觉。

首先诗歌的题目便给人以强烈的心灵震撼,“四十二个”,人生有几个“四十二”?对于平日的视而不见,当突然明白过来的时候,除了惊诧,更多的应该是深沉的思考了——对生活、生命的思考。

全诗共分三节,每节均以“夏季即将过去”来开头,体现了诗歌的工整美,并起到逐步强调的作用,使得气氛越来越浓烈,让人感到真的是“夏季即将过去”。在写景方面,诗人善于抓住典型的特征性的事物,如“蝉、蟋蟀”等,通过典型事物的描写,就突出了夏末秋初的特有景象。诗人经过夏季“艳俗的蛙歌”,蚊虫“在枕边嗡嗡作响的痛苦”,进而“走入蟋蟀的歌声中”,以至最后“我仰望星空”,逐步由狭小进入开阔,也表明诗人的心里由聒噪走到平静。最后以“一只小小苍蝇的痛苦”来表达出诗人对于生命相对于整个“星空”如此渺小的感慨。

诗歌在写景的手法上别出心裁,用“蝉鸣”来“丈量一棵老榆树的高度”,秋凉来到“在一只已不属于我的耳朵里”,作者将无形的事物赋予有形的事物,以有形突出无形。颇有一种“水本是无形的,当你放它在杯子中的时候,它就有各种形态了”的感觉。  (方红康/文)

 

 

 

胡的清(1957- )。湖南常德人。现任珠海作协主席。著有诗集《月的眼》、《有些瞬间令我生痛》等多部。

 

墨 菊

 

在一簇簇娇黄嫩白中

我看见你  看见你

我的心不再欢呼雀跃了

我和你交流着沉默

长久地  我的女儿

仰起太阳似的脸庞

问  这也是花吗

 

孩子  这是花

沉静的女人是女人

淡谈的水墨是绘画

这是花

凝重的热情

奔放的含蓄

一个忧伤的音符

游移在欢乐的主弦里

不要说不采她的花蜜

我的甜甜的蜂儿

当你采遍了万紫千红

偶尔  也会跌入

这墨色的惆怅

 

(选自:诗集《月的眼》)

 

[赏析]

菊花有红,有黄,有白,有紫,当然也有墨色的,正是杂色才构成了五彩缤纷的花的世界。人的情感也是如此,有欢乐,有悲哀,有激昂,也有惆怅,多种情感,才构成真实的内心世界。

然而长期以来,好像诗歌只能抒革命之情,言英雄之志,舍此之外,皆是资产阶级或小资产阶级的无病呻吟。因此,愁苦、惆怅之情就被排除在诗歌的感情世界之外。这正像只准花有红、黄二色,而其余色的花一律不许开,这是多么可笑呵!

诗歌不仅可以抒豪情壮志,谱笑语欢歌,亦可写惆怅,诉凄苦,这才是正常的。人有多少种情感,诗同样要表现多少种情感,对诗的多样化情感的肯定和呼唤,正是《墨菊》的最可贵之处。

这首诗对多样化情感的呼唤,不是通过口号式的呐喊,而是通过富有情趣的母女(或父女)对话表现出来的。在公园时,母亲(或父亲)看到在簇簇娇黄嫩白中的墨菊,欢呼雀跃的心沉静下来,这游移在欢乐主弦里的忧伤的音符,使母亲(或父亲)感到惆怅,这当然是一个经历过许多风雨的心灵才会感应得到的。然而女儿却还不晓事,问:“这也是花吗”?母亲(或父亲)回答:“这是花”。“当你采遍了万紫千红/偶尔  也会跌入/这墨色的惆怅”。在一问一答中,母亲(或父亲)的深沉和女儿的纯真在相互对比中表现得十分动人。诗的主旨在委婉的富于哲理味的对话中巧妙地得到了传达。

明写花而暗写人。实写菊的颜色而虚指人的感情。明暗兼顾,实虚并存,用两代人来对比两种感情世界。诗句淡雅而深沉,在轻轻的感叹中给人以人生的启迪,在淡淡的惆怅中给人以美的满足,这的确是一首好诗。 

(耿建华/文)

 

 

 

杨克(1958-)广西大厂矿区人。现任广州《作品》杂志副主编。著有诗集《太阳岛》等多种。

 

人 民

 

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

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爱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那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2004年12月

 

(选自:2006年8月号《诗歌月刊》)

 

[赏析]

这首诗有一个悖论:题目叫“人民”,但是诗句“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恰恰与其构成矛盾。原因何在?

记得西方某个国家的总统说:如果一个国家整天喊叫充满“大词”(big word)的政治口号,那么这个政府则是可疑的。反之,一个务实的政府则一定会把政策落实到日常生活上来。“人民”这一概念在原始社会是“可以自由出入之人”(即可以自由买卖的奴隶),到了20世纪的中国,则成为政府赋予公民的一种政治身份。而在杨克的《人民》这里,则拆解了“人民”这一抽象语符空洞的政治所指,使之有了生命、温度,让不及物的大词变得及物。不再谈论空洞的“人民”概念,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充满了人文关怀的“民生”。这,便是悖论的内在意义。在这首诗里,对于宏大主题的关注与日常生活本相的勘视,较好地实现了统一。

或许有人说,这首诗没有艺术性。但是我认为,持这种看法的人误把“技艺”当成了艺术性,而不知道艺术在本质上是指涉灵魂与存在的,技艺只有融入了诗人的灵魂与诗人灵魂触摸过的世相之中,才能够升华为“艺术性”。其实,这首诗的技巧已经完全潜藏到真实世相的腠理。民工、李爱叶、黄土高坡的光棍、长舌妇、发廊妹、小贩、小老板、上班族、浪荡子、老翁、学者、酒鬼、赌徒、挑夫、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单位里头的丑角或配角,三教九流,汇成了大千世界。杨克把一个一个的生存角色用高密度蒙太奇组接方式组织起来,加大了生活信息量。而组接的媒质便是诗人的基于人本立场的悲悯情怀。诗中没有叙事,但是处处都隐含着叙事,因为每个人都是一部活的历史,隐含着屈辱、卑贱、血泪、忍耐;诗中没有抒情,但是最深的感情却弥漫在诗歌所呈现的世相的纹理之中,因为貌似漫不经心地出现的每一个角色,实际上都经过了诗人内心狂澜的激烈洗刷才得以择取出来。这一个一个的角色构成了生活画布上的“光点”,就像印象派绘画一样,以散点透视的方法渲染出生存的底色,在貌似不经意的点染中,生活原生态的色泽、质地便渐渐显豁开来。或者说,杨克不是揭示“人民”这一政治语符的能指,而是呈示“人民”所寄寓的“场”。这才是真正的艺术性之所在。著名电影导演安东尼奥尼在大型纪录片《中国》的解说词中说:他“不打算评论中国,而只想开始观察中国的各种面目、姿态和习惯。”这恰恰可以作为杨克《人民》的脚注。 

 (赵思运/文)

 

 

 

苇鸣(1958-),上海人。现居香港。著有诗集《黑色的沙与等待》、《传说》等多。

 

哲学——历史

蚝镜意象10首选一

 

圆圈

像极了太阳

很伟大

 

抛物线

像极了海浪

很伟大

 

直线

像极了宝剑

很伟大

 

一点

就只是一点

非常不伟大

 

后记:通常,非常不伟大的会比较永恒。一点是最原始的形态,历史应该回归

一1986.4.30

 

(选自:《无心眼集》,诗双月刊出版社1995年版。)

 

[赏析]

“历史”和“哲学”是抽象的,不具备形状、气味、声音、色彩,诗中借肋“太阳”、“海浪”、“宝剑”这些具体、感性的形象,使抽象的“历史”和“哲学”具体化了。太阳、海浪和宝剑,令人很自然地与热烈的气氛、激动人心的场景、血与火的搏杀联系起来了,诗中的“很伟大”与“非常不伟大”则是诗人留给读者的“空白”。如果说诗中的实写为读者提供了可感的形象的话,那么空白处则在实感形象的基礎上为读者提供了驰骋想像的无限空间。无实写的可感形象,也就没有抽象物的具象化,因此,实写的东西就起了引导读者探索空白意韻的作用。苇呜在诗后作了一个注释:“通常,非常不伟大的会比较永恒。一是最原始的形态,历史应该回归一点。”这一注,起了画龙点睛作用。在世俗的眼里,战功、辉煌的权力、显赫的头衔一类的东西,是“很伟大”的;而默默无闻的劳作,锲而不舍的探索,无私的奉献——发生在小人物身上的东西,都是“非常不伟大”的。然而,诗人指出:历史的哲学表明,真正伟大的是永恒的东西,而永恒的东西往往正是世俗认为无足轻重、“非常不伟大”的。在苇鸣的大多数诗篇中,都留有这一类具象化了的空白,这样的空白既不脱离实写形象,又不停留在实感的有限形象上,而充分发挥读者的能动作用。其实,对这样的空白不用“注释”点出也无妨,读者可以用自己的生活以经验填充它,丰富它。于是这些空白就成为具象化了的意象,把你引向更为广阔自由的领悟。  (汪义生/ 文)

 

 

 

路羽(1959-),原名傅小华,现任当代诗学会秘书长,著有诗集《红翅膀的嘴唇》、《蓝色午夜》等多种。

 

听任一串诗意渡我

 

我在海上

船在表达跋涉的心意

一阵骤雨的鞭打

飞翼船的窗口

嵌满动乱的早晨

 

仓内有另一个海

却不见岸

精疲力竭的博杀客们

失落成一只只

断线的风筝

 

从香港到澳门

我在海上

听风听雨听浪声听都市的呻吟

听任一串诗意渡我

从此岸到彼岸

 

(选自:《路羽自选集——叶色如梦》)

 

[赏析]

路羽有着南方女诗人的缜密细腻的诗心,典雅高洁而又知性的诗质,但又充满了童心的想像与蕙质兰心的才气。其诗路颇为广阔,她经常写一种意识状态,也包含情感,但不强烈;她涉及思想,但是非常隐蔽;而它更多的是显示了一种关乎人生的审美态度,这种审美态度也是一种世界观,一种人生立场。

《我渡着一串诗意》是路羽新近的诗作,也颇能代表她的诗风。路羽来自古典传统浓厚的闽南地区,而在香港、澳门等地的都市现代生活中,她一方面含纳了从自然中领会的诗意,并创作的具有古典意蕴的和谐之美,一方面又努力地体现现代审美意识。她曾说“写诗、读诗、论诗,均要从自然中体会”, “悟”与“自然”构成了路羽的诗心。此诗通过大海上航行的船沟通“此岸”与“彼岸”的意象,而又契合诗人在现代都市与自然的交界中的种种思索,并非落入那种归隐田园的俗套,而是具有一种以“渡”的理念,来沟通两极的跨越思想。这个“渡”字,使诗人完成了从赌客“精疲力竭”到“诗意”的追寻的生命历程,也完成了俗世到自然的融合,这种与大自然的亲近,正如她在另外一篇《怀想圆满》中所写,是怀想与家园的距离的缝合,怀想情感的完美与永恒,并由此而切入到“此岸”与“彼岸”的关怀,因而使诗歌具有了形而上哲学品质和诗性审美的结合。

在语言的运用上,路羽化合传统与现代,一个“渡”字意境全出,乘桴浮于海,这“诗意”便是这“桴”,尽管“诗意”二字作为现代诗中频繁出现的概念词而非古典的意象词而直接切入,失却了完整的古典审美意蕴,但却是这样的现代词语的切入,使得诗人从开阔的古典中延展出来,扣紧了当前“无诗意”的现实,从世俗的此岸的争取追求与交融的生活智慧,路羽领悟到一种源自老庄,而又有别的天人直通的审美情怀。 

(许燕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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