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新诗鉴赏之七十一 李云(1971-),笔名七月的海。著有诗集《李云短诗选》、《最美的神》、《七月的海》。 野地 偶尔飞过的几只乌鸦,让我想起 这里曾是一片野地 如今一条起伏的高速公路 削平了那些坟头……2006年大年初三 当舅舅把我们送出怡心嘉园 送进电厂新村,一路上 我看见车窗外,尽是白杨树空空的枝桠 而停在半空中的鸟巢 盛满积雪,侯鸟们飞走后 那些悬而未解的 身世之谜,在风中摇晃不已 (选自:李云诗集《最美的神》) [赏析] 《野地》给我们展示出的是一幅这样的画面:新建的一幢幢宿舍楼,车窗外一棵棵落尽了叶的白杨树,天空灰暗,前些天还刚刚落过雪,而白杨树的枝丫间,一两个空空的鸟巢,被风吹着,萧索而苍凉…… 最后的一句:“那些悬而未解的,身世之谜,在风中摇晃不已”。诗意浓郁,空阔而含蓄,让我品味再三,感慨不已。这句透露出的,是一个诗人,尤其是女性诗人与生俱来的忧郁感,面对着曾经的那片野地,面对着这些空空的鸟巢,一个终于有了新家的人,却感到了自己的心,依然是空荡荡的…… 这两诗,让我们看到了李云爱情诗之外的另一面:真实,日常,有着一个诗人与生俱来的悲悯情怀,与那个爱情诗中“空幻”的女性相比,有了可触可摸的真实感,相比之下,这个李云似乎与我们更接近一些…… (黄钺/文) 须文蔚(1966-),台湾诗人,出生于台北市。著有诗集《旅次》等。 法国梧桐 那些怀乡病发作的法国人早就离开租界 回到大西洋岸的故土了 插枝在中国土地上的法国梧桐却安然地定居下来 在杭州城的仲夏午后 以黄叶预示着秋日将提前到来 你用赢弱的双足在故国大地上练习把脉 小心翼翼地用相机记录山水的气色 而无情的天地一派冷漠的表情,我望 见你凄切的眼中正盘算着一帖药方 忍受着无药可治的疼痛 在法国梧桐树下 你笑着念道: “斯世非吾世, 何乡作故乡?” 当夜行船寂静地奔向另一个城市时 你的生命像火炭涨红着一丝微弱的热 彷佛随时都将消失在灰烬的阴影中 你仍计划着下一趟旅程,以及 想象明年及无数个明年后能够悬壶济世 那些怀乡病发作的台北人打算结束旅程时 你提着两箱医书仍要继续流浪 法国梧桐树伸出无数手掌般的黄叶朝不同归向的你我挥别 寤寐中的我们都没有察觉 这竟然是你最后的旅行 后记: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日赴杭州,认识政大公共行政研究所的韩元诚先生,一见如故,同游的七日内,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二十六日我先行回台,元诚再赴上海,苏州,月底始返回台湾,不料在九月十九日因癌症溘然长逝,享年三十岁。九月三十日参加元诚的告别式后,竟夜不能成眠,遂作此诗。 (选自:《创世纪》诗刊106期) [赏析] 《法国梧桐》也算是一首悼亡诗,须文蔚不直接写友人丧亡的悲痛,却从杭州城的法国梧桐淡淡、悠悠写来,彷佛不着任何感情,其实其中寓有深义。第一段,写怀乡病的法国人离开租借回国了,法国梧桐却住了下来,是景物依旧而人事已非之意:法国梧桐安然定居下来,梧桐叶黄,预示着秋日提前到来,也暗示着死亡提前到来。最后一段“法国梧桐伸出无数手掌般的黄叶朝不同归向的你我挥别”呼应了第一段,无数黄叶挥别你我,是死亡的象微;你我不同的归向,是生离死别的另一个寓意。法国梧桐,在此诗中,自有其寄托。 此诗首尾两段,另以“怀乡病发作”的法国人与台北人结束旅程,作为呼应,而“结束旅程”又寓意着友人人生最后的旅行。看似不经意的地方,其实都另有作用,这就是诗人杰出的地方。再如中间三段,一再提到“赢弱”、“把脉”、“气色”、“药方”、“疼痛”、“悬壶济世”、“医书”,意象的一贯性,已把友人坚忍着身体的疼痛,却急于为世人寻找解除倒悬的仁者济世心怀,表露无遗。 余燕双(1963-),浙江温州人。作品散见各地报刊。 自燃 把根深叶茂的夜砍下来 塞进胸膛自燃。缺氧的火堆,渐渐冷落,灰烬被风吹走 而炊烟正扭动着失眠的身躯,挣脱虚构的红线 抱住白云,一次次调整线路飞翔 能否化为一滴雨 回家 ----2010年4月3日 (选自:余燕双新浪博客) [赏析] 诗句的艺术性和多意性非常的强,容我慢慢一一道来。"把根深叶茂的夜砍下来",夜?还根深叶茂,说明是深夜。是否有象征性,不得而知。再看下一句:塞进胸膛自燃。缺氧的火堆,渐渐冷落,灰烬被风吹走。自然是塞进人的胸膛,但由于缺氧,而灰烬又被风吹走。而与此同时,人间的炊烟正扭动着失眠的身躯,挣脱虚构的红线 /抱住白云,一次次调整线路飞翔。这就是说,根深叶茂的夜冷静以后,看见生活中的炊烟,或许,这炊烟也是他深夜中的想象。他想念家乡---当然,这是他乡的深夜与他乡的炊烟产生了通感.诗人寄望于,这千折不回的炊烟,化作一滴淸泪,虽厉经万难而不辞,随着白云,飞回家乡。诗人思乡无法睡眠? 通过解读以后,我们就可看出来,这首思乡的诗,是多么的感人至深,并不比古人的思乡差呀!用现代诗写出新意,不能不让人佩服。再则,诗人的诗句的艺术化和多意性,那是经过诗人大脑千锤百炼后,得到的艺术结晶。有时候,须要把简单的事弄复杂。有时候则须要把复杂的事弄简单。这两者都要动用功力。 确实,这首诗深藏不露,写得可敬而又老道。诗人的造诣,深厚,深厚! 梁宗岱(1903-1983),笔名岳泰。广东新会人。著有诗集《晚祷》,诗论集《诗与真》、《诗与真二集》等。 晚 祷 ——呈敏惠 我独自地站在篱边。 主呵,在这暮霭底茫昧中。 温软的影儿恬静地来去, 牧羊儿正开始他野蔷薇底幽梦。 我独自地站在这里, 悔恨而沉思着我狂热的从前, 痴妄地采撷世界底花朵。 我只含泪地期待着—— 祈望有幽微的片红 给春暮阑珊的东风 不轻易地吹到我底面前: 虔诚地,轻谧底温光中 完成我感恩底晚祷。 ----1924年6月1日 (选自《晚祷》,商务印书馆1924年版) [赏析] 这是组诗《晚祷》的第二首。 梁宗岱在广州培正中学读书时,曾热恋过一个少女,后因父母干涉,他被迫结束了与这位姑娘的恋情。《晚祷》即以一种特殊的祈祷方式,追忆了那段美好的恋爱经历,并向自己深爱着的姑娘表达了诚挚的祝福。 全诗可分为两个层次。第一层从开始到“痴妄地采撷世界底花朵”,主要写自己的悔恨。“独”字点出了诗人的孤单,也写明了诗人写作这首诗的原因;“篱”字是一种隔离的象征。由于诗人被独自隔离了,思念之情与日俱增,这浓烈的感情无法阻挡,于是诗人脱口而出“主呵,在这暮霭底茫昧中”。之所以会出现“主”,是因为诗人在这位少女的影响下加入了基督教。接下来诗人写道:“温软的影儿恬静地来去,牧羊儿正开始他野蔷薇底幽梦”。前一句是对少女形象的描写,一位多么温婉可爱的少女啊;“牧羊儿”在基督教中指教徒,在这里代指诗人。这是诗人的回忆,他们曾经自由美好地相爱,可现在一切只是一个梦了。少女在诗人心中是一朵绽放的花,诗人疯狂地采撷,却不能如愿。 第二层紧承上层诗意,夕阳“幽微的片红”、“春暮阑珊的东风”传达着诗人对旧情的伤感和对心中的少女的祝福,就连“黄昏星”也是诗人这种心情的见证者。诗人将感情融入周围的景色中,让景物也带上了一股浓浓的伤感。 全诗写得平和、凝重,仿佛诗人在用不急不慢的语气,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哀伤,深深地感染着读者,久久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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