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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带 深夜，梳洗归来，欲关机上床。骤然一顿，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头像如黑色天幕中一颗喁喁独行的流星—一闪一闪，忽明忽暗。心中空若止水，手定格在鼠标上。发上的水珠滴滴坠落于手背，湿溺、沉重。恍惚间，犹如隔世。 食指向下一点，轻轻地，那段如歌岁月犹如一盘老胶卷，自动倒带。 “很久没联系了，一切都好吗？” 虽未看着他的脸，却依稀在眼前幻化出他少年时的模样。听从心的安排，我从容敲上两字“很好” 。 那边稍一沉默，对方显示“正在输入”字样。 “虽已十年没见了，可短短数语即让我肯定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怎么讲？” “还是活脱脱一个现世小Jane Eyre模样：别人问你一个问题，或者发表一番你必须回答的看法时，你会突然直言不讳地回答，不是生硬，就是唐突。你的神态像个小nonnette，怪僻、文静、严肃、单纯。” 我习惯性的轻轻一挑眉，不置可否。对方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动静。彼此就这样隔空相望，无需刻意解释。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上周我跟货时，走的是那条上中学时经常走的路。” 心田漾起一层涟漪，“是那条‘坎坷人生路’吗？” “是那条‘人生路’，但早已不‘坎坷’了。一望无际的溜滑柏油路向两边延展开去。向北直达我送货的地点——北京，南则直通苏杭。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啊！” 细碎、妥实的男性嗓音在静夜中缓缓流淌，像一曲悠扬的轻音乐，载着我返回到那条曾铭刻过儿时欢声笑语的小路。奥，对了！早已不是尘土飞扬、爱扎轮胎的‘坑坑洼洼’路了。它也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与我故乡的所有黄泥路一起像变形金刚一样披上了新装，呈现出一股新时代的气息——自信、昂扬。思及此，我不禁唇角轻扬，一抹欣慰悠然而起。 是啊，这次回来，总觉得一切大变了。起初还不清楚原因，现在想来，“要想富，先修路“确是真理。 “听孙浩说你都有俩孩子了？” “是啊！一个闺女一个儿，很累人呢！” “那可是甜蜜的负担啊！现在实行计划生育，像你这样一生就是龙凤胎的太让人羡慕了！都上学了吗？” “今年九月份儿才刚上一年级。就在我们曾经上的那所小学。” “啊！那个‘露天学校’？”我脱口惊呼。别怪我有这么大的反应，毕竟，一边上课一边听“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情景陪伴了我们整整五年呐！五年，对一个孩子来说，该是多么漫长啊！ “打住！收起你满脑子正在翻腾的奇思怪想！我儿子可不会喜欢听那段‘大自然交响曲’。他们现在呆的学校光占地就一千五百亩，而且全是楼房，一律为现代化教学设施。想听真正的交响乐有艺术楼，想练练身手有武术馆，想搞文学随时可远程选听专家讲座。总之，孩子们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听着他平静无波的声音渐渐在耳旁增强分贝，我知道，他的内心虽几经沉浮，却依然坚如磐石。 “那有幼儿园吗？” “当然！现在是新农村，实行的是九年一贯制，而且是义务教育，家庭负担减轻不少。孩子在一个地方就可以学完小学到中学的所有课程，根本无需像我们那样再天南地北的奔波了。最近和一位教育局的朋友聊天时，听说，下一步工业园还打算建高中、大学呢！” 一条条消息像一粒粒小炮竹，在静夜中“啪啪”绽放。光晕投入心田，倒映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发展图景。 内心在为家乡有这样翻天覆地变化感到自豪的同时，一味心酸，不管愿不愿意，还是在内心深处一点点泛滥开来。 心有灵犀一点通，他那头也在一场畅快淋漓的倾诉后复归平静。久久之后，“正在输入”的字样又开始在泪眼朦胧的视野下闪烁起来。 “好像……说着说着，我们都变老了。再说起以前的事，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带上了‘过来人’的口气。” 盯着屏幕，体味着一个曾那样年少张扬的少年蜕化为今日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大男人所散发出的迷人气息。情知自己也该放下心中的顾念，去追寻那个始终在身边呵护自己的男人了。 “你一个人在家？”他太了解我了，明知多说无益，就干脆不说。 “我爸妈去广场跳舞了。这次回来，发现老两口竟然懂得‘人生得意须尽欢’的道理了。难得的，从我昨天下午回家到现在，催婚的事一个字都没提！” “我爸妈现在也很少管我了。人家老两口争争吵吵、打打闹闹一辈子，老了老了，竟然变得如胶似漆起来。白天去上‘老年大学’，晚上去广场跳舞。老年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今晚吃饭的时候两人好像还商议着要去台湾走一趟呢！” 见我没反应，他接着说道： “可见，十年间，家乡确实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除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外，人的精神层面也更注重高质量的追求了。你像我，虽然已经离开学校五六年了，可一直没敢放弃学习，报了个在职研究生，跟货时也随身带着本儿书。我发现，生活竟然因为有了更高的追求而更充实了。而保持终身学习也让我没有在生活的洪流中被冲击得随波逐流。我是多么幸运啊！” 我没有说话，对于他的喜悦或者忧伤，我习惯于用心倾听。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当年他虽然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考上大学，但他的人生注定不会平凡。而他，确实是这样的。刚过而立之年，已是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东。并且积极在家乡大力投资兴建老年大学、娱乐广场、图书馆等多种设施，赢回了高考那年曾失掉的尊严与骨气。作为他的知己，我怎能不为他感到自豪！ “我一直都知道你的今生注定会轰轰烈烈！” “可再怎样振奋人心的经历都不及有一个温馨的家来得实在。我早已成家立业了，你现在也已是北京一家著名出版社的金牌编辑了。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结婚呢？” 言归正传，他终是问了。我曾无数次想过这种赤裸裸的询问，也曾设想过无数种回答的方式。现在真的面对面了，才发现，有些事情，即使提前设想得有多周密，临了了，也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他们医院最近正忙着和美国那边洽谈合作的事儿，如果谈成了，他可能就会成为第一批前往美国的业务骨干。自然地，依照他安土重迁的性格，他很有可能会在那边安定下来。而我，几经思考，还是觉得中国的人文环境更适合我的生存发展。可一旦结婚，长期两地分居又不是我所想要的夫妻相守之道。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去多想结婚的事。他也不愿勉强我，所以就只能这样干靠着。” “可你们也都不小了，逃避也不是个事儿呀。终归还得解决的，双方有缘走到今天已是不易，怎好再因为一些外在的因素轻言退却。” 我呆呆的注视着他的话，陷入久久的沉思。 “我老婆叫我商议出游的事呢，我得走了。如果你决定结婚了，记得通知我！再见！” 就像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一样，他今日又在短暂的再现后倏然消失。只是，这一次，我内心感到的不再是一切待定的沉重，而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后的轻松坦荡。 果断地按下关机，惬意地伸伸懒腰，信步走至巨大的落地窗前。站定，伸出手，坚定地扯落厚重的帐幔。顿时，漫夜星辰落入眼眸。 是的，世界已变了模样，我也该敞开心扉接纳他了。 掏出手机，盯着他不知何时贴上的老公大头贴，微笑着按下因倔强和过分独立而生疏些许的号码。耳畔传来陈王合唱的那首《将爱》。 “轩儿……”接着传来一阵嘈杂，继而又听见关门声,“刚才病人家属来致谢的。我都不知怎么应付……” “晰，我们结婚吧.” “啊,好啊，什么？！你确定？”虽竭力掩饰，那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想到自己竟把那样一个稳重的主治医师折磨的这般小心翼翼，我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是，你这次可以放心了。我会像《劝导》里的女主人公一样让你相信‘我想和你结婚，并且永不后悔’！” 那边一片沉寂，只能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呼吸声。良久， “好！”语气是一贯的简短、有力。继而传来嗡嗡的盲音。 我收起手机，理解得给他一个适应的时间。 轻轻推开窗户，一股桂花香扑面而来。俯瞰这滚滚红尘，我的心不再漂泊，多了一份淡定踏实。 是呀，人来世上走一遭，就是要潇潇洒洒。任凭红尘滚滚，我只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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