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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室说联 赵逵夫
前些时因胆囊发炎住院，不能吃不能喝，成天吊瓶子。后来腹胀渐好，可以吃饭，吊瓶子少了，不吊瓶子时便可以到外面转一转。
住的是陆军总院干部病房。楼前有一个很大的湖，是明代的莲池，清代改名“小西湖”。环湖路两边树木葱茏。一次天气晴朗，学生用轮椅推我到湖边看风景。曲曲折折走过一段路，来到一片树林中的一处高地，上有一亭，红柱绿瓦、雕梁画栋。柱上有一副对联： 天映碧水水映天； 雾锁群山山锁雾。 囗瑞书 下款第一字看不清。从湖中出来，转到湖以西，又有一个亭子，上面的楹联是： 水清鱼读月； 山静鸟谈天。 癸未囗王熙州书 我让两个研究生把它们抄下来，看看有什么问题。回到病房后，让各谈看法。 先讨论第一副。一个说：“上联末尾应是仄声，下联末尾应是平声，这副对联恰恰相反。”一个说：“这副对联不合格律。上下联平仄不粘。上句问题更大，除了头尾‘天’字外全为仄声字。”我点头称是。再问还有没有什么问题，他们说看不出来。我说：“看来书写这副楹联的人对于楹联的常识一窍不通。这副对联的遣词造句本身相当可观，体现了制作者较高的古典文学修养，但是为什么会出现那么明显的问题呢？很可能，这副对联是书者从别处‘偷’来的，但又记错了文字，以至连上下联也弄颠倒了。”一个学生说：“是不是挂错了次序？”我说：“写上款者为上联，写下款者为下联。此联无上款，但下款有署名。这是赖不过去的。”两个同学听了以后，都惊奇我从楹联本身看出这么些问题，觉得楹联里面，也有不少学问。我说：“确定这副对联是从别处看来的，还有一个证据，便是其内容与环境不合。 ‘雾锁群山山锁雾’，这里哪儿有群山？因为这是总院内的湖，楹联只能据总院围墙内的景致说话，同给南北二山或市内某一标志性建筑作楹联不同。在围墙内，一座山也没有。而且，就兰州全市来说，南北二山也相距很远，并不相合。‘天映碧水水映天’也一样。‘水映天’是对的，但天怎么能映水？这些都是显然不通的地方。我前面说他记错，现在看，也可能是他为了和原作拉开距离，妄加改动，结果弄巧成拙。”实际上这副对联是厦门鼓浪屿鱼腹浦的，本是一副回文联： 雾锁山头山锁雾； 天连水尾水连天。 所谓回文联，就是可以顺读，也可以倒读的对联。过去被人称道的一些回文联多有格律上的缺点，如浙江新昌南明山大佛寺一联： 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 旧传这上联二句为乾隆所作，他以此二句为上联让臣下对，这下联就是纪晓岚对的。但此下联后半的“寺佛”同上联后半的“居然”不能相对，“大”和“天”也不相对。还有常被人说起的河南鸡公山上的一联： 斗鸡山上山鸡斗； 龙隐岩中岩隐龙。 因鸡公山上有斗鸡山和龙隐岩两个景观，故也还算贴切。但此楹联既没有什么意境，也没有什么可思索玩味的哲理，故不能算上乘之作。过去所传回文联中多此类，形式上束缚太多，思想感情的表现难免受限制，而流于文字游戏。 这样比较起来，鼓浪屿这副对联无论从形式还是从内容来说，都是佳联，形式上对仗工丽、格律严整，内容上很贴合当地景致，意境亦佳，能引人遐想。 关于第二副，大家说看不出什么问题。我说，从形式上说，确是完全合于格式，但其内容与环境不合。其实，这副楹联也是取了别人的现成联，只改了一字，原文下联是“花静鸟谈天”。这本来与此处景致十分相合，改“花”为“山”，反倒不合，不如不改。这副楹联原是著名作家、书画家陈定山为台北阳明山所撰联。陈定山原名琪，又名蘧，字小蝶，年轻时曾创作言情小说多种，为上海《小说月报》的主要撰稿人。又精研书画，在美术评论和美术史论方面也有一些有影响的论著。 现在我们有些书法爱好者只练字、不读书，不知道诗、书、画相通之理。扬雄《法言》中说：“书，心画也。”是说书法可以表现情感。但书法在点画的轻重疾徐方面表现出的情绪、情感首先要与所写文字内容相一致。如果一个书法家连文字内容也搞不清楚，就很难借书法以表现情绪，更不用说即景生情、因事成文，自撰联而挥毫了。所以说，要在书法上达到高的造诣，一定要读些历史书以开阔知识面与思想境界，读一些诗文作品以提高艺术综合素养与鉴赏能力。 借别处名联用于某一景观，虽然不太好，但如下款中写明，也还可以。不标明原作者，又随意改动，且改得不好，又与环境不合，这就难为人称道。 由此也想到我们在文化建设上，应该切实注意，请一些高手来撰写楹联。现在全国都在搞旅游开发，大兴土木，不能不注意这一点。 文汇报2011年11月27日第八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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