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经常读好书、沉思、欣赏艺术等等,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你就一定会感觉到,在你身上确实还有一个更高的自我,这个自我是你的人生路上的坚贞不渝的精神密友。
一个人唯有关注心灵,才会因为心灵被扰乱而不安,才会有寻求心灵的安静之需要。所以,具有过内心生活的禀赋,或者养成这样的习惯,这是最重要的。
自我是一个中心点,一个人有了坚实的自我,他在这个世界上便有了精神的坐标,无论走多远都能够找到回家的路。“记住回家的路”就是:记住从社会回到自我的路,记住从世界回到上帝的路。
一个人不论伟大还是平凡,只要他顺应自己的天性,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并且一心把自己喜欢做的事做得尽善尽美,他在这世界上就有了牢不可破的家园。于是,他不但会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外界的压力,而且会有足够的清醒来面对形形色色的机会的诱惑。 那心中既有幻想又有精神目标的人,他走在一切可能的方向上,同时始终是走在他自己的路上。 如果一个人总是按照别人的意见生活,没有自己的独立思考,总是为外在的事务忙碌,没有自己的内心生活,那么,说他不是他自己就一点也没有冤枉他。 你的人生是否有意义,衡量的标准不是外在的成功,而是你对人生意义的独特领悟和坚守,从而使你的自我闪放出个性的光华。 一个人怎样才算拥有“自我”呢?我认为有两个可靠的标志。 一是看他有没有自己的真兴趣,亦即自己安身立命的事业,他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并感到内在的愉快和充实。如果有,便表明他正在实现“自我”,这个“自我”是指他的个性,每个人独特的生命价值。 二是看他有没有自己的真信念,亦即自己处世做人的原则,那是他的精神上的坐标轴,使他在俗世中不随波逐流。如果有,便表明他拥有“自我”,这个“自我”是指他的灵魂,一个坚定的精神核心。 这两种意义上的“自我”都不是每个人一出生就拥有的,而是在人生过程中不断选择和创造的结果。正因为此,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成为怎样的人负责。
古希腊哲人赫拉克力特说:“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这句话包含两层意思:一,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性格是与生俱来、伴随终身的,永远不可摆脱,如同不可摆脱命运一样;二,性格决定了一个在此生此世的命运。
一个人应该认清自己的天性,过最适合于他的天性的生活,而对他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生活。
为别人对你的好感、承认、报偿做的事,如果别人不承认,便等于零。为自己的良心、才能、生命做的事,即使没有一个人承认,也丝毫无损。
耶稣说:“一个人赚得了整个世界,却丧失了自我,又有何益?”真正的救世主就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便是那个清明宁静的自我。这个自我即是我们身上的神性,只要我们能守住它,就差不多可以说上帝和我们同在了。
独处是人生中的美好时刻和美好体验,虽然有些寂寞,寂寞中却又有一种充实。独处是灵魂生长的必要空间,在独处时,我们从别人和事务中抽身出来,回到了自己。这时候,我们独自面对自己和上帝,开始了与自己的心灵以及与宇宙中的神秘力量的对话。一切严格意义上的灵魂生活都是在独处时展开的。
人们往往把交往看作一种能力,却忽略了独处也是一种能力,并且在一定意义上是比交往更为重要的一种能力。反过来说,不善交际固然是一种遗憾,不耐孤独也未尝不是一种很严重的缺陷。
从心理学的观点看,人之需要独处,是为了进行内在的整合。所谓整合,就是把新的经验放到内在记忆中的某个恰当位置上。有无独处的能力,关系到一个人能否真正形成一个相对自足的内心世界,而这又会进而影响到他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有的人只习惯于与别人共处,和别人说话,自己对自己无话可说,一旦独处就难受的要命,这样的人终究是肤浅的。人必须学会倾听自己的心声,自己与自己交流,这样才能逐渐形成一个较有深度的内心世界。 一切交往的质量都取决于交往者本身的质量。唯有在两个灵魂充实丰富的人之间,才可能有真正动人的爱情和友谊。 托尔斯泰在谈到独处和交往的区别时说:“你要使自己的理性适合整体,适合一切的源,而不是适合部分,不是适合人群。” 人群聚集之处,只有凡人琐事,过眼烟云,没有上帝和永恒。 我知道,一个人不可能也不应该脱离社会而生活。然而,有必要节省社会的交往。我不妨和他人交谈,但要更多地直接向上帝和自己说话。我无法一劳永逸地成为真实的自己,但是,倘若我的生活中充满着仅仅属于我的不可言说的特殊事物,我也就在过一种非常真实的生活了。
人需要一种内在的沉静,可以以逸待劳地接收和整理一切外来印象。这样,我才觉得自己具有一种连续性和完整性。当我被过于纷繁的外部生活搅得不复安宁时,我就断裂了,破碎了,因而也就失去了吸收消化外来印象的能力。
我必须休养我的这颗自足的心灵,唯有带着这颗心灵去活动,我才心安理得并且确有收获。 独处和沉思便是心灵的休养方式。当心灵因充分休息而饱满,又因久不活动而饥渴时,它就能最敏锐地品味新的印象。
直接面对自己似乎是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所以人们往往要设法逃避。逃避自我有二法,一是事务,二是消遣。
没有爱,没有怨,没有激动,没有烦恼,可是依然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存,感到充实。这样的感觉是非常好的。
在舞曲和欢笑声中,我思索人生。在沉思和独处中,我享受人生。 不管世界多么热闹,热闹永远只占据世界的一小部分,热闹之外的世界无边无际,那里有我的位置,一个安静的位置。这就好像在海边,有人弄潮,有人嬉水,有人拾贝壳,有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而我不妨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坐着。 在一个安静的位置上,去看世界的热闹,去看热闹背后的无限广袤的世界。 我们活在世上,必须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一个人认清了他在这世界上要做的事情,并且在认真地做着这些事情,他就会获得一种内在的平静和充实。 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安静。安静,是因为摆脱了外界虚名浮利的诱惑。丰富,是因为拥有了内在精神世界的宝藏。
任何外部活动倘若没有一种精神追求为其动力,没有一种精神价值为其目标,那么,不管表面上多么轰轰烈烈,有声有色,本质上必定是贫乏和空虚的。我对一切太喧嚣的事业和一切太张扬的感情都心存怀疑,它们总是使我想起莎士比亚对生命的嘲讽:“充满了声音和狂热,里面空无一物。”
你的身体尽可以在世界上奔波,你的心情尽可以在红尘中起伏,关键在于你的精神中一定要有一个宁静的核心。
也许,每一个人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是需要某种热闹的。那时候,饱涨的生命力需要向外奔突,去为自己寻找一条河道,确定一个流向。但是,一个人不能永远停留在这个阶段。托尔斯泰如此自述:“随着年岁增长,我的生命越来越精神化了。”
太热闹的生活始终有一个危险,就是被热闹所占有,渐渐误以为热闹就是生活,热闹之外别无生活,最后真的只剩下了热闹,没有了生活。
只有安静下来,人的心灵和感官才是真正开放的,从而变得敏锐,与对象处在一种最佳关系之中。但是,心静又是强求不来的,它是一种境界,是世界观导致的结果。一个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的人,必定总是处在心猿意马的状态。
在静与闹、孤独与合群之间,必定有一个适合于我的比例或节奏。抑郁使我成为诗人,烦躁使我成为庸人。
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诗,酒,哲学,爱情,往往无用。
闲暇是生命的自由空间。只是劳作,没有闲暇,人会丧失性灵,忘掉人生之根本。无所作为的懒汉和没头没脑的工作狂乃是远离神圣的两极。
所谓不了了之,不了就是了之,未完成是生活的常态。
一天是很短的。早晨的计划,晚上发现只完成很小一部分。一生也是很短的。年轻时的心愿,年老时发现只实现很小一部分。 不妨榨取每一天,但不要苛求绝无增援力量的一生。要记住:人一生能做的事情不多,无论做成几件,都是值得满意的。
想做的事情未做完就死,这几乎是必然的。不要企求把事情做完,总是有爱做的事情要做,总是在做着爱做的事情,就应该满意了。
“你们不要为明天忧虑,明天自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就够了。”耶稣有一些很聪明的教导,这是其中之一。
智慧有点儿像是谦虚,不过这是站在很高的高度才具备的一种谦虚。打个比方说,智慧的人就好像站在神的地位上来看人类包括他自己,看到了人类的局限性。他一方面也是一个具有这种局限性的普通人,另一方面却又能够居高临下地俯视这局限性,也就在一定意义上超越了它。
智慧和聪明是两回事。聪明指的是一个人在能力方面的素质。智慧不是一种才能,而是一种人生觉悟,一种开阔的胸怀和眼光。
智慧就好像某种分身术,要把一个精神性的自我从这个肉身的自我中分离出来,让它站在高处和远处,以便看清楚这个在尘世挣扎的自己所处的位置和可能的出路。
成熟了,却不世故,依然一颗童心。成功了,却不虚荣,依然一颗平常心。兼此二心者,我称之为慧心。
由单纯到复杂,再复归成熟的单纯,我名之智慧。 由混沌到清醒,再复归自觉的混沌,我名之彻悟。
智慧是灵魂的事,博学是头脑的事,更糟的是舌头的事。
知识关心人的限度之内的事,智慧关心人的限度之外的事。
常人容易被当下的苦难一叶障目,智者却能够恰当估计它与整个人生的关系。即使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由苦难的表象洞察人生悲剧的底蕴,但这种洞察也使他相对看轻了表象的重要性。 智慧对痛苦的关系是辩证的,它在使人感知痛苦的同时也使人超脱痛苦。
最低的境界是平凡,其次是超凡脱俗,最高是返璞归真的平凡。 智慧与童心有着密切的关系,它实际上是一种达于成熟因而不会轻易失去的童心。 童心和成熟并不互相排斥。一个人在精神上足够成熟,能够正视和承受人生的苦难,同时心灵依然单纯,对世界仍然怀有儿童般的兴致,这完全是可能的。我不认为麻木、僵化、世故是成熟,真正的成熟应该具有生长能力,因而毋宁说在本质上始终是包含着童心的。 对于心的境界,我所能够给出的最高赞语就是:丰富的单纯。我所知道的一切精神上的伟人,他们的心灵世界无不具有这个特征,其核心始终是单纯的,却又能够包含丰富的情感、体验和思想。 与此相反的境界是贫乏的复杂。这是那些平庸的心灵,它们被各种人际关系和利害计算占据着,所以复杂,可是完全缺乏精神的内涵,所以又是一种贫乏的复杂。 除了这两种情况外,也许还有贫乏的单纯,不过,一种单纯倘若没有精神的光彩,我就宁可说它是简单而不是单纯。有没有丰富的复杂呢?我不知道,如果有,那很可能是一颗魔鬼的心吧。
幽默是凡人而暂时具备了神的眼光,这眼光有解放心灵的作用,使人得以看清世间一切事情的相对性质,从而显示了一切执著态度的可笑。
一个在最悲惨的厄运和苦难中仍不失幽默感的人的确是更有神性的,他藉此而站到了自己的命运之上,并以此与命运达成了和解。
幽默是心灵的微笑。最深刻的幽默是一颗受了致命伤的心灵发出的微笑。幽默是受伤的心灵发出的健康、机智、宽容的微笑。
幽默是对生活的一种哲学式态度,它要求与生活保持一个距离,暂时以局外人的眼光来发现和揶揄生活中的缺陷。
托尔斯泰有一种不露声色的幽默。他能发现别人容易忽略的可笑现象,然后叙述出来。是的,他只是叙述,如实地叙述,决不描绘,决不眉飞色舞,决不做鬼脸。可是那力量却异常之大,这是真实的力量。
傻瓜从不自嘲。聪明人嘲笑自己的失误。天才不仅嘲笑自己的失误,而且嘲笑自己的成功。
幽默和嘲讽都包含某种优越感,但其间有品味高下之分。嘲讽者感到优越,是因为他在别人身上发现了一种他相信自己决不会有的弱点,于是发出幸灾乐祸的冷笑。幽默者感到优越,则是因为他看出了一种他自己也不能幸免的人性的普遍弱点,于是发出宽容的微笑。
西方人在危险当头时幽默,中国人在危险过去后幽默。
爱智慧的人往往会情不自禁地欣赏敌手的聪明的议论,即使听到骂自己的俏皮话也会宽怀一笑。 但世上更多的是相反类型的人,他们在争论中只看见意见,只想到面子,对智慧的东西毫无反应。
一个人内心生活的隐秘性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受到尊重的,因为隐秘性是内心生活的真实性的保障,从而也是它存在的保障,内心生活一旦不真实就不复是内心生活了。
当一个人在任何时间内,包括在写日记时,面对的始终是他人,不复能够面对自己的灵魂时,不管他在家庭、社会和一切人际关系中是一个多么诚实的人,他仍然失去了最根本的真实,即面对自己的真实。
任何一种真实的活法必定包含两个要素:一是健康的生命本能,二是严肃的精神追求。生命本能受到压制,萎靡不振,是活得不真实。精神上没有严肃的追求,随波逐流,也是活得不真实。这两个方面又是互相依存的,生命本能若无精神的目标是盲目的,精神追求若无本能的发动是空洞的。
真实不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而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一种态度,是我们终于为自己找到的一种生活信念和准则。
人不可能永远真实,也不能永远虚假。许多真实中一点虚假,或许多虚假中一点真实,都是动人的。最令人厌倦的是一半对一半。
真正有独特个性的人并不竭力显示自己的独特,他不怕自己显得与旁人一样。那些时时处处想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人,往往是一些虚荣心十足的平庸之辈。
刻意求真实者还是太关注自己的形象,已获真实者只是活得自在罢了。
在不能说真话时,宁愿不说话,也不要说假话。 必须说假话的场合是极其稀少的。 不能说真话而说真话,蠢。不必说假话而说假话,也蠢。 如果不说话也不能呢?那就说真话吧,因为归根到底并不存在绝对不能说真话的情况,只要你敢于承担其后果。 人活在世上,第一重要的还是做人,懂得自爱自尊,使自己有一颗坦荡又充实的灵魂,足以承受得住命运的打击,也配得上命运的赐予。倘能这样,也就算得上做命运的主人了。 就做人与做事的关系来说,做人主要并不表现于做的什么事和做了多少事,例如是做学问还是做生意,学问或者生意做得多大,而是表现在做事的方式和态度上。 从一个人如何与人交往,尤能见出他的做人。这倒不在于人缘好不好,朋友多不多,各种人际关系是否和睦。人缘好可能是因为性格随和,也可能是因为做人圆滑,本身不能说明问题。在与人交往上,孔子最强调一个“信”字,我认为是对的。 一个人不应该把非自己所能支配的东西当作人生的主要目标。一个人真正能支配的惟有对一切外在遭际的态度,简言之,就是如何做人。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幸福或不幸,而是不论幸福还是不幸都保持做人的正直和尊严。 最重要的不是在世人心目中占据什么位置,和谁一起过日子,而是你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人生意义取决于灵魂生活的状况。其中,世俗意义即幸福取决于灵魂的丰富,神圣意义即德性取决于灵魂的高贵。
西方人文传统中有一个重要观念,便是人的尊严,其经典表达就是康德所说的“人是目的”。按照这个观念,每个人都是一个有尊严的精神性存在,不可被当作手段使用。
做人和做事毕竟是有区别的,做人要讲道德,做事要讲效率,讲道德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讲效率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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