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从性恶谈到性善

 聽雨軒sjh 2011-12-21

从性恶谈到性善

一,荀子所说的性恶

一般人谈到先秦儒家,常会并称“孔孟荀“,就是以孔子、孟子与荀子三人代表儒家思想。这种称法的困难在于:孟子与荀子二人在人性问题上”似乎“采取针锋相对的立场。  

孟子在他的书中,两度提及“性善”一词。荀子则专门写了〈性恶〉篇。表面看来,性善与性恶可谓南辕北辙,那么他们二人为何画归同一个学派?经过简单考察,可知他们各自对于“性”的定义不同,这是值得认真思考的难题。 

由年代来看,孟子比荀子早生约七十年,关于他所谓的“性善”应该如何理解,专家们仍有争议。但是他“由心以说性”,从“心之四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来说明人有行善的能力与责任,这种思路则是很明确的。相对于此,荀子的立场是“由欲以说性”,所以得到完全不同的结论。 

荀子既然写了〈性恶〉篇,就请他自己作个说明。他开宗明义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 

扣紧这段话来分析,可知荀子认为:所谓人性,是指“生而有”的本能与欲望,再加上“顺是”,让本能与欲望去自然发展的“结果”。由于这种结果(争夺、残贼、淫乱)显然是恶的,所以推其原本的人性也是恶的。如果有人行善,那是后天的作为经过教化所出现的情况。 

人所生而有的是什么?是“好利、疾恶、耳目之欲”这三点。好利是指“喜欢对自己有利的好处”;疾恶是指“讨厌看到别人得到好处,内心自然会嫉妬、厌恶”;耳目之欲,则是指“好声色”,追求官能方面的享受。荀子这种观察并非捏造出来的,而是人在“未受教育、不明事理”的情况下,或者在洪荒时代“茹毛饮血”的情况下,所可能具备的本能与欲望。此时,人与动物“在表面看来”并无明显差异。 

不过,既然谈的是人性而不是动物性,焦点应该放在“人与动物的差异”上。荀子认为,这种差异在于“后天的教化”,如“师法礼义”,就是:老师、法度、礼节、道义。这些帮助或引导人“行善”的力量,是在人诞生于世之后才有机会学到的。由此看来,荀子很在乎“先天”(天生的)与“后天”之分别。他清楚下了定义:“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上天生下人来,赋给人某些本能与欲望,这些不是别的动物可以学会的或可以造成的。荀子称它为“性”。然后,礼义是圣人制定的,也是人能够学会及能够做到的。荀子称此为“伪”,也即是人为的。这种分辨相当清楚了。 

如果人类世界没有所谓的“圣人”,那么自古以来一路都是混乱邪恶,恐怕人类这个群体早就自相残杀、消灭殆尽了。因此,接着要请教荀子的是:圣人是怎么出现的?他又是如何制定礼义的? 

原则上,圣人与凡人无异。荀子说:“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圣人与凡人都有同样的人性,而这种人性是恶的,那么圣人如何制定“使人行善”的师法礼义呢?荀子对此说得很简单:“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答案是六个字:积思虑(累积长期的思考与琢磨),习伪故(熟习各种作为及其结果)。意即:圣人特别用心,经由仰观俯察,从事具体实验,考虑利害后果;并且,圣人特别聪明,看出何种礼义法度对人群最有利,然后制定规范来教化百姓。这种方法可以称为归纳法,就是由丰富的生活经验归纳出什么方式对大家最好。 

问题在于:归纳法所得的结果“没有”普遍性。如果某个地区的百姓没有得到圣人的教化,那么他们就没有可能行善,而只能侥幸苟延残喘,等待最后大家同归于尽。其次,圣人制定的礼义在某个时代或许有效,但是换一个时代之后是否还有效呢?是否有某种“永恒而普遍的”礼义法度呢?由于归纳法缺乏普遍性,它所得的结果不可能具有这种特质,那么,是否每个时代都需要有所谓的“圣人”,才有可能达成荀子所说的善:“正理平治”? 

荀子似乎相信有一种普遍有效的“礼”存在。他说:“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天论〉)。这个礼是“百王之无变,足以为道贯”(〈天论〉)。礼即是“道”之体现,是人类社会得以保存与发展的基础。如果进而追问这样的礼究竟是怎么来的?荀子的最终答案是:“凡礼……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礼论〉)。他前面不是说“圣人制定礼义”吗?此处为何又说“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这是因为他也明白,单靠某一位或某几位具体的圣人,是很难说清楚礼的制定过程的。 

二,荀子所批评的性善

荀子本身的性恶论能否成立,是一回事;他对孟子性善论的批评是否公平,则是另一回事。荀子在〈性恶〉一文中,四度提及孟子的名字,但引述孟子的话极为简短,好像孟子只是喊了几句口号似的。譬如,荀子写道:

(一)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意即:人可以由学习而完成其天性之善。

(二)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将皆失丧其故也。”意即:人的本性是善的,是丧失了本性所以才变为恶的。

(三)孟子曰:“人之性善。”意即:人的本性是善的。

(四)今孟子曰人之性善。 

以上是荀子在〈性恶〉四度提及孟子的地方,他随后对孟子的观点进行直接而严厉的批判。问题在于:孟子只说“性善”一词,而荀子却将它理解为十分单纯的“人性本善”,然后提出一系列质疑。譬如,如果人性本善,人何必需要师法礼义?既然人的社会不能没有师法礼义,就可以反证人性不是本善的。再者,荀子刻意把人的本能与欲望说成人性,那么“人性本善”当然就沦为一厢情愿而毫无验证的观点了。 

于是,历史上首先把孟子的“性善”理解为“人性本善”,并加以无情批判的人是谁?是荀子。后代如果有学者也把孟子的“性善”理解为人性本善,是不是要先通过荀子这一关的检验呢?

事实上,孟子说“性善”,但从未忽略“教化”的必要性。他明白说过:“人之有道者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滕文公上〉)意即:人类生活的法则是,吃饱穿暖,生活安逸而没有受教育,就和禽兽差不多。他主张性善,又肯定教育的必要性,那么他的性善是指人性本善吗?应该不是,至少不是荀子所批评的那种天真的观点。我长期以来用“人性向善”一词来诠释孟子的性善论,原因即在于此。 

荀子志在学习孔子,但由于生平年代较晚,已受道家老子思想所影响。他无法协调儒家与道家的差异,以致自己的观点陷入无法自圆其说的困境,譬如他对“天”与“人性”二概念的理解,就与孔子、孟子相去甚远。如果聚焦于思想传承的系统,则荀子身为儒家代表,却教出两位法家人物:一为韩非,一为李斯。荀子本人应该无法接受这两名学生的立场,但他们出自荀子门下,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为何儒家的学者会一转而成为法家的老师呢?或许原因在于荀子思想中已有不同系统的矛盾,而他自己未能察觉也未能及时消解。

本文有关“性恶”的论述,不只突显他与孟子思想的重大歧异,也展示了他的根本局限性。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