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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没想到琳琳居然会又一次来找我。这一次又要将本来恢复到最初模样的容貌改变成她想要的样子。我至今记得前年那个阴雨蒙蒙的早晨，琳琳来找我，是想把整容之后的模样恢复到她原有的天生样子，因为那一回她遇到了一个很难得的机会，而提供机会的人需要的是一个容貌完全原生态的女模特。翻开前年的工作笔记，关于琳琳的那篇文字遥远而又熟悉，记忆中的那个早晨也如在眼前。那天，因为见到琳琳，所以我写下了下面的文字： 北京早晨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不过今天天空一片阴霾是因为下雨。细微的雨滴轻轻飘落在脸上，带着淡淡的凉意，很惬意。我没有带伞，徒步走到办公室。雨中是行色匆匆的人流，每个人都在怀着梦想奔波，奔波是为了生存，怀着梦想是为了生存得更好。 再见琳琳，其实我是犹豫的。我知道有些女子本来就很好看，来找我整形其实是为了锦上添花。就像眼前的琳琳一样，作为医生的我很容易可以看出她已经做过整形手术，而且效果很好。精致的五官座落在小小的瓜子脸上，很协调。 琳琳非要我把她整成具有明星气质的女人。她第一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定要整得有明星样儿，模样气质都得是这样的。我是模特，全靠这张脸吃饭。” 这样的女子我见过太多了，琳琳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每次遇到这样的人我都会心存怜惜但又无可奈何。同为女子，我懂得脸对女人的重要。当下社会里，一张漂亮的脸蛋可能比学历比能力都重要也更容易女人获得想要的生活。 第一来的时候我没有答应给她做手术，因为我是在没把握自己挣出来的脸型一定是琳琳想要的那种明星脸。每个人对美的理解和认同都不一样，我很难保证我认为美丽的面孔就一定能让她百分之百满意。而对于正行的人来说，自己满意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很可能一次整形之后她还会再来第二次。没想到我当初担心的真的在琳琳身上发生了，一年多之后的一个下午，她居然又来找我。这次不是要整得有气质，而是要求我把她变回原来的模样。 她担忧地问我：“马医生，能不能帮我整回去？”我没回答。我在努力想象她当初的模样，如果不是提前预约过，我怕是认不出面前的这个人就是一年前我没有答应帮她整容的女孩琳琳。 琳琳忧郁地低着头，没有说话。看得出来她自己也很为难。 我拍了拍她的肩，问她为什么要变回去。 琳琳解释：“我的经纪公司最近正在进行海选，想投资影视，需要个形象代言人。这回他们要求代言人一定是自然的美。原本定了我，一切也很顺利。可我们这个行业里竞争甭提多激烈了，有那么些个没选上的人心里妒忌，就想着法儿算计我，跟上边说我是整形后的外貌，而且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我的身份证，证明身份证上的人跟我一点都不像，就这么着把我的大好机会给毁了。” 琳琳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这个机会对我而言实在太重要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付出了太多才得到这么个机会，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她把身份证拿出来摆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就照着这个模样整。越快越好。”我听懂了，她是想毁掉自己整形的证据，或者说是想回到原来的自然模样。 “有一点是必须清楚的，就算整回原来的模样，那也是整形的结果。不过反复对同样的部位进行整容会有风险，对身体也不好。你应该明白，你已经有多次整容记录了，频繁整形肯定不是好事。而且，现在你的容颜这么好，你真的要放弃吗？”我问道。 琳琳不打算放弃想法：“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整回我原来的样子，仅此而已。这也说明我很诚信，本来怎样就怎样，那些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相信我，不论哪个朋友问起，我都会如实相告，绝对不会毁了你的名誉。你帮帮我吧。” 她脸上是诚恳的表情，带着请求。但我的担忧与琳琳的诚信无关，与我的声誉也没有关系，仅仅是为了她的健康。这个女子曾经执意挨刀受痛要追求明星的脸，今天却又要乾坤颠倒，不顾一切的背后其实隐藏着很大的风险。 “我只是关心你的身体，你的健康。谁都会有压力，谁都需要努力。你们这样的行业竞争可能更激烈，对容颜和身材的要求也更高。不过容颜的变化不可能决定所有的事情，就像今天你反而被漂亮的脸蛋连累一样。如果为了整形再把身体健康搭进去，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不，你不明白。这次机会对我来说是有多重要。我需要这个机会上位，我需要这个机会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我在模特界辛苦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没有那个模特不想成名，不愿意成名的人绝对不可能做模特。我不再年轻了，如果连这次机会都把握不住，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碰上这么一次出头的机会。你一定要帮我。我多给你钱。”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拿起她的身份证，原先的她细细的单眼皮，小巧的鼻子略微有些扁平，婴儿肥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很朴素很单纯，单看照片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我叹了口气。开始跟她说手术的事情。她又打断了我：“这些我都知道。你就直接安排吧，越快越好。这次要来大动作了，怎么着都得休息一阵子吧，所以得抓紧了。” “好，我尽快安排。”我有些落寞，因为自己其实不愿意这么做。我的表情引起了琳琳的注意，她笑了：“我没跟你说实话，但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其实在来这儿之前，我动过三次不小的手术，眼睛鼻子脸蛋都动过。所以，这三个地方都得还原回去。” 我匆忙结束了谈话，送走了琳琳。我们将手术约定在第三天的上午。不过琳琳走后我的情绪并不好，就像窗外绵绵的雨。很多时候，我只能选择尊重别人的意愿，却又是那么的不情愿，也说不上为什么，大概是杞人忧天吧。但我想这一点是改不了的了，因为我是一个医生，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只懂得收钱的商人。 我至今记得那一次手术，我的思想斗争可能远比接受手术的琳琳还要激烈，因为我应该为患者服务却又不愿意进行那个手术。而这一次，琳琳把同样的难题再次带给了我。我深深知道她的每一个机会可能都来之不易，但面对每一次机会，是不是都要靠改变脸蛋去把握它，并且把机会变成人生的一部分呢？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这一次，我应该选择拒绝，因为这是一个整形外科医生起码的职业道德和从业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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