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

 
荒　　　野
 

　    荒野中，我独自在行走。
    　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到哪里去。
    　没有惧怕，没有幻想，没有挂念，心中一片空白。

　    夜色昏暗，寒风嘶嘶，漫天迷雾。
    　我磕磕绊绊地走。分不清方向，分不清天地。分不清傍晚还是黎明。放眼望去，只有在这雾的大军行走的间歇中，依稀看得见一丝微光——是在遥远、遥远的天边。

　    雾色和夜色纠缠在一起，蒸腾着，弥散着，象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大地上梭巡着猎物。我看，看不见，跑，跑不出。
    　没有一个人……

　    噢，这就是荒野。

　    蕴藏着孤独，蕴藏着凶险，孕育着危机，孕育着绝望。昏黑中，一只在夜中行动的大鸟在头顶上飞过，传来一阵噗沙噗沙的声音。脚下是土块，是碎石，是收割完了庄稼的疙瘩地，胡乱的在脚下铺排着，延伸着，无边无际，辽阔而又深远。

　    我漫无目的的走着。
    　到哪儿去？我这样问着自己。

　    呵一呵冰冷的双手，护住冻的似针扎的耳朵，耐不住这寒冷的袭击，我便在这荒野中奔跑起来，身后也不断的有些沙沙的声音在拂动，在跟随，我咬紧牙关不向后看，不看！怕它怎的！你是什么，你要来吞噬我么？你来呀！

　    这无边的夜仍然是寥无声息，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盯住我，向我走来。我停下了，握紧拳头，蹦紧了全身的肌肉在等待着。等待着这恶之神的到来，等待着一场殊死的决斗。

　    到来的，只是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声。风声过后，一切复归于沉寂。
    　我重又奔跑起来。
    　这荒野，似乎是没有尽头。
 
 　   我拼命地奔跑，双脚在这凸凹不平的荒野中摔打的酸痛酸痛，双肺在这浓雾的包绕中剧烈的喘息，然而这黑夜依然深沉，寒风依然凄厉，雾色依然浓重。 我耐不住这奔波的劳苦，便偎靠在一株孤零零的小树上休息。

　    一棵可怜的小树，四不靠地独立在这儿，已经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下半截树皮已经没有了，露出了白花花的树干，树枝也被拣柴的人折取殆尽，只剩下几枝稍粗的丫杈，但它还是在那儿站立着。默默地守望着这寂寞的荒野。
    　我倚着树干，深深地呼吸着，默默地思索着。

　    大雾在蒸腾，幽灵般的在这大地上肆虐，向我发出无声的嘲笑：
    　你是在寻找么？寻找生命的意义？你是在逃避么？逃避生活的烦扰？你什么也寻找不到，你什么也逃避不了。你是一个可怜的失败者，从未有过成功的愉悦，你是一个固执的探索者，又从未有过发现的欢乐。你，一无所有，是的，你没有过，什么也什么过。你有的只是烦恼，只是厄运。你只能看着别人的成功在唏嘘，在哀叹。你去抗争呀？你去奋斗呀？你这懦弱者，你这无能者。现在，你只能在我的脚下徘徊，只能在我的脚下喘息。
    　你这失去方向的人！

　    嘲笑者毫不掩饰它的得意，翻腾着，簇拥着，脚不点地的随风而去。
    　我看着这雾，卑夷而又不屑，在想：这是是上帝的白内障，上帝也老了。

　    我离开枯树，离开这卑夷的讥嘲，不知转了有多远，也不知转到了什么地方，脚下感觉到平展了些，前方出现了一长条灰色，笔直的延伸开去。
    　那竟是一条路。

　    我来到了路上，雾茫茫的虽然看不太远，但我感觉得到，那是一条笔直的、平坦的路。身后又有些沙沙的声音在拂动，我不由得又警觉起来。身后的迷雾中，一个孤单的身影在不断的向我走近。我感到毛骨悚然。

　    一个夜行者，飘然的胡须，凌乱的头发，懒散的装束，匆匆的脚步。走近了我，象是没看见，急匆匆的向前走去。
    　我问道：“老人家，这样的天色，您到哪里去？”
    　他不答话，昂着头，继续走着。
    　我又问：“什么事，这样的匆忙？”
    　他仍然不答话。
    　我不再与他交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迷雾中。

　    这冷漠的人！
   　 迷雾中，传来他一句话：“我在赶我的路！”

　    没有方向，没有方位，我便离开这路，到处游荡，在不停的寻觅。寻觅着虚无，寻觅着无聊，寻觅着迷茫和孤独，寻觅着我自己，在夜，在荒野中。

　    周围沉寂的令人窒息，空气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这弥漫的雾，嘶叫的风，黑洞洞的四野。我放开喉咙，使出全身的力气在奋力呐喊。这呐喊，穿过迷雾，穿过夜色，奔向遥远的星空。
    　没有回音，只有在这空旷的天地间回荡的风声。
    　我感觉到我是在背负着世界的末日，背负着整个宇宙的愤懑、焦躁和不安，我要背负着它，远远地离开人类，把它扔向宇宙的深渊。我这样想着，重又奔跑起来。我奔跑着，呐喊着，握紧拳头的双手在奋力挥舞，向着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围困着我的这雾、这风、这夜和这无边的荒野展开拼死的角斗，没有了恐惧，没有疲倦，浑身又充满了勇气！我奔跑着、呐喊着，荒野在我脚下飞快地后退，浓雾沿着我的身边迅速地划过，我浑身湿漉漉的，心内却如火如烟。寒意已被驱除。 我突然又发现，这夜色和雾色，这寂静和辽阔，这荒野和孤独，又在散发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美，一种让人敬畏的美，这美，宏大而无边，肃穆而凝重。

　     我不停的奔跑，不停的呐喊，不停的挣扎，如痴如狂的的在这荒野中手舞足蹈。就这样与荒野，与寂寞和孤独进行着抗争。

　    夜，昏暗的夜，深沉而寂寥。

199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