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大佛头，走到半山腰时，会经过一处开元寺的遗址。以前只知道这个去处叫“大佛头”，其实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佛慧山”。开元寺，本名佛慧寺，据《续修历城县志·金石三》载，寺址石壁上遗有“大隋皇帝”字样的残字，由此可知，隋朝时期佛家便涉足于此。唐代开元年间，在此地建成“佛慧寺”，“佛慧山”之名便源于此。明初，济南城内开元寺被官府占用，僧众徙居于此，遂改称“开元寺”。《历城县志》中记载了著名的济南八景，分别为“锦屏春晓”、“趵突腾空”、“佛山秋菊”、“鹊华烟雨”、“汇波晚照”、“明湖泛舟”、“白云雪霁”、“历下秋风”，其中“佛山秋菊”，便指此地。我们可以想象到，历史上的开元寺应当是十分漂亮的，精美的建筑依靠着陡峭的山势，到了秋日遍地黄花。但遗憾的是，现在开元寺早已不见，唯有散乱的断壁残垣，以及峭壁上数十尊残破的佛像，告诉我这里曾经的辉煌。按历史地位来讲，开元寺并不比千佛山上的兴国禅寺差，但只因处的位置不好，衰败后再也没有得到重修。茂盛的野草疯长在残砖断瓦上，对比不远千佛山腰处的香烟袅袅，不由让人唏嘘。
但是我想说的重点并不是衰败的开元寺，而是寺址不远处的不为人注意的一处残墓。在峭壁尽北边，刻着一行大字“徐夫人桂馨之墓”，字旁是一系列称颂的文字。而正对字下的地上，隐约能看出石砌的墓穴的轮廓来。因年代久远，又可能遭盗墓者之毒手，墓中肯定早已空空如也了；唯有峭壁上的文字，提示着我，墓主也许有着不平常的人生。根据文字的落款民国十八年，我想象墓主可能是一位清末的大家闺秀，后来嫁入了显赫的世家，贤良德懿；我甚至想像到这位徐夫人通诗词歌赋，像李清照与赵明诚那样夫妻唱和……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个徐夫人之墓，里面埋的竟是一个男人。
应当感谢秦若轼先生，是他的《济南老街史话》为我揭示了真相。秦先生讲道，在解放前的老济南坊间，有一个传奇人物艾小脚，说他传奇，不仅仅是他的行为乖张，更奇在他谜一般的身世与结局，至今仍然是“家世不可考”、“名字不可考”、“生卒不可考”。艾小脚本名当然不叫艾小脚。他家住在后营坊街，生于清末，原是书香门第，他的母亲头胎生了个女儿，自小聪明伶俐，惹人疼爱，后来女孩不幸夭折，母亲深受刺激，后来第二胎生下艾小脚后，便将他当成女孩儿养，不仅从小给他擦胭脂抹粉，而且竟从小给他缠足，以至于他逐渐产生心理变异，也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异性癖”。艾小脚不仅自己以女性自居，喜欢缠足，而且还喜欢抚摸其他女性的小脚。后来其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后，艾小脚以行医为生，据说其医道尚可，颇有些名声在外，曾给不少名人看过病。后来艾小脚死后，就葬在佛慧山开元寺旁边，也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徐夫人之墓”。艾小脚把自己看做女人刚才已经说了，但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墓起名“徐夫人之墓”呢？秦若轼书中讲，传说艾小脚给大总统徐世昌的小老婆看过病，另一说是给济南道院的统掌徐世光（徐世昌之弟）的女眷看过病，彼此关系很好，以干姐妹相称。但这一说显然牵强，艾小脚不但给自己假想了姓，还给自己起了名字叫徐桂馨。这徐桂馨又是何许人也？原来，徐桂馨并不是虚构的，而是确有其人。据《清史稿.列女传》：“光绪间，济阳艾紫东，妻徐，名桂馨，治音韵之学，有切韵指南四卷。”原来，徐桂馨是清末的才女，丈夫姓艾。艾小脚要为自己死后的墓碑选一个女性的身份，就选了徐桂馨这位“艾夫人”，真是恰到好处。墓名“徐夫人桂馨之墓”是艾小脚未死前自己刻的，而旁边石壁上一系列赞扬“徐夫人”德行的颂文也是出于他自己之手。史料记载：艾紫东，原名犹龙，字佑宸，济阳人。清同治间以剿捻军功授通奉大夫，历官临漳知县，卒祀乡贤祠。我一直对开元寺遗址那儿的一副“巌德猶龍”的石刻百思不得其解，查阅了许多资料也找不到出处。现在这个疑问解开了——艾紫东原名“犹龙”。
在查阅艾小脚资料的时候，我对他的奇行怪癖感觉挺别扭的，一个大老爷们居然心理发生了扭曲，把自己当成了女人。但写到最后，再回头想想艾氏留在石壁上的那些碑刻，他做出这些荒诞的言行、写下这些荒诞的文字时，心境也许是我们所想象不到的痛苦吧。
我依稀看到石壁前，一个衣着五彩斑斓的老人，颤抖着双手抚摸着自己给自己写的墓名良久，又扭动着小脚蹒跚离开，消失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