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班门弄斧地谈一下《诗经》中《汉广》《蒹葭》。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我一直以为,诗之动人者,不在于辞藻之华丽,让人头晕目眩;也不在于革新创意,让人耳目一新。诗之动人者,在于歌者出乎最真纯的内心的真纯感情,再用那真纯的感情,无意识地碰撞读者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让歌者之心与听者之心,虽不相识,却已然知己之感。 《汉广》之动我心,正是这个原因。 “上竦无枝曰乔”,高大巍峨的树木,却没有树荫,让饱受烈日之苦的人,望树叹息。 无奈而又悲伤的比兴。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来从诗里拼凑一个故事:翩跹的游吟诗人,驻步汉水之滨,凝神看着一位盛装的新娘。那新娘柔荑之手、凝脂之肤,双目顾盼、修眉微蹙……游吟诗人心神荡漾,顿生爱慕之心。可是呵,那确是他人轿上的新人,微蹙的低眉间透出对未来幸福的期盼,顾盼的双目中暗藏着熠熠的光辉…… 游吟诗人痛了心了,汉水啊,你为何如此宽广,让我难以游过?长江啊,你为何如此奔流,让我不能渡船?如此天造丽人,却是他人嫁娘。天啊,你竟如此薄对我啊!让我渴求得不到满足,让我的期望化作汉水的一朵浪花,让我的思念可以像灵魂不灭,却把它如此践踏,见不到转生的曙光!罢了,罢了,一切都罢了,神啊,我不求能够得到女子的心,不求与她长相厮守,我只求能在她的嫁车前,为她的马匹饱食干草,偷眼一瞥美人的粉面,让她的美丽了化作永恒的烙痕,在我的心上永恒。 这难道不是一种深到无奈的悲哀吗? 歌者用他那最真纯的内心,用最质朴的话语,道出了一份单纯真挚的单相思。这美丽的单相思,让我的心为之泣泪。陈祚明评古诗十九首,说“人人读之皆若伤我心者”,这首《汉广》,游吟诗人道出了我内心最深处想说却无从说起的话语,仿佛一只木桶,从我的心井中,打出了一桶生命之流,纯澈清滢得,让我自己都为之吃惊。 单恋,是一件很美丽的事,虽然它更加的悲哀。一颗心对另一颗心,得不到回应的期盼,开心又无奈,悲伤却温馨。生命中之不可得,有时候是命运所注定的,我们可以改变对命运的态度,但我们却改变不了命运的安排。毋宁说,因为改变不了命运,所以我们学会了改变对命运的态度,我们学会在最绝望的角落里,编制名为“希望”的蛛网,让仅有的一缕阳光照得蛛网五彩斑斓,藉此,我们活下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比起朗诵这首诗,我更爱唱之。河畔的芒草,被夕阳染得如火焰一般,在徐徐的微风中,沙拉沙拉大的,轻轻地摇曳。我所思慕的女子,在河对岸的某个地方。我逆着浮动着熹微月光的河水,曲曲折折,百转千回,只为找寻那个我渴慕的女子。 啊!她怎么仿佛在水中央那个浅浅的沙洲上。那么尽在咫尺,却让我难以企及?她仿佛一颗垂落水滨的明珠,周围的水鹭野鹤,都奉她若神明,让她如同仙女般,用飞行曲线化作最圣洁的光环。哦,我渴慕的女子,如果我能够得到你的心,我愿化作那一只围绕你飞翔的白鹭,衬托你的美丽,增加你的神圣! 这首诗,能够逾越时间和空间的桎梏,化作一股清风,融进了世人的感情,那求之不得的苦,那苦苦思慕的苦,回肠荡气,勾魂摄魄。 吟唱中,我们的心仿佛和歌者合而为一,我们如此地对天地祷告:请命运对垂下美丽的眼睑,让我得到渴慕的人的心,让我这美丽的单相思,能够传递到伊人之心,让我们的两颗心,能够就算让我倒逆着河流,百转千回,情愿心甘。 诗经之贵,窥一斑而知全豹,《汉广》《蒹葭》出于真纯之心,歌于质朴之口,那最美的单相思,到底是两千年的恋情,还是我的思慕? 我无从得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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