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失落的记忆都在天使那里,那些细碎的、支离的、痛切的、缠绵的、若即若离的、欲罢不能的所有的过去——人类的集体记忆都意欲毁灭的它们——却被天使,细致的、爱抚的精心保存起来。人类将自己微不足道的个人伤痛深深的藏起来,它偶尔泄露,在无声无色的历史卷轴中散落。只有天使,用他们高贵的头颅,轻轻地、不知不觉的靠近,倾听那些连你都不自觉的延绵的来自潜意识的叙述——就是这样,他们的任务也许就是将这种属于我们个体的破碎记忆重新整合起来,在他们降落在城市高处的时候,用温柔纯净的眼神安抚世人的庸碌和沧桑。你和天使一起,温情脉脉的守护着人类:在天使的凝视下,人类的无知和虚妄都被这种温情脉脉所冲淡了,象看着奶伴融进一杯浓烈的黑咖啡时那种乳白旋涡,漫漫的使整杯咖啡呈现出温和的柔棕色。我不知道我们的生活是否充斥着天使的守护,苍穹下,天使的世界却充斥着人类的絮絮自语。他们耐心的倾听着,倾听着人类永恒而断裂的记忆。我不禁想,在人类残暴的自我蹂躏的日子里,天使一定是心力交瘁了。 天堂的永恒对应着人世的无常,然而在这种永生的寂寞里,天使是否也偶尔揶揄着人世的月落花零和朝生暮死。 多年以后,我们成了拄着拐杖的老者并行将就木时,回味过往,他的记忆连同他的一切,都被掩埋在这些日渐湮没的废墟里——全世界人类的记忆都被掩埋在无数的废墟里,我们都患了世纪的集体遗忘症,欢呼着用一片又一片坚固冷漠的水泥建筑掩埋我们的过去。也许老者会渴望与天使同行,因为在天使的世界里,时空是共时性的,没有过去,也无所谓将来,上个世纪的片段顺手拈来就象昨天的琐事。然而,从来没有选择性记忆的他们,是否也会被上个世纪人类积累的斑斑劣迹压得不堪重负,是否也会在本世纪蔓延的迷茫销蚀中不知所措? 天使的手轻轻的放在那个带着耳机的年轻人肩上,他现在只听得到来自自己心里那把纠结不清的声音,他厌了,厌了与那把声音没完没了争执不下的对话,他希望彻底摆脱它。天使,一如既往的,希望以他宽容的仁慈让年轻人平复下来,他再一次把他高贵的头颅凑近,他试图握住年轻人的双肩,将那些人类稚嫩的毁灭性痛苦过渡到自己身上——就在他靠近的时候,年轻人跳下去了,决定永远放弃他年轻的躯壳——而天使,我想他最后一刻完全接收了年轻人心里的绝望,因为我分明看到他脸上的无助与自责。天使的无助与自责,那更加让人心碎,那是人类共同的无助与自责。 天使开始接近人间,焦虑随之而来,在他仰望着悬吊在空中的女孩时,他的心也如一颗凡人的心一样悬在半空。天使不是全知全能的,他们在世俗的世界里没有形体,他们的触摸是虚无的,他们的爱慕不能对象化,在Nick Cave沉重躁动的鼓声和幻灭节奏里,天使随着女孩在人间起舞,在这种幻觉中天使堕入声色犬马的人生况味里——一秒钟之后,他在陌生的土地和清冷的早晨空气中醒来,世界顿时有了颜色,旁边静静的躺着他铜铸的天使盔甲。他,站起来,微笑,呼吸一口空气的甜腻,品尝一道咖啡的苦涩,大步迈向未知的爱情。 从天使的角度细细地凑近人间苦难和不得意,当我们开始陶醉于这种被眷顾的幸运时,我们不经意的,跟随着天使匆匆又落回了人间。所幸,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甘于寂寞守护的天使,依然无声无色地出没于我们身边的某个角落,我们一挥手,也许就碰到了他们的发鬓,或者黑色长大衣的领角——我们的快乐和痛苦,总有天使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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