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新论》(东方出版社,1998)摘录 [美]萨托利 著 冯克利、阎克文 译 P8 达尔指出,现实世界中的民主制度是“多头统治”。 民主制度的建立价值压力的产物。 P9 民主一词形成于公元前5世纪,此后大约直到一个世纪以前,它一直是个政治概念。也就是说,民主只意味着政治民主。但是今天我们也从非政治或准政治的意义上谈论民主。 社会民主的概念——就社会而言的民主,作为一种社会状态的民主——可以追溯到托克维尔。当托克维尔1831年访问美国时,美国民主的社会前提,尤其是在身份和风俗习惯上的平等,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托克维尔把民主同贵族统治相对照,直到1848年还把民主理解为一种社会状态而不是政治形态。 社会民主是指其民族要求它的成员认为自己有平等社会地位的社会。 P12 作为一种方法、一种程序的政治民主,必须先于我们可以要求于民主的其他任何基本成就而存在。 P15 当民主最初被设计出来时,它被构想为横向的民主,古希腊的民主没有提出高度方面的问题、纵向结构的问题。 P16 不管想要什么样的民主,都要以一种民主政体为前提。 P23 词源学的民主是从这个词原初的字面意义上理解的民主。因此民主的词源学定义很简单,民主即人民的统治或权力。 P24 意大利语中的popolo(人民)及其在法语(peuple)和德语(volk)中的同义词,都含有单一整体的意思,而在英语中,people(人民)是一个复数词,它虽然是个集合名词,却有复数形式。……对民主的整体论解释是来自用德语、法语或意大利语进行思维的学者,这并不是偶然的。 P26 直到浪漫主义革命之前,人民并没有被理解为一个“有机的融合体”。 P28 整体规模越大,人民这一概念就越是难以用来指一个具体的共同体。 P29 今天的“人民”代表一个无定形的集合体,一个高度混乱和分化的社会。 P33 现代民主制度取决于(1)有限的多数原则;(2)选举程序;和(3)代表权的转移。 (第三项:非直接的民主,不能自己代表自己,只能通过代表人代表自己。) P35 当伯纳姆写道“从我们所使用的民主一词的意义上说,民主的基本特征就是允许少数派有政治表达权”时,他正确地相信自己说出了一个得到广泛接受的民主观。阿克顿勋爵是这样说的:“我们判断某个国家是否真是个自由国家,最可靠的办法就是检验一下少数派享有安全的程度。” (因而多数不能是无限的,只能是有限的,无限的民主使民主本身成为多余。) P37 民主就是多数统治这一口号是不正确的,只有尊重和保护少数的权利,才能维护民主的力量和机制。 P45 纯政治同其对立面即完全理想化的政治一样,都是不切实际的。 P46 现代的大放血和大屠杀不是以法西斯的民主理想的名义执行,就是在无阶级社会的理想这种旗号下出现。事实是,所谓纯政治也建立在理想和价值之上。人们甚至可以这样说,政治越纯,它就越是Sache(一项事业),也就是说,它就越是献身于一项事业。总而言之,权力政治就是Sachepolitik(事业政治)。 P48 政治现实主义使我们知道政治的事实基础——时代。 P59 不管是卢梭的普遍意志,还是浪漫主义者的Volksgeist(人民精神),从未在英美土壤中扎根,这并非出于偶然。这不仅是因为英语中的“people”(人民)是个复数名词,而它在法语、德语和意大利语中是单数名词。语法的不同反映着抽象思维水平的不同。英语中的人民是具体的人。法语中的peuple及其同义词,则是一个抽象的实体,一个从与理性格式塔一致的抽象思辨中产生出来的整体。因此不同之处是,从建立之初,理性主义民主便沉重地依靠人民这一概念,这是经验主义头脑无从理解,更不用说赞成了。 P59-60 英语国家中的人习惯上说“政府”,而欧洲人总是说“国家”。政府和国家,同复数的人民和单数的人民一样,也是有区别的。这又是抽象程度上的不同。受过理性主义训练的头脑关心的是国家而不是政府,更不关心各类各级政府,这也是由于政府是变动不定的现象,国家则是个稳定的结构。 P60 理性主义者与经验主义者不同,他在面对混乱、面对变动无形的现象时总感到局促不安。 “国家”在英美环境中并没有它在欧洲环境中的那种含义。 P61 卢梭、黑格尔和马克思已游遍全世界,最后这位甚至在中国都有读者,英美学者却没有一人在其文化疆域以外产生过堪与媲美的影响,“卢梭已燃起上千人的热情,边沁主义才说服了一个人。”——正是布赖斯意识到了这一点。理性主义周游四方,经验主义足不出户。为什么?政治学说要想传播必须具备普遍性、一定的抽象程度和理论基干,而经验主义精神对此心不在焉。 经验主义思想……主张没有观念也能干一番事业。 P62 在马基雅维利之前,“国家”(state)的含义一直是“状态”(status). P92 莫尔以这样的话作为《乌托邦》(1518)一书的结语:“我只是想想而已,并无企求。” P170 熊彼特提出了现在称为竞争式民主论的经典定义:“民主方式是为达成政治决定的制度上的安排,在此安排下,个人在争取人民选票的竞争中获得决定权。” P171 简言之,竞争的选举产生民主。 P173 民主是一种选举式多头统治。 P175 大规模民主是一种程序或机制,它(1)带来开放的多头统治,这种统治在选举市场上的竞争(2)把权力给了人民,并且(3)具体地加强了领导者对被领导者的责任。 P183 布赖斯(Bryce)用这样的话来评说他那个时代的情况:“大概没有什么统治方式比民主更需要伟大领袖了。” 1937年,当民主在意大利、德国和西班牙垮台后,德"马达里加写道:“撇开表面现象不谈,自由民主制度对领导集团的依赖,大概更甚于其他权威主义的统治方式,……因为这种制度所固有的削弱政治权威的倾向,必须用领袖一方更高水平的权威去遏制。” P187 孟德斯鸠……说:“民主必须避免两个极端:不平等的精神,它导致……一人统治;极端平等的精神,它导致一人暴政。” P189 越是只从横向角度理解民主,我们所得到的就越是(解释一下马尔库塞吧)一种无向度的民主,它同一种高度贫乏的无向度的平等相一致。 P192 民主应当是(1)有选择的多头统治和(2)基于功绩的多头统治。 P218 以汉娜阿伦特的先驱性著作为开端,以1956年弗里德利克和布热津斯基的经典著作为代表的论述极权主义的民主派文献 P220 纳粹主义(更不用说意大利的法西斯主义)并没有集中管理的经济。 P222 除非使极权主义的定义更加明确,我们将会越来越不知道它适用于指什么样的制度。 首先,极权主义的现代性,在于支持并助长了极权主义权力扩张和渗透的技术的现代性。极权主义政体的大部分特征都是“以技术为条件”。 极权主义的现代性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政治的意识形态化。 P223 清教徒是武装的圣徒,雅各宾党人及其后裔使这种武装神圣化了。 从语义学上说,极权主义是指把整个社团囚禁在国家机器之中,是指对人的非政治生活的无孔不入的政治统治。 我们会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国家把群众社会吞噬掉的庞大的政治兵营。 P224 托洛茨基明白他所谈论的是什么,他生动地说:“极权国家已远远超过了凯撒-教皇制度……斯大林完全有理由说……La societe c’est moi(朕即社会)。” P225 柯拉科夫斯基指出总体性谎言作为极权主义的特征。 P227 “极权主义”在语义上并没有强制的意思,它只有控制面较大的意思。 P228 从长远的观点看,宗教只需要很少真正的信徒,可能根本就不需要狂热的信徒。 极权主义政体主要的专有特征就是总体的渗透和扩散。 P233 民主是这样一种制度,其中谁也不能选择自己进行统治,谁也不能授权自己进行统治,因此,谁也不能自我僭取无条件的和不受限制的权力。 P255 激烈的少数派是真正的团体,而激烈的多数派只是暂时的联合。 莫斯卡提出的定律,即真正永远存在的是少数统治。 我也承认,总是存在着“控制的少数”,它们总是左右着历史的进程。 P276 达伦道夫同样有力地指出:“我同意,所有的人对所有的事务的持久参与,事实上就是彻底瘫痪的定义……它意味着持久的争吵和持久的无所举措兼而有之的局面。” P325 现代民主政体和一下发现有关并受制于这一发现:不同政见、多样化和“部分人”(它已经变成了政党)的存在,与社会秩序和国家安宁并非互不相容。 民主政体的理想之源正在于这一原则:培育国家的酵母和营养品,是差异而不是划一。这个观点随着17世纪后的宗教改革才立住了脚跟。 P326 直到17世纪,多样化还被视为不和与骚乱之源,它导致国家的没落;而全体一致则被认为是任何国家都不可缺少的基础。 古代的帝国、独裁政体、专制政体、旧的和新的僭主政体,统统都是清一色的世界。 P336 大多数哲学家关心的是真正的自由或自由的本质——是意志自由问题,或是自由的最高形式问题(诸如自我表现、自由决定和自我完善)。 P338 克兰斯顿指出:“自由一词,在集权压迫的时代具有最不含糊的政治含义。” P340 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求助于人的单元说和原子论哲学,以解释人们为什么总是——特别是在受到日益深重的压迫时——认为政治自由是摆脱外物的自由,即防卫性自由。真正重要的是,除非我们从公民的立场去探讨公民与国家的关系,那么政治自由根本就不成其为问题的问题。如果从国家的立场来考虑这种关系,我们就和政治自由的问题无缘了。国家有“……的自由”的这种说法,无非是涉及到一种可以任意行使的权力。专制国家有随心所欲进行统治的自由,而这就意味着它的臣民丧失自由。因此说得更明白些,就是(1)谈论政治自由就应当关注控制权力的权力,关注权力承受者的权力;(2)政治自由问题的真正焦点是,怎么才能保护少数的以及有可能丧失权力者的权力?我们享有政治自由,这就是说,我们是自由公民,仅仅是因为具备了这样的条件:公民有可能运用较小的权力去抵御较大的权力,否则就会——或者无论如何都能——被它轻易吞没。这就是政治自由概念本来就带有对抗性含义的原因。它是摆脱外物的自由,因为它是提供给弱者的自由。 P341 完整的自由可以说包含有一下五个特征:(1)独立;(2)隐私权;(3)能力;(4)机会;(5)权力。 P344 只要把自由的形而上学的哲学观念同经验概念混为一谈,那就不可能发掘出它的核心意义。 P345 洛克……“没有法律的地方便没有自由。” P348 无论过去和现在,宪政制度事实上就是自由主义制度。 P357 “自主”是由康德首创的,把这个概念提到显著地位的也是康德。除了《实践理性批判》的作者以外,几乎没有人认为自主的概念也涉及到民主主义的自由,或者任何其他类型的政治上或法律上的自由。 P359 波比奥指出,“哲学上的自主概念令人无所适从……”。 政治领域涉及的是作为行为的意志,而不是单纯的意志。内在的意志自由问题并非政治上的自由问题,因为政治问题是个外在的行为自由问题。因此,只要我们还把自由理解为自主,我们就还没有跨入政治的门槛。 在政治上,并且按照程序来说,自由问题首先是与强制有关的问题,即免遭强制的问题。因此可以断定,自由越多,强制就越弱,反之亦然。 P361 摆脱外物的自由和作为自主的自由不能相互替代;自主也不是“积极的”自由,因为它根本就不是政治自由。 P366 立法者统治是一种真正的立法狂的结果,是一种可怕的法律膨胀。 P370 我们所知道的构筑非压制性政治制度的唯一途径,就是使法律超越于人之上,从而使权力非人格化。但是,自由与法律之间的联系从未像今天这样不确定。当法治转变为立法者统治时,总的来说也就打开了通向最巧妙的压制形式的方便之门:“以法律的名义”进行的压制。 P425 把作为经济制度的放任主义和作为政治制度的自由主义区别开来是必要的。 P429 克罗齐把抽象的“自由”(Liberty)理解为“纯粹的精神范畴”,由此推出了一种自由主义哲学,其中毫不涉及驯化绝对权力的技巧这一自由主义出精髓。 P420 可以简洁地宣布:自由主义就是通过宪政国家而对个人政治自由和个人自由予以法律保护的理论和实践。 P436 自由主义首先要设法限制国家权力,民主则要在国家权力中嵌入人民的权力。 前者主要关心的政治问题,后者更关心福利问题。 P444 重新发现自由主义的政治品行,按照我的解释,那正是自由主义的本质:不受限制的权力令人难以忍受并将导致灾难;司法与审判必须真正独立;宪法不仅意味着一个国家偶然具有的什么结构,而且还意味着一种明确的保障,即对权力行使者真正加以约束和限制的结构。 P454-455 事实上,马克思从未设想过建立在国家所有制基础上的指令性经济制度,更不用说具体实施的设想了。马克思常常鼓吹把一切生产资料集中在国家手中,但他也倡导(特别是在——虽然不仅是——在1871年关于巴黎公社的论述中)生产者的分散自治。归根结底,他的后一种观点是和他所设想的最高境界相吻合的,这种境界是一种无国家的、合作式的“透明”社会,全体人民都对自身的生活不间断地实行集体管理。事实上,苏联的计划是斯大林的创举,马克思并未提供指导。 P501 坦率地拒绝米塞斯-哈耶克批判的唯一杰出经济学家是多布(Maurice Dobb),见他的Political Economy and Capitalism(《政治经济学与资本主义》)(Lond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37)。另一部权威性著作是Paul Sweezy,The Theory of Capitalist Development(斯威齐:《资本主义发展论》)(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2)。 P504 一部专题论文集指出了作为一种理想的社会主义的现实复杂性,见L.Kolakowski and Stuart Hampshire, eds., The Socialist Idea: A Reappraisal(柯拉科夫斯基与汉普希尔编:《社会主义思想再评价》)(New York: Basic Books, 1974)。 P510 塔尔蒙把极权主义之父的帽子扣在卢梭的头上 P511 直到他在1845年皈依共产主义之前,马克思一直是在恰当地使用民主一词(按其标准含义)。但在1845年之后,马克思的用法变得模糊不清了。在他的理论著作中,这个词很少出现,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在马克思看来,“民主”不如“共产主义”。 P512 共产主义远远不是要仅仅消灭私有财产,而且要消灭劳动分工。 P513 作为政治思想家的马克思,他的主要工作范围是预测政治的自然消亡。 P516 像柯拉科夫斯基准确总结的那样,“社会主义的首要任务,是把每一个人的潜在能力解放出来,使他的个人能力在社会背景中得到最大限度的发展。” P517 马克思的这个美好社会,是一个解放过程的产物,而不是平等化的产物。在马克思那里,平等从来不是这一进程的动力;它只是一种必要、一种隐含的意义。他的救世观透露的信息是无限自由,若不是绝对平等。 P521 说列宁对马克思的解释是以《法兰西内战》和恩格斯关于巴黎公社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的证词为基础,无论如何也不会搞错。 马克思总是用消灭政治、即通过消灭国家来解决政治问题。 马克思并不认为无产阶级专政仍然是一个国家。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不是要建立国家的专政,而是以作为专政者的无产阶级去毁灭国家。 P522 如果说,为了管理公共经济仍需要国家,这个负责管理国家财产的国家,在马克思看来肯定不是无产阶级专政。 P560 技术进步本身是随着理想的衰竭而崛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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